《無價之寶》:世道艱難時,女人總比男人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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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那天,我和朋友們正好聊到一個問題:漂亮的人是否比普通人有更多運氣?我相信有,漂亮天生是一種資源;但我的朋友說不,漂亮女人如果不夠聰明,也不會活得太好。

晚上去看《無價之寶》,雖然故事主角是兩個落魄的男人和一個小女孩,但電影裏的漂亮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王曼麗(袁曉旭飾),一個深陷困境的單身母親——沒有經濟來源,生下一個非婚生的孩子,孩子父親欠了一屁股債逃之夭夭,她成了被追債的人,每天在破敗的家中對著不斷來討債的人,早已麻木。



一個叫石振邦的男人(張譯飾)踹破她家門,故作窮凶極惡之勢,但很快他的氣勢漏了氣,原來也是債務鏈條上同命相連之人。石振邦要王曼麗還錢,否則他還不了別人的錢,但王曼麗比他還落魄,不僅無依無靠,還有一個六歲的女兒。

和石振邦不同的是,王曼麗的窮苦幾乎是被動陷入的局麵。她沒什麽錯,隻是早早被拖入生活的泥潭。不僅在過於年輕時生下孩子,而且運氣十分不好,孩子父親恰好又是一個債務滿身又逃避責任的人。

對他們一家如何欠下債的,電影沒有明說。要債的石振邦也沒好到哪去,可能那破落的筒子樓裏,到處都是債務纏身的人們。在1995年東北下崗潮像海嘯一樣席卷每個人的時代,漂亮如王曼麗也不能幸免。

如果不是石振邦的窩囊和善良,守著陋室的王曼麗可能打算繼續擺爛。她像一個被關在鏽跡斑斑鐵籠子裏的鳥兒,本可以在年輕時驕傲地飛向任意方向,卻一不小心被繩子纏住陷入衰落的時代巨網,家徒四壁亦毫無期待,她隻是空守著,任漂亮的羽毛掉落滿地。

還好有個人,還算本分。石振邦這樣年富力強的大老爺們,在經濟蕭條時也沒有好到哪去。不過他堅決還債的執著倒是激起了王曼麗的一絲勇氣——她決定去找錢。


在1995年東北破敗的小縣城,剪下的頭發值50塊錢,王曼麗毫不猶豫,任街邊師傅把頭發絞了去。她再領著孩子往前走,空空蕩蕩的街上,到處都是和她一樣沒有工作的人。她試圖負起責任,把生活拉到可能的正軌,但被質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時,她也會歇斯底裏地嘶吼,像鳥兒憤怒時豎起所有羽毛,捍衛最底線的尊嚴。

尚有一絲可能,偷渡。那個年代一定有不少上船的人,從東北出發,往臨近的日韓輸出勞動力。我曾見過許多王曼麗這樣的女人,在韓國首爾的餐館、居酒屋裏幫廚打掃。她們會偷偷抹上鮮豔的口紅,精心梳妝打扮;但沾滿汙漬的工作服埋沒了她們的漂亮,收工時她們總是寂寞地向街道深處走去,沒什麽朋友,隻是等待發薪,往遙遠的家中匯上一些外匯。

王曼麗下定決心出國。她決定把一身壞運氣抖落,往暗處一躍,打撈最後的可能。

在男主角已是影帝級別的張譯麵前,飾演王曼麗的袁曉旭,貢獻了戲份不多卻讓我深深感動的一幕。那一幕——她點亮手上的煙,抬頭看看石振邦,曖昧的好感交織前程未卜,在兩個落魄的人之間,信任流動成了一絲自然真摯的好感……

但很快,她把好感收了回去。解下白襯衫的兩粒扣子——她將這件事迅速改道向另一個方向,冷冰冰地,暗含世俗的邏輯。漂亮女人應該如此嗎?她不能奢望有個男人還能交出純粹的喜歡,在社會條件的比對下,她已卑微到黑暗裏。


然而令王曼麗沒想到的是,石振邦拒絕了。僅僅出於道義的選擇,不乘人之危,尤其眼前是一個如此需要幫助的漂亮女人。他何嚐不知道自己的一點憐憫可以輕易換來身體的快感,但他沒有猶豫什麽,把事情又扭到“發乎情止乎禮”的狀態,在光亮中留存了一絲人性的希望。

正是這樣的舉動,讓王曼麗放心托孤。盡管石振邦也沒什麽錢,也沒什麽可能,但他有良知,有責任,不管自己處於多糟糕的境地,總能豁達麵對。——就像那根斷了的手指,即使再少一根兩根,他也可以當作生活開的玩笑。

有這樣的人在,王曼麗就大膽地走了。而她終於賭對一把,石振邦和他的哥們楊武(潘斌龍飾),在一切都在衰敗(包括信任)的年代裏,依然尋找自己被需要的可能——那正是他們苦苦掙紮於世的理由,隻要有人願意相信,他們的命運裏還有新的可能。

王曼麗的女兒托起了這份希望。六歲的漂亮的芊芊,在兩個粗野男人的嗬護下,摸爬滾打,長大成人。電影的這部分像個十足的童話——在你已經足夠相信,它在上演90年代東北失業潮的集體故事時,是否還有一個幸運的女孩可以這樣被陌生人照顧,正直地、善良地、充滿希望地,迎向她始終未知的人生。

變量始終是石振邦和楊武。如果他們有一絲懈怠,如果他們決定撒手不管,不過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飄落塵世——正如《漫長的季節》裏的女孩沈墨,寄人籬下,況且是自己的親戚,也難逃魔爪,被社會以最惡毒的方式蹂躪。


隻是想到這樣的可能,看電影時我便感到毛骨悚然。因為我們知道,銀幕上的魔幻背後,正是一個個酗酒的東北男人、一個個偷渡出去的東北女人、一個個被遺棄的東北孩子……他們最後都怎麽樣了?怎麽挺過那一連串的債務?是否我們看到的東北人喜劇天賦,無不來自對苦難的自嘲——隻有經過生活的痛打,他們才能有那樣刀槍不入的幽默,在任何場景之下,隻要講話,就讓人發笑。

王曼麗的遠去成了一個空白。代表無數無名無姓的人們,消失在時代的巨幕下。他們如何生存,我們不得而知。但當我們再看到她時,僅需看到她的麵孔,便知道命運如何狠心在她身上留下折磨的痕跡。

在相似題材的《漫長的季節》中,太多失落的漂亮女人,匯成一盤大戲。有漂亮的麗茹,精明地計算每一次得失;有漂亮的王響媽媽,為兒子無辜的死含恨而去;有漂亮的巧雲,在夜總會悄悄打電話回家;有一言不發的沈墨,苦心積慮,用最殘忍的方式回擊對她最殘忍的人。

王曼麗,同樣一個漂亮女人,多麽不足為道。她的悲哀是留下了自己的女兒——盡管帶上孩子她可能還會更差。但我們想象一個正常的曼麗活在那樣的年代,最後也不過是郝蕾那樣充滿怨恨的麵孔,堵了太多太多的心有不甘,隻得以一個耳光發泄。

電影行到尾聲時,另一個漂亮女人崛起了。創作者們賦予她美好的光環——她足夠漂亮,足夠善良,足夠有靈氣,但她得不到正大光明的親情。好在石振邦這個男人還是善良到了頭,飛到天上去,飄走,墜落——那是無數現實慘劇的真相——但對我們這些看電影的人來說,他浪漫地死去了。他用他卑微卻也特別勇敢的一生好好和命運對抗了一番,從王曼麗那接過希望和勇氣的棒來,終於,他還是讓她的漂亮孩子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