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鍾樓往西大街方向走，漢服小姐姐的的密度越來越高。
有人單手提著裙子沿著扶梯向上，三五個不同漢服裝束的姑娘手搖著團扇準備過馬路，兩個挽著環狀發髻的閨蜜在岐山臊子麵館開吃……一位年輕女孩刷著手機對挽著的男友說，130一位漢服租賃加妝造，整整一天啊——
沒有人說的準具體是哪一天，西大街的小商戶們突然全部就改了漢服，鍾鼓樓小商品戲裝印刷廣場的牌子甚至沒有換下來，另一個出口像是倉促掛上去的牌子，上麵寫著：來西安，穿漢服。一洲商城為您量身打造各種精美古裝漢服，專業化妝造型跟拍，帶您夢回大唐——底下是招募化妝師的一則告示。
“小姐姐，快來做妝造穿越古代哦——”女老板的口條說出來有些微生澀。
01
在西大街一洲商城裏，大大小小的格子間，無一例外地全是漢服妝造體驗館，一些大的店麵將原來的舞台裝、禮服推到一起圍到不起眼的角落，主要空間全讓給漢服，小門店都是徹底改頭換麵，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痕跡。
打眼望去，一種漢服市場壓倒性勝利的局麵呈現在眼前。一些裝修工人還在商城門口忙碌，像是要趕在五一之前，將從前的業務痕跡消除得更徹底一些。
“太火了，現在整個西大街全是做漢服的，想要禮服的到處找不到”。一家仍然在做傳統戲服的老板的店裏還沒有轉型，櫃台上依然擺著很多精美的頭飾。她家戲服很精致，一直跟戲曲研究院、三意社、易俗社合作。西大街這邊做戲服的、舞台服、禮服的，好多堅持不下去都倒了，換了一茬又一茬。
誰能想到，漢服突然就火得一塌糊塗，好多人又一頭紮到這個生意裏了。之前賣包子的店也被人盤下來做漢服生意去了。
那你為什麽沒轉型？我問老板。忙不過來嘛。眼見著同行們都一窩蜂地改漢服，小姐姐們排著隊上門的生意誰不想做。但這段時間劇團也很火，各種活動排得滿滿的，之前倒掉的很多商戶，加上都轉型去做漢服，戲服老板家的生意反而比往常火。
萬紅（化名）家的漢服館算是轉型較晚的，這一帶的老商戶大多都是熟人，之前一直做得是本地人生意，他形容漢服像一股巨大的漩渦一樣，將他們所有的人都卷了進來。最開始的時候，一邊是老頭老太太在裏麵選花傘，另一邊是大學生妹妹化著妝——萬紅家轉型晚的原因，一來是妻子即將臨盆，他們實在顧不過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別的家都轉型太快，導致他們家的生意比以前也好。“還是旅遊太火了，西安又是網紅城市”。
在這之前，許多這一帶的小商戶都換了好幾茬，萬紅所在的南方商城，旁邊的鋪子空了好多家。雖然老板給免了部分房租，但是好多演出活動都取消了。他們這一帶的小商戶本來就依托這些劇團、社火、演出生存，生意不景氣，好多人扛不住就去幹了別的營生，送快遞，送外賣，他們家之前也一直想著轉讓出去。
02
起初這一帶做漢服的隻有一兩家，像萬紅家，過年前的時候社火的服裝道具早早就租出去了，五一前各個學校又有運動會，又來一波生意，每到節假日前，西大街這一帶的商戶都要忙一陣，但是一到節假日基本都能跟著正常放假，日子過得也算輕鬆平常。
即便是做漢服的這一兩家，也都是同時做本地人和外地遊客的生意，節假日前，做本地人生意，一到節假日，又做遊客生意，這樣兩下都不耽誤。
但沒想到漢服突然一下就火得一塌糊塗，眼看著別人家排隊做漢服做妝造，周圍的商家也就跟著也做，大家的進貨渠道其實也都還沒變，原來的廠家也在轉型做漢服。一些網紅過來拍個小視頻，抖音上許多人點讚，很多年輕人就跟著來了，再加上大唐不夜城、盛唐密盒這些流量，沒多久一洲商城的幾十家商戶就爆滿了。
遊客們又跑到旁邊的南方商城來問，商城老板嗅到這個商機，馬上就把整個商城重新改造了一番，以漢服的主題來招商。這邊的店麵積比一洲商城更大一些，許多之前做打印或是別的生意的都跑來租鋪子要賺快錢，都被老板拒絕了，最後讓進來的還是要懂一點的，正經做服裝生意的，商城還沒裝修完鋪子就全租出去了，還是有人不斷地跑來“考察市場”，打聽加盟和開分店的事。
