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後國企員工決定辭職:女友工資是他的四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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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源於筆者的一次回鄉觀察,真實故事。文章寫於2021年2月。

當時,教培行業還很興盛,市場的蓬勃繁榮還對年輕人有著很大吸引力。短短兩年,社會變化飛速,行業形勢逆轉。如果故事發生在現在,小劉可能就不會想辭職,而是萬分慶幸自己有這樣的工作。

現實是,小劉在2021年沒有告知家人就自行離職。先後在教培、房地產、谘詢行業工作,接連受挫,現在萬分後悔自己當時的衝動。老劉夫妻非常無奈,但也毫無辦法。早已預料到的結果終於還是發生。

寫作的初衷是展示代溝。刻畫兩代人不同的人生軌跡與生活認知。兩年過去,代溝可能已經褪色,更多的兩代人會在保守穩健的人生選擇上達成共識。但代溝並沒有消失,當那些要掙脫束縛獨自闖蕩的年輕人,慢慢變成不斷延遲離家的年輕人。代際間的故事將出現新的變化,年輕人的想法和認知也會繼續改變。這就是時代,落在每個普通家庭身上的回響。

感謝大家關注評論。

1.故事

小劉,1995年人,今年26歲,當過兵,大專畢業。他想辭職的事已經在親友之間傳開。“國企都不幹了?”“現在辭職出去能幹啥?”“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福燒的了。”小劉在西安某機械廠工作,普通工人。受疫情影響,工廠效益不好,去年一整年工資都不行,最低的時候才兩千多。麵對家裏養的兩隻貓,相處兩年的女友,還有可能不久就要談起來的婚事,他著急了,動了辭職的念頭。

家裏人當然不同意,原因很簡單,第一,國企工作難得,家裏人當時也費了不少勁,況且穩定有保障,出去就再沒有回頭路。第二,以小劉的學曆、能力、社會經驗,現在出去還能找到什麽工作?在和家人的爭執之中,小劉氣衝衝地說,自己女朋友考了個教師資格證,在培訓機構上課就能掙八九千。再不濟,海底撈的服務員至少都能掙三四千。世界這麽大,還能沒有自己掙錢的地方?

家人覺得他講的這些都不靠譜,更像是一時氣話,根本不足以成為他辭職的理由。在長輩們眼裏,外麵工作再好都是暫時的,青春飯肯定不能吃一輩子,哪裏比得上國企?而且他現在急匆匆辭職,不是明擺著把包袱丟給了父母嗎?萬一找不到工作,萬一考不到證,萬一找了工作又幹不下去......萬一太多了,哪一個風險最後不是要靠老劉兩口子來承擔,快三十的兒子又抱回懷裏,簡直燒心。

小劉卻有另外一套邏輯。當家人問他,另一個跟他同齡的工友怎麽幹得好好的。他說,他沒房啊,不敢折騰。在小劉的邏輯裏,自己年輕,在西安有房,父母都是公職人員,為什麽不能放手一搏?他認為比起那個工友,自己有退路,有資本折騰,人不瘋狂枉“少年”。

這一番理所當然的推理讓老劉著實頭大。小劉根本沒意識到,折騰靠的不該是家裏的資本,而應該是自己的本事。把自己該承擔的責任與風險變著法兒的轉嫁給老劉,好像已經成了習慣。直到另一個長輩看不下去直接指出了他的荒謬,他才恍然大悟,不再做聲了。

老劉倒是更願意看到兒子的進步,起碼現在有點兒想做事的衝勁兒,知道自己去考慮和規劃未來了。盡管“懂事”晚了點,也比不開竅地好。另一方麵老劉也說,小劉就是“著了沒文化的活(方言,大概意思是吃了沒文化的虧),遇事不會考慮,就想不到那個層麵”。旁人調侃他,你都替他考慮完了,他想那麽多幹嘛?

回想起來,從小劉中學開始頹廢自棄、掉進虛無迷茫的坑之後,老劉就開始操心。先是哄著兒子把高中讀完,又想方設法送他去當兵,再安排他退伍後繼續讀書,畢業了又托朋友讓兒子進國企,張羅買房,沒兩年又把兒子從小城市挪到西安。每一步都是盡心盡力,也的確都尊重了小劉的意願。可是頹廢死宅的中二少年哪裏有什麽獨立意誌,父親講的道理的確有理,但是憑他的經曆閱曆又怎麽懂得理在哪裏?對小劉來說,既然安排好了,自己又沒什麽其他想法,那就順著走唄,有吃有喝有錢賺還不用操心勞力,何樂不為?

