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被裁大廠人,“被過濾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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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被裁時,我想著大不了換個公司,但沒想到找不到工作了。”

2021年10月,從某頭部出行企業本地化部門被裁後,85後的江大河心態輕鬆,“我管理過300-500人的業務團隊,也做過從0到1的業務,沒道理找不到工作。”

於是,離開該大廠後,江大河首先聯係了此前就向他拋出過橄欖枝,但被他拒絕的某大廠事業部。然而時移世易,這一次,江大河變成了被拒絕的那一個,“不招人了。”

這也是多數大廠人被裁後的第一選擇,再找一家大廠就業。隻是形勢變化,此路不一定行得通。

後來,江大河將注意力放在了創業上,謀劃著把在大廠積累的本地團長資源、社區資源盤起來,“自己選品,通過團長向小區售賣,帶貨賺錢”,但效果並不如人意,“推了兩個品我發現賣得並不好。”

最後,被裁一個月後,江大河在自家小區樓下擺攤,賣起了童裝,這讓江大河嚐到了甜頭,也看到了未來,“第一天就賣了3000元。”而“杭州有3000多個小區,每個小區都走一遍,就能建立起一個穩定的私域社群。”這是一筆可觀的生意。

圖/江大河在小區擺攤 來源/@江大河的童裝鋪子 小紅書平台

如今,江大河的地攤已經發展成了建在倉庫裏的工廠店,“一開始一個月賣3萬元,後來賣6萬元,再後來翻倍。”他也成了杭州小有名氣的品牌童裝尾貨商,還組建起了一個團隊。

這個團隊聚集了一小批35歲+從萬科、阿裏被裁的大廠中年人,“我們開玩笑說,我們的組合叫廢柴聯盟。”江大河笑道。

曾經年薪百萬元,負責某頭部互聯網大廠業務線的李貝貝,也在2022年6月被裁。

被裁之後,李貝貝先是浪了一個月,“去了新疆看戈壁灘,去三亞吹海風,還在萬寧的沙灘上感受了一把人生新體驗。”但隨後也得回歸生活,麵對全是保險崗的招聘軟件頁麵,滿是不甘和沮喪,“但有房貸要還,還有孩子要養,我連崩潰都不敢。”

一次偶然的機會,李貝貝在接待來北京看病的新疆小哥時,感受到了“陪診”這一行業的潛力,並投身陪診行業,“一開始不熟悉,一天隻能接一單,服務費就是200-300元,收入也不固定,後來熟練了,現在一天做3-4單,客戶轉介紹的多,一個月收入能達到1-2萬元。”

如今,不少以前李貝貝對接的地方城市投資人,甚至是有實力的美團商家都對陪診充滿了興趣,李貝貝也注冊了自己“首康陪診”的品牌,並決定在4月引入首批100萬元的風投資金

莫名地,“35歲+”成為所有打工人的夢魘,擔憂自己能不能在職場挺過35歲,也擔憂如果35歲+被裁,該何去何從。

根據脈脈人才智庫推出《乘風而上·人才流動與遷徙2022》年度報告,數據顯示,在工作10年以上的大廠人中,超過40%的人離職後選擇了前景可期的中小型企業,另外有接近四成的大廠人選擇獨立自主創業,36%的大廠人依舊在互聯網大廠之間做選擇。

從種種討論及現實來看,35歲+被裁的中年人,麵臨的困難重重

“從(2023年)年初被裁到現在,除了兩次麵試,發出的簡曆幾乎都是已讀不回。”34歲的梅子直言。

2022年3月,某阿裏巴巴員工總結的35+離職或被裁員工的去向表,在社交圈“刷屏”,“35+畢業”大廠中年人紛紛做起保險引發討論。

在微博平台,#35歲定律#的話題討論次數已高達5.9萬次,評論區裏不乏網友表示,“35歲再投簡曆全是已讀不回”“我35歲已經考慮去麥當勞打工了”。

隻是,灰心沮喪有之,不甘崩潰有之,生活還是要繼續。

無論是像梅子般積極尋求內推機會,還是如江大河、李貝貝般找到所能、所好進行創業,35+的大廠中年人,無一不在著力求生。而他們豐富的職場經驗和技能,也讓他們被裁員後的人生,擁有了更多的“新可能”。