“做禮服的話就做那幾個節點，現在做漢服天天有流水”。一位老商戶這樣解釋，看著蹬蹬蹬不斷排隊上樓的顧客，很難不被卷入。現在如果要是找禮服的話不是大單都不接，漢服都忙不過來了。
這種火爆程度甚至拉高了閑魚上化妝台的價格，漢服火之前50-80一件的化妝台，漢服火了以後，已經漲到了180元。店麵租金、化妝師、存貨這些成本的價格也都在漲。“就好像炒股一樣，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在高點上。”萬紅說。也許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許多人的店都關了門，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掙錢的營生，都想往裏衝。
大概一個月前，阿土將自己的漢服店從一洲商城搬到了南方商城，這邊的店麵更適合展示他的選品。這件叫飛天，那件叫洛神，那件叫鳳求凰，“這件飛天有一款很美的額飾搭配”，他對每一件漢服是明製、唐製還是魏晉風都比較熟悉，會根據來客的體貌特征和氣質幫她們推薦適合的漢服。還不到五一，遊客從抖音上下的訂單已經約滿了假期的時段。
流量是被商戶們反複提及的詞頻，阿土抖音上的粉絲並不多，但是一些來探店的漢服小姐姐將照片發到網上，播放量很大，有人就在底下問，這是哪一家的衣服和妝造，順著回複就有許多人下單預約。有人在他的賬號底下留言，有孕婦能穿的嗎？
03
街麵上時不時遇見一兩家漢服體驗館的店招，簇新的招牌設計成古風式樣，玻璃櫥窗裏全是各色材質款式的漢服，琳琅滿目。一家民宿店的老板正在翻修，準備將一樓打造成漢服體驗拍照於一體的布景。
路邊一家便利店隔出一半空地，中間的圍擋還沒有加上，老板正在整理新到的漢服，“你們現在想做隨時都可以？”她的完整意思是24小時內租賃一套喜歡的漢服，以及化妝師幫忙做一套古風妝，在西大街的任何一家漢服店裏，這已經是一套默認語境。一般是130元，根據款型及精致程度還有160、180元的價位。
如果仔細打量，會發現無論從女孩們身上穿的漢服形製，到剪裁，到頭飾、發髻的搭配，似乎早早完成了某種進化，跳過了影樓風、景點風，甚至摒棄了千篇一律的網紅感，一股工業化和互聯網共同努力的精工感撲麵而來。
甚至漢服的流行趨勢變化也很快，讓人摸不著規律，明製風、魏晉風、仙俠風，這段時間又流行異域風，“仙氣飄飄的感覺”。往往一張好看的小紅書照片就能立刻帶火一件漢服，嚴格說來，這些流行趨勢隻是保留了部分漢服的形製，許多元素都在根據個人的審美和喜好在變。
花1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以滿足女孩們的出圖需求為目的，通過提供漢服和古裝造型，漢服體驗館的老板們和化妝師化妝台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優的價格組成了一個最大公約數，西大街的商戶們借著互聯網帶來的流量，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一種類似於快時尚的漢服生意模型正在西大街生成。
這些不遺餘力提供漢服體驗的商家們，共同促成了一種新型的旅遊消費體驗，當這些女孩們穿著喜歡的漢服穿梭在鍾樓、大雁塔、大唐不夜城、長安十二時辰時，這些無處不在的天然或是人工造景都成了她的出圖背景，24小時隨心所欲地拍，比那種走馬觀花的逛景點多了深度體驗的感受。而這些分享在抖音、小紅書、朋友圈的美圖，又像一個放大器一樣迅速將流量擴散出去。
沒有人刻意強調身上穿的漢服必須嚴格按照某種形製，或是要深究悠久的禮儀文化，如果你想聊一段，那民宿老板不吝嗇和你分享他知道的那一段，如果你隻是想拍美美的照片，也有一堆的服裝和造景供你選擇，路人也不會用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這一切都釋放了一種潛在的善意：你盡情喜歡，我盡情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