如果不是工資變少,現實難看,欲望又太多,小劉實在犯不著折騰。如果不是小劉這一番折騰,老劉也很難深刻地體會什麽叫代溝。多年的矛盾積攢至今終於爆發,他們父子倆都不得不有些痛苦的承認,他們無法理解對方。小劉不懂為什麽父親總是認為他不行,為什麽不支持他不相信他,為什麽總是阻止他。老劉不懂小劉為什麽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腦子怎麽就這麽拎不清,更別說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夾雜著複雜而濃烈的感情,父子倆總是一言不合就開火,時常讓整個屋子都彌漫著一股硝煙味兒。老劉明明是關心的話,在小劉耳朵裏成了幹涉和不信任。小劉明明是遇到難處想找父親談談,而老劉說出的話卻總是變成了否定打擊與阻撓。

就好比老劉問小劉,過年時要不要去女方家裏走一走。小劉聽了蹭地一下冒了火,說自己早就和女朋友說過,但對方明確表示還不想見家長,不想弄得好像馬上要結婚了一樣。老劉說別人都打聽到自家門上了,作為男方必須得主動。小劉又氣又急,說自己不是沒有主動,讓父親別再管自己的事。

老劉實在是不明白現在的年輕人都在搞什麽名堂,結個婚怎麽就這麽難。小劉也實在不懂家裏人怎麽這麽多事,出去玩玩不香嗎?為什麽偏要操心自己結沒結婚。他們兩人對話永遠像雞同鴨講,誰都無法進入另一個人的語境,而且情理糾纏在一起,永遠辨不分明。誰能料到親父子之間的溝通會這麽難,明明近在咫尺,卻根本像是遠在天邊的不同世界的人。

麵對執意要辭職的小劉,老劉無可奈何。他一方麵不想強迫兒子接受自己的意誌,另一方麵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兒子這一步失敗,坑的可就是他這個爹。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過去的努力全都作廢,同學朋友的人情了斷,反正他做這些本就是心甘情願,何必徒增兒子的心理負擔。背著家裏人,他感歎,“五十歲一過,人要認命啊”。

2.代溝

劉家父子的故事就暫時講到這裏。小劉坑爹坑的理直氣壯著實令人上火,老劉心甘情願讓兒子坑也實在是讓人無奈。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姑且就從他們的關係中抽身出來,從代溝的角度來理解一下吧。

代溝,簡單講就是指兩代人之間很難溝通,很難相互理解。生活習慣、個人脾性上的差異或許還算不上是代溝,但是對自己社會生命的想象與安排的差異,絕對算得上是代溝。

人的一生很長,從出生到死亡,社會性一直在賦予生命以意義。就像花開花落,生老病死,人的社會生命也有節奏。文化在每個人的身體中都放置了一隻生物鍾,到了某個年齡段就不自覺得會去想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到年齡就結婚生子成家立業。這就叫自然而然,沒什麽道理可講。

問題在於,這四十多年發展太快,高度現代化、都市化的生活正在給年輕人,尤其是90、95後的身體裏放置另外一隻生物鍾。他們可以不按老一輩人的表來走,也幾乎很難理解為什麽一定要按他們的表走。

就拿老劉父子來說,小劉晝夜顛倒的作息,抱著手機宅在家,老劉雖然不理解,也還尚可忍受。但是小劉要放棄工作、拖延結婚,這就挑戰了自己的認知。男孩子不立業怎麽成家?不成家又怎麽立業?不成家立業自己的任務怎麽完成?可是在小劉看來,為什麽要吊死在一份工作上?為什麽要早早結婚?你的人生為什麽要綁在我身上?