35歲,我被裁了

人如漂萍,隨時代的浪潮起落。從裁員者到被裁者,2021年,江大河經曆了所在整個業務線的大調整。

疫情三年,被阿裏、美團、滴滴等互聯網大廠激烈爭奪過的本地化業務,曾經短暫地站上風口,在杭州,江大河的年薪能拿到40萬元以上,代價是,作為寧紹台城市群的負責人,他經常一天連軸轉18個小時。

“白天跑業務,晚上去倉裏。”不過再苦再累也有盼頭,“公司承諾會上市,還要升級別、漲薪水、給期權。”江大河憶往昔道。

不過,上市之後,江大河沒迎來漲薪和期權,“大家都很清楚,團購業務要停了,雖然公司隻說業務方向調整。”

2021年9月開始,江大河開始陸陸續續承接“裁員指標”,“因為補償很優厚,即使沒待滿一年,補償都會給到1,所以甚至有很多人爭搶被裁名額。”而少部分不願意離開的員工,也在江大河的勸說下“拿賠償走人”。

在安慰情緒激動的員工時,江大河總是說,“現在被裁的是你,可能過段時間我也會走。”

一語成讖,2021年10月,江大河所在的部門,包括他在內95%的人員被“優化”。

從風口跌落的,還有2022年從某頭部旅行企業跳入某頭部大廠的李貝貝。

35+的李貝貝進入該頭部大廠時,職級L8,管理全國15萬商家,800多個銷售,負責被“寄予厚望”的某業務線的產品運營工作,在項目剛啟動時,她所在的團隊每人都拿了股票,她的年薪也達到了百萬元級別。

不過,踩上風口之後的李貝貝,很快就嚐到了“登高跌重”的苦澀,“一開始部門市場經費充足,動輒上大IP,一場大型活動預算50萬元,但後來基本申請不到錢了。”隨後公司內部開始嚴查考勤,她的同事們也紛紛“卷起工時”。

而在巨大的裁員陰影之下,每天“247”工作模式(一天24小時工作,一周工作7天)的她,經常夜裏因為商品標簽打錯、配送錯誤等問題被叫起,“一天隻睡幾個小時”,2022年6月,這種生活在被裁的那一刻,終於“畫上了休止符”。

圖/旅遊新體驗 來源/李貝貝提供

在同一個月,2022年6月,就職於某頭部互聯網教育大廠,仍在隔離中的五月,收到了裁員消息。

對此,五月早有預料,此前他平均1-2年跳槽一次,雖然平均薪資漲幅都在20%左右,但他敏感地感覺到,工資漲幅越來越低,“之前基本都能拿16薪,後來能拿14薪就不錯了”,更何況雙減之下,教育賽道江河日下。

於是,經過2-3天的交接,年假一盤完,“連離職證明都是郵到家裏的。”等到解封時,五月去公司拿回了自己的東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業務的問題導致裁員,或許有跡可循。但在降本增效的大環境下,裁員也有可能無差別地落在每一個大廠打工人頭

2023年初,梅子由於“降本增效”突然收到了“裁員通知”,這是她進入這家頭部互聯網公司的第二年,“第一年剛來就碰上了首次大裁員,第二年依然在裁員調整”,而此前她跳槽的原因是“有了孩子後希望平衡家庭和生活,想要換一個不那麽卷的工作。”但她沒想到,“在這個年頭,不卷才意味著不安全。”

截止2022年底,梅子所在的部門已經裁員超過一半,“剩下的員工工作都很飽和,我覺得不會再裁員了,即使裁員也不會裁到我。”在裁員壓力之下,梅子任務越來越重,但沒想到,年後她就得到了裁員的消息。

難以理解之下,她明確詢問了領導原因,被對方告知,“並不是你能力的問題。”

從輕鬆到困難重重

剛被裁時,因卸下工作壓力而倍感輕鬆的大廠打工人不少。

在各大互聯網大廠間輾轉的江大河,收到裁員消息的時候心態分外輕鬆,“我心想杭州還有不少大廠,休息一下換個地方幹就好了。”

李貝貝在拿到裁員補償後,也著實開心了一陣子,“整整浪了一個月。”對李貝貝而言,從一坐十幾個小時的幾平米的小工位,走到風裏、海邊,這些都讓她興奮不已。

但當他們回過頭來投身工作和生活,才發現世界已經變化

剛被裁員後,“閑不住”的江大河,馬上聯係了曾經對他“示好”過的某大廠事業部,但對方一反半年前的“積極”態度,“已經不招人了”。

“(公司)裁了上萬人出來,杭州的就業市場一下子就卷起來了。”江大河直言,管過300-500人業務團隊,跑通過從0-1業務的履曆,在過去或許“炙手可熱”,但裁員潮之下,“像我這樣的履曆實在太多了,而且年齡也不占優勢”。

