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中學VS北京四中
— 多倫多方臉 (@torontobigface) March 22, 2023
同樣都是中國 pic.twitter.com/vJDSPMf9bJ
“這個實驗班不是專收高分的學生，分數高低者都可以加入，但有個條件，就是你一定要有一件自己非常感興趣，甚至是達到癡迷程度的事。”
最近一則“北京四中春季舞會”的新聞登上了熱搜。點開小紅書搜索關鍵詞，能看到一群漂亮的男孩和女孩，穿著精致的舞裙和西裝，站在耀眼的燈光下。我翻到評論區，撲麵而來的都是令人心酸的評論。
其實，這並不是北京四中第一次舉辦舞會了，早在我在四中上學的時候，舞會文化就已經風靡校園。
兩年前，主頁君發表了一篇文章——《北京第一代“雞娃”給大家講講內卷教育的切膚之痛》。文章發布後，很多網友都震驚於北京四中十幾年前就有的素質教育。
然而，巨大的教育資源差異，也讓不少網友憤憤不平，甚至難以客觀看待這一次春季舞會。事實上，當我看到這些視頻時，心裏也難免產生了波動。這種波動並不是為自己曾經就讀於這所“光鮮華麗”的學校而自豪，更多的是希望每一所學校都能夠有機會給予學生們這樣的人文素質教育。
2023年，正好是我從北京四中畢業的第十年。我在《看天下》發布這個係列專欄，也是想更深入地向讀者們介紹我眼中真實的北京四中。以及，在過去了十年之後，我，和我的同學們，作為被網友們“羨慕”的學生長大後，實際的發展情況又是什麽樣的。
北京四中2023春季舞會現場。（BHSFIC吳宇博Aurora 供圖）
回想起第一次踏入學校大門的那天，記憶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但我記得，那天是道元實驗班的第一輪提招考試。學校的柵欄門一拉開，孩子們蜂擁而入。“要細心”“答題卡塗好後檢查一下再交卷”“別忘了考生證”……家長的叮嚀聲此起彼伏，但送我來考試的媽媽卻什麽也沒說。
北京四中在2010年首次開辦道元實驗班。這個特殊的實驗班與文理實驗班完全不同，它並不過度考察成績，而是更在意學生在自我專長方麵的發展，旨在為國家培養各領域的傑出創新人才。
今年，我才在《孩子的潛能》這本書裏，看到時任北京四中校長劉長銘回顧這項教育實驗。“這個實驗班不是專收高分的學生，分數高低者都可以加入，但有個條件，就是你一定要有一件自己非常感興趣，甚至是達到癡迷程度的事。當時實驗班裏收了很多有特點的學生，比如有的學生喜歡研究鳥，有的喜歡計算機，有的喜歡遊戲……”
他舉了兩個讓他印象深刻的例子：有個孩子喜歡研究公交車、汽車，一天到晚研究，當然考試成績就受到了一些影響，但他在我們實驗班裏表現非常出色。在高中期間，他獲得了兩項國際發明專利，還獲得了創造發明國際金獎，後來被國外的一所大學錄取了。
還有個小孩喜歡研究飛機，同樣成績不怎麽突出，但是高考後，澳門大學校長點名招他。四年後，他成了澳門大學那一屆最優秀的畢業生。
之後，劉長銘從網上看到一個報道，說澳門大學有一名學生做了一架小型飛機成功上天，不用看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他。劉長銘聯係他，這個學生說在澳門、北京都有了自己的研究室和研究團隊。
不過，在剛開始參加道元班選拔考試時，許多家長和學生並不能理解學校選拔“創新人才”的意味。不少考生抱著“多一條渠道進名校”的思維，踏入了考場。當考卷發下來的那一刻，很多學生都傻眼了。
考卷上天南海北，什麽題都有。雖然數學還是數學，語文還是語文，但卷子上的題目卻和我們初中學習的內容毫不相關。道元班第一輪的筆試似乎不是在測試你的成績有多好，而是在考驗你的知識麵有多廣。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道“找規律”的數學題。卷子上印刷著三個圖案，然後讓我選擇第四個圖案應該長什麽樣。三個圖案稀奇古怪，幾乎難以找到規律可循。直到我高二時參加門薩俱樂部的考試，我才意識到當初的道元班入學考卷，有不少題型與門薩相似。