兩個人的想法都不無道理。對老劉來說,生活很簡單,上學、工作、成家、過日子,到什麽階段就幹什麽事。每一步都踩在點兒上,就對了。人的一生就應該這樣來度過。但是對小劉來說,生活還是漿糊一樣模糊的概念。生活是啥?兩千塊的工資就是生活?按部就班就是生活?雖然沒想明白,但至少老劉想讓他過的生活不是他現在想要的生活。他不要老劉覺得如何,他要他覺得。他要啥?不知道。大概是和女朋友住在大房子裏擼貓打遊戲點外賣隨心所欲做個幹飯人吧。

一個是從十多歲就開始按部就班生活的老劉,一個是從十多歲就被老劉按部就班安排過來的小劉。他們的成長環境、所處的時代不可避免地讓他們形成了對生活幾乎完全不同的認知。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差別。

3.兩代人,兩種生活

老劉是1970年人,家裏的小兒子,上麵五個姐。十多歲考上中專學校,二十出頭分配了工作,一下子從農民變成了工人,抱上了國家的鐵飯碗。工作沒兩年,由於父親生病告急時說就想看著兒子結婚生子,老劉就匆匆忙忙結了婚。後來他跑去深圳幫同學做生意,事業做得風生水起,最終還是因為家中老母親、妻兒以及眾多姐姐們的牽絆,回了老家。

對老劉來說,他從一出生就注定要背負壓力和責任。他是家中獨子,珍貴的勞動力和農家希望。他是男人,是老劉家的命根子,姐姐們的靠山,父親走後家裏的天。貧窮、匱乏甚至是饑餓,讓他太早就懂得什麽叫窮人家的兒子早當家。而他身份的特殊性,早就在他不懂事的時候被潛移默化地認識和習得。他的一舉一動都關涉著一大家子,他從小就知道。雖然上過學,也在80年代做過少年夢,但生活由不得他做夢,更不允許他去實現自己的夢。進入家庭生活後,僅僅是扮演好兒子、丈夫、父親、舅舅、女婿這些角色就已經夠他忙活得了。不過也正是在這個有些身不由己的成家立業的過程中,老劉成熟了,收起了年少時的夢,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兒。

這樣的經曆決定了老劉對生活的認知。上學、工作、結婚、掙錢養家、孝順父母,這就是生活。人的一生,就是這樣隨著一件件事情的進行而不斷加壓和承擔責任的過程。而生活的意義,就是完成它。人的價值,就在於在承擔與負責中,貢獻和感受自己的價值。正因為經曆過,所以老劉懂。在他眼裏,隻有開始負重,才算得上邁向成熟,才擔得起男人兩個字。而小劉,還隻是個男孩。

小劉呢,的確不像26歲的樣子,更像個剛出校門的毛頭小子。從中學開始,老劉就替他考慮好了一切。一直到工作,他都順風順水。雖然也是家中獨子,但他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寶貝。老祖母的大孫子,媽媽的心頭肉,姑媽們的手中寶。從小到大,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他也理所當然可以得到一切。在老劉早就開始當家的年紀,小劉正在迷茫和空虛中度過青春期。在老劉為得到一份工作終於可以為家庭做點貢獻的年紀,小劉正在享受消費與戀愛帶來的自由體驗。在老劉已經抱著孩子完成了老父親遺願的年紀,小劉正在鬧著要辭職並且懷疑婚姻的意義。

這就是差別。小劉經曆的不是老劉當年的人生。在沒有饑餓貧窮、不用承擔責任、也不用為謀生而規劃打算的漫長時間裏,小劉除了消費享樂談情說愛,又該怎麽去尋找自己的位置?怎麽理解“我是誰”?一方麵,在長期的嬌慣與保護下,他啃老坑爹已經成了習慣。另一方麵,他多少讀了些書,在消費社會養出了高欲望習性。所以他既有著極高的生活標準,又很難雙腳落地勤勤懇懇去生活。眼光越來越高,能力又沒上去。從小地方跑到大城市,步子邁的有點大,多虧老劉背後撐著。現在工資驟降,女朋友收入是他的好幾倍,火燒屁股了。這才開始意識到什麽叫現實,什麽叫壓力。

在老劉看來,小劉能有這個意識已經算進步。但對小劉來說,狀況非常尷尬。要掙錢吧,沒積累下經驗資源關係,甚至沒訓練出吃苦耐勞的品質。要留在國企上班吧,天天重複勞動看不到上升希望還沒什麽錢。要邊上班邊做個副業或者考個證吧,他又覺得太辛苦下不了那個決心。可要是不動彈的話,拿什麽給女朋友承諾?更別說結婚。遲早雞飛蛋打。