85後的江大河發現,35+的大廠中年人,“高不成低不就。”

大廠中年人的尷尬處境,輾轉多家互聯網大廠的江大河分明地感受到,“到這個年紀重新進大廠,就得接受薪資下調,平薪調動都很難,而且還要被90後的領導管理,心態上也很難接受。”

除此之外,對於從業多年的他而言,大廠光環意味著一天18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還有“業務線說砍就砍”的動蕩,“我不想再進互聯網了,隻想找份穩定的工作,把婚結了”。

不過,不去大廠,又上哪裏找月入2萬元以上的工作呢?

“之前我想把自己在大廠積累的本地團長資源、社區資源盤起來。”江大河告訴燃次元,他跑遍了附近的供應鏈,包括批發市場、義烏的北下朱,“我想自己選品,通過團長向小區售賣,帶貨賺錢。”

但很快,江大河發現,“團長是基於平台有粘性,而不是基於我個人”,同時,個人選品相對起多品類的平台來說,“豐富性相差太遠,推了兩個品我發現賣得並不好”。

李貝貝則在招聘軟件上大廠HR每每簡曆發出卻“已讀不回”的過程中,迸發出滿滿的失望和不甘心。

圖/被過濾的簡曆 來源/李貝貝提供

作為曾經年入百萬元級別的大廠高管,“我西南財經大學畢業,又是海歸,工作能力也很強,以我的學曆和經驗,竟然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而除了“已讀不回”之外,也有不少HR明確表示“不招35歲以上的員工”,偶有回複的,“不是賣保險的崗位,就是大小周工作製、周末不休息的公司”。

如今互聯網就業形勢不佳。“工作崗位太少了,而且麵試流程更長了。”五月表示,以前麵試一般三到四輪就能確定,但如今他發現有同批被裁的朋友已經麵到了第五輪。

35歲+被裁的大廠人,更是失去了選擇的權力。

“其實35+的大廠中年人沒有挑三揀四,是社會沒有工作機會了。”李貝貝無奈地告訴燃次元,偶爾有麵試機會時,她也總能從同批麵試人的臉上感受到審視的目光。

梅子在陸續麵試兩次後,也再沒有接到過麵試,“每個月看放出的職位攏共就這麽多,”她開始周末約仍在大廠的朋友一起吃飯,“畢竟內推的效率更高一些,”不過當前,還沒有好消息傳來。

但工作沒有著落,生活的壓力卻不會減輕

李貝貝過去在大廠積累下來的家底全用來付了北京房子的首付,但李貝貝還有孩子、有每月一萬多元的房貸。於是,被裁後沒有了收入來源的李貝貝,不得不進行消費降級,之前出行必打專車的她,開始每天坐起了地鐵,之前作為SKP常客的她,再沒買過一件奢侈品。

同樣扛著房貸的,還有五月。但由於早有存款習慣,五月還有選擇的權力,他算了一筆賬,每月8000元房貸的固定支出,還有社保等支出,如果沒有任何收入,現有的存款能讓他“最多空窗3年”。

思慮良久,五月決定不再進入大廠工作,“一方麵在互聯網工作這麽久,我沒拿到期權,也沒財務自由,打工的路我沒能走通,另一方麵,我也不想再經曆被裁的過程了。”

當下梅子在丈夫和家人的幫助下,逐漸走出了自我否定的“怪圈”,她將這次裁員當做了一次難得的審視自我的機會,“其實我對之前的工作並不滿意,個人成長和晉升空間非常有限,不如當做是做一次新的選擇”。

不過被裁這段時間的求職經驗,也讓梅子苦笑道,“感覺35+的大廠中年人,就像是被過濾了。”

不賣保險,也可以活得很好

在求職市場不順,大廠中年人們也在摸索自己的出路。

被裁一個月之後,江大河就在自家小區樓下擺攤,開始賣起了童裝。第一天,他就賣了3000元。

嚐到甜頭後,江大河算了一筆賬,“杭州有3000多個小區,每個小區都走一遍,就能建立起一個穩定的私域社群。”相比起隨時隨地可能被裁的大廠,這起碼是一項長期的,可持續的生意。

不過,創業似乎並未如他想的那麽容易。

在小區裏擺攤,被城管趕,被保安趕,被舉報都是家常便飯了。”有一次,江大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無償提供攤點的小區烘焙店,但剛擺了4次就遭到了業主舉報。