那天交卷時，幾乎所有學生都麵色慘白。我走出校門，看見媽媽正和幾個家長攀談。我剛要走向她，身邊的一個男同學“哇”地吐了出來。他哽咽著告訴他的父母，自己這次可能考砸了。男孩的家長似乎對兒子的傷心並不在意，隻是不斷地重複著：“大庭廣眾，哭什麽哭？丟不丟人！”
我也覺得自己考得不怎麽樣。文科類答得還算不錯，但數學卷子有一半不會做。在我的初中，我總能考到年級前三名，卷子上不可能存在我完全看不懂的題。可四中道元班的第一輪考試就給了我個下馬威。考卷似乎在說：別看你們都是各個學校的年級前三，但在四中，年級前三隻是個入門配置。
好在，比起那個男孩的父母，我媽媽寬容多了。她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就算考不上也沒關係，大不了再試試別的學校。我將手裏的一張通知單交給了媽媽。這是剛剛交完卷子後，監考老師給每個學生發的。或許監考老師也察覺出了考生們沮喪的情緒，他甚至還安慰我們：“這場考試感覺很難吧？別灰心。回到你們的初中後，一定要調整好情緒，備戰中考。”
我和媽媽展開了學校的通知單，上麵是四中老師用親切的語氣給每一位學生寫的信。
親愛的同學：感謝你對我們的信任，參加本次活動，祝你取得好成績！我們深知，所有參加測試的同學都是各學校的優秀學生，無論在學習還是活動方麵都有自己的特點。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由於本次測試與中考側重點不同，因此，如果你在測試中表現不夠理想，並不表明你的實際學習能力不足，更不能因此喪失自信，希望一如既往地投入到中考複習中，爭取中考取得好成績，順利考進我校。閱卷工作將很快完成，為了減少本次測試對你帶來的影響，測試成績不公布，也不提供成績查詢服務，希望各位同學和家長能夠理解。入圍的同學將在三周內得到電話通知，沒有接到通知的同學希望繼續努力，爭取中考取得好成績。我校歡迎你的加盟！
校門口的孩子們都在和家長一起閱讀這封通知單。我聽到有位母親讚歎：“這學校真好。我們考了好幾所學校了，就四中給孩子們寫了信！”
稀奇古怪的習題，讓不少備考的初三學生在考場外黯然失落。但，這張來自學校的信，卻極大地保護了孩子們的自信心。如今我常常出入職場，參加過許多麵試與考核。然而，像四中這樣的尊重，似乎隨著我的成年，也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不見了。
北京四中2023春季舞會現場。（BHSFIC吳宇博Aurora 供圖）
現代社會快速的成長節奏，將競爭過早引入了未成年人的世界。一次次的期末考試、一次次的奧數大賽、中考、高考……競爭無處不在。焦慮的父母、心急的老師、貪婪的補習機構……大部分成年人讀不懂競爭對孩子們的意義，更不理解競爭本應該成為孩子們成長的動力，而不是變成壓力和恐懼。
英國有一位哲學家說，高尚的競爭是一切卓越才能的源泉。其實讓競爭變得高尚，並不困難。成年人隻需要對孩子更加包容與尊重。
回想起來，在道元實驗班存在的十年中，從搖滾歌手到汽車設計師，從小說作者到極限運動員……道元班招募了無數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根本不該上四中，甚至個性有些古怪的學生。但四中全部將我們包容在內，小心嗬護了整整三年。
其實，四中的包容與人文關懷，從我們踏入考場的那一天就開始了。即使是那些沒有最終考入這所學校的學生，也在選拔過程中得到了應有的尊重。
就像那個哭著走出考場的男孩。或許他的父母沒能理解兒子的壓力與崩潰，但想必那封來自四中老師的信，能夠給他帶來一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