上不了天也下不了地,憑自己立足紮根幾乎不可能,回老家小縣城更不可能,一邊想著和愛人擼貓打遊戲住大房子宅在家裏做個幹飯人,一邊又不得不為錢發愁在現實麵前低頭老老實實做個打工人。偶爾熱血來潮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衝動地忘乎所以,細想想不過是激素作祟三分鍾熱度總歸是意難平。這就是小劉現在的狀態。不能說他沒有意識到責任。準確來說,是有點晚了。他過去沒受過這種訓練,更沒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過。他發現僅憑自己根本不可能實現他所預期的生活,他現在也承受不了那些壓力和責任,可是他人在西安又沒辦法不去預期,沒辦法逃避現實。就是在這種高欲而低能的落差下,在逐漸覺醒的自我意識下,他的行為顯得複雜而無序,又衝動、又懶惰、又要自立、又想坑爹、又有行動、又自我麻醉。終於,他成了老劉徹底無法理解的一個年輕人。

按照老劉的想法,這兩年就該給小劉結婚了,他心裏的大石頭也要落地了。誰能料到,小劉突然要推翻一切,工作也不要了,婚也不結了。老劉的生物鍾徹底讓小劉給破壞了。他很難理解,國企和婚姻,一個飯碗一個家庭,這就是立業成家,小劉怎麽會這麽抗拒。但是對小劉而言,這個飯碗不夠大,這個家也成不起,他想要更好的生活,可那生活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摘不著。在現實帶來的焦慮中,他們父子倆都睡不著。一個生物鍾紊亂了,另一個還在倒時差。

4.時代的鍾聲

在動筆之前,我從很多個角度想過這對父子的故事。比方說,啃老、代際剝削、生命周期、家庭權力關係等等。最後還是很籠統地選了代溝這個角度。深入家庭中其實會發現,沒有非黑即白,也說不清什麽是非對錯。就好比這對父子,老劉做錯了什麽?他不過是在每個階段做著一個父親能為兒子做的事,他的確盡責。小劉又做錯了什麽?他不過是從出生開始就被慣著長大,順其自然地長成了“沒出息”的模樣。誰能料到父親的好心反而害了孩子?誰能知道互聯網城市化高等教育消費社會突然就改造了95後的社會基因?時代就這麽變了,潤物無聲,在某些關鍵的生命節點上突然平地一聲驚雷。

在一次愉快的親友家庭小聚會上,小劉和老劉終於有了互相理解的機會。老劉忽然明白,小劉生活的那個城市,對他來說是個陌生的世界。那裏有什麽掙錢機會,人們可以享受怎樣的服務,人與人之間是怎麽相處的,年輕人都喜歡如何打發時間,他都不了解。但是老劉感覺到了,那美麗夢幻而便捷的生活讓小劉快樂的同時也讓他痛苦,兒子不是沒心沒肺,反而是在壓力下有些膽怯,有些於心有愧,卻總是在他麵前粗糙又衝動地掩飾著,他開始理解兒子了。小劉則竭力地證明著自己,慢慢講出了他的考慮,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並且勸說父母去過他們想過的生活,別再盯著自己。他並不理解父輩的生物鍾,也還沒有成長到可以反過來引領和庇護父母的程度,但起碼他們父子可以談一些事情了。他在慢慢爭取被父親作為一個男人來對待,而不是個被抱在懷裏的孩子。

談話正酣,中場休息時,老劉和朋友各自點起一支早就戒了的煙。他們需要了解孩子,他們做到了,並且在交流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寬慰。老劉放下了父親的心理包袱,講起了他年輕時的夢。小劉也一改對父親的抗拒姿態,大大方方地說笑起來。普普通通的家庭大概就是這樣,好也好不到哪裏去,壞也壞不到哪裏去,有哭有笑,有苦有樂,春夏秋冬一起走過。這就很好。

新一年剛剛到來,時代的鍾聲仍在家庭中回響。小劉會帶著家庭畫出怎樣一幅新的生命圖景?老劉的夢圓了嗎?就等時間來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