“一個小區一天能賣1萬元,一旦被舉報,那個小區就再也進不去了,3000多戶的小區客源就這麽沒了,很多顧客總問我什麽時候回去。”這時江大河隻能安慰自己,“沒關係,杭州還有3000多個小區呢。”

不僅要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擺攤,疫情期間江大河也免不了提心吊膽,總是一旦得知附近有疑似病例,擺攤到一半立刻就撤,“就怕自己陽了,寶媽根本不敢和你接觸,影響生意。”

同時,由於經驗不足,江大河也踩了不少坑,“童裝一般5月份夏裝就結束了,但2022年5月我有點膨脹,心想著到7月份杭州還是40多度的高溫,結果壓了5-6萬元的貨。”

不過,看著自己手裏的寶媽群人數越來越多,他的地攤也漸漸發展成了建在倉庫裏的工廠店,江大河興奮地表示,他已經有了20多個群,5000多精準的私域流量,在杭州更是成了小有名氣的品牌童裝尾貨商。

如今,江大河也不再單打獨鬥,組建起了聚集一小批35歲+被裁大廠人的“廢柴聯盟”。

“離開大廠後,不用每天擔心是不是會裁到自己,也不用去舔誰、討好誰。”江大河坦言,“現在就算讓我回大廠,我也不想回去了,起碼現在我做的事情是可積累、可持續的。”來自寶媽們的信賴和認同也讓江大河收獲了不一樣的滿足感。

現在,江大河已經在小紅書上開始試水直播,“如果今年能把直播做好,在母嬰賽道打出優勢來,也許以後還可以注冊一個童裝品牌。”談起未來,江大河眼中滿滿都是自信和堅定。

從年薪百萬元的女高管,到奔跑在北京各大醫院裏的陪診師,李貝貝的選擇也“並不輕鬆”。

從新疆旅遊歸來後,李貝貝“誤打誤撞”感受到了“陪診”這一行業的潛力,一來,陪診師屬於輕資產創業,不用重資金投入;二來,北京作為全國知名醫院的聚集地,對醫院不熟悉、對北京不熟悉的病人都需要幫助接待,需求是長期穩定的。

確定目標後,李貝貝一掃迷茫,拜北京一位知名的陪診師學習了一個月,學習內容包括培訓的標準化流程、急救知識、常見病症等等。

經曆過“經常半夜開會匯報、跨部門甩鍋”的大廠,李貝貝愛上了溝通簡單的陪診師工作,“這份工作沒有ROI,也不用向上管理”“隻需要和客戶溝通清楚病狀就行”,在時間上,“既不用手機隨時待命,也不用玩命加班,周末也能休息了,心裏真的輕鬆多了。”做了半年陪診師,李貝貝徹底告別了“精神內耗”。

而如今,隨著陪診師行業衝上熱搜,尚處在藍海的陪診賽道也引發了投資人的關注,不少以前李貝貝對接的地方城市投資人、甚至是有實力的美團商家都充滿了興趣,如今,李貝貝已經注冊了自己“首康陪診”的品牌,並決定在4月引入首批100萬元的風投資金

離開大廠後的她,更加清醒地明白“平台光環不等於個人能力”,李貝貝表示,“人不一定要打工,不一定為公司創造了什麽才有價值,隻有做的事情能被一定數量的人接受,就是有價值的。”而陪診師也不再隻是一份工作,變成了她自己長期的事業。

圖/李貝貝的陪診日常(左)五月的家(右) 來源/李貝貝提供、@五月的家 小紅書平台

五月則在小紅書上做起了家居博主,用7個月的時間漲了3萬粉,第一個月,他隻有1000名粉絲時就第一次接到了商務合作,“雖然商家隻是送了一個量水杯,200元稿費。”但五月非常開心,“我一個人既要拍攝和剪輯,還要負責運營和商務,在這個過程中感覺自己每天都在進步。”

而考慮過創業,也嚐試過做小紅書博主的梅子告訴燃次元,“目前創業的資金風險太高,而開展副業都需要長線積累。”眼下她決定將重心還是放回職場。

如今,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跑步,然後寫寫小紅書,同時她也沒放棄找工作,不過重點選擇已上市的半國企,“這類公司一般沒有大廠那麽卷,但仍然有互聯網的氛圍。”同時,梅子也在積極聯係朋友幫她內推。

35歲+被裁,並非全然無解,被迫離開互聯網大廠的35歲+打工人,盡管有不如意,但仍在努力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