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退潮,醫院裏留下大批閑置的CT和呼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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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街麵上的核酸亭慢慢消失,醫院裏的新冠患者大多早已出院,此前統一劃成“呼吸內科”的病區陸續掛上了各自科室原本的牌子。

沿著發熱門診、急診、重症病房,曾經呼嘯而來的新冠如今似乎悄然退去。不過,也有一些東西至今還被留在原地。

2022年12月前後,國家衛健部門多次要求二級及以上醫院應設盡設發熱門診、擴充重症醫療資源,並采取貼息等支持措施。前者涉及CT機、RCP實驗室,後者則涉及呼吸機、監護儀、除顫儀等設備。

而近日,多位醫院管理者和業內人士向界麵新聞透露,在疫情過峰後,不少當初按要求緊急新添的設備、設施存在閑置,有些還給醫院帶來了經營壓力。

當下,一些醫院管理者正在為消化這些閑置的設備、設施發愁。對此,有業內專家提出,疫情過後,各地政府可以進一步協調醫院的新置資源,幫助醫院均衡消化,同時借此推進分級診療。

也有專家認為,政府部門應該基於切實數據,加強規劃,更加精準新建和配置醫療資源。

采購翻倍,不認識的牌子也買

據多位接受采訪的醫院采購、管理人士介紹,疫情期間添置醫療設備、新建設施的原因來自兩個方麵,一是當地衛健部門的明確要求,如開設發熱門診、新添ICU病床數量;二是醫院基於對醫療需求的判斷自行采購。

韓康是一家西南新一線城市醫療集團的運營主管,旗下有數個二級、一級民營醫院。平日裏,一家二級醫院每日的門診量在100人左右,並擁有100張床位。

疫情高峰期間,醫院每日門診量增加至300人,病床也全都住滿,還需要在過道上加床。此前,按當地衛健委“應收盡收”的要求和實際醫療需求,醫院裏的呼吸機增加到了二三十台。

但實際上,醫院平時的需求僅有10台左右。疫情過峰之後,多出來的十幾二十台呼吸機便閑置下來。韓康向界麵新聞表示,目前,醫院除了做好設備維護,以便應對可能到來的下一波疫情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

“隻能該折舊的折舊,該報損的報損。其他渠道也甩不出去,別的醫院可能也有很多閑置的呼吸機。”韓康說。

而在另一家醫療集團設備采購負責人葛洪看來,患者人數回落和醫療設備增加之間的剪刀差造成的閑置“幾乎是必然的”。

集團旗下有20多家成員醫院,以二級醫院為主,少數為三級醫院。疫情高峰期間,所有醫院的病床全都住滿。其中不乏由內分泌科、骨科調整成呼吸科治療的專科醫院。還有幾家新開業的醫院,平時本沒什麽患者,當時也全部滿員。

不過,各級醫院設備的閑置程度並不相同。艾力彼醫院管理研究中心(GAHA)主任莊一強分析,閑置情況最嚴重的應該是新冠定點醫院,然後是當地的大醫院,因為它們承擔的救治任務更重,添置的設備也更多。韓康在三甲醫院的朋友則告訴他,醫院平時有二三十台呼吸機,疫情高峰期暴增到了80台。

但葛洪認為,三甲醫院平時其實不缺病人,對床位的需求一直都有,甚至也會有缺口,因此三甲醫院消化掉這些閑置設備並不困難。相反是二級醫院在患者量減少後會有一定壓力。設備已經在醫院了,未來考驗的將是醫院的經營能力。

除了呼吸機等生命支持類設備,新建的發熱門診也是個大工程。2020年2月以來,各省市就相繼發布發熱門診建設要求。2022年12月“新十條”出台後,國家衛健委要求二級及以上醫院應設盡設發熱門診。

多位受訪者向界麵新聞表示,此前,當地衛健部門會在“三區兩通道”等標準下,根據各家醫院的實際情況給出設立要求。

葛洪介紹,當地衛健部門會給醫院一份發熱門診設備清單,其中最核心的是CT,衛健部門驗收發熱門診時,會檢查CT的設置和使用是否合格。此外,為保證全封閉就診流程,醫院要麽得把院內原有的CT搬至發熱門診的獨立機房內;要麽采購新CT。

但如今,不少醫院可能白花了錢。葛洪提到,他所在的醫療集團旗下部分醫院完成CT招標流程後,有部分設備至今也沒有到位,但實際上也沒有任何問題。隻不過,“他們(衛健部門)也沒說不用(CT)了。我們按要求花了錢,但最後相當於不了了之了,對我們來說很麻煩。”葛洪說。

此外,一些緊急采購的設備質量也難讓人滿意。多位受訪者告訴界麵新聞,2022年10月以來,市麵上邁瑞等一線品牌的設備非常難買。葛洪表示,當時隻要有貨醫院就認,一些三線四線、甚至他沒聽說過牌子的設備也都買過,並且價格還很高。

“用這些設備的差異就好比開汽車,走也能走,但使用壽命和體驗上肯定是有差別的。”葛洪說。在他看來,這波添置是給醫院添家當,更是給一些三四線的廠商清庫存。

自建的核酸檢測實驗室如今“開工就虧錢”

與韓康和葛洪不同,林賢管理著集團下屬一家三線城市的二級企業改製醫院,在呼吸機和CT上沒有太大的壓力。

此前,醫院獲評三級老年專科醫院,共有500張普通床位和6張ICU病床。後者此前已配齊了呼吸機、監護儀、指脈氧等設備,平時住著3到4位患者。疫情期間,醫院的ICU全部住滿,其他病區也加了十六七張床,過道裏滿滿當當。

去年11月起,醫院開始陸續添置設備。不過林賢的想法是,並非有多少患者買多少呼吸機,而是有多少張ICU床買多少呼吸機。

因為有創呼吸機必須要在ICU使用,更多的需求隻能放到其他病區的監護室。而考慮到醫院的救治能力,需要上呼吸機、由醫護監護的患者太多,醫院也會考慮讓患者轉診。

因此,林賢的醫院隻補充了2台呼吸機、4個高流量氧療儀。此外,因為發熱門診不具備放CT的條件,醫院新購置了50萬元的移動DR,平時可以移動到病床邊,供患者使用。

但她眼下煩惱的是“開工就虧錢”的PCR實驗室。

按照規定,PCR(逆轉錄聚合酶鏈反應測試,即核酸檢測)實驗室本是發熱門診的一部分,但同樣限於場地,林賢的醫院和當地衛健部門商議出的結果是改造醫院檢驗科,做一個標準的PCR實驗室用於核酸檢測。

患者在發熱門診取樣後,統一送去檢驗科檢驗。此外,醫院還承擔了所在地1個社區中心、5個社區服務站,以及一些高速路口、酒店的核酸檢測任務。

PCR實驗室的要求不低,建設和運行成本也都很高。林賢介紹,除了PCR儀、空調等設備,實驗室的運行成本還包括校驗、質控,獨立淨化空調的維保等。此外,按要求PCR實驗室需要10至12名醫護人員,但醫院檢驗科一共隻有十七八個人。因此這期間,林賢還要額外招人滿足運行要求。

實際上,在新冠疫情前,平時,林賢的醫院主要有婦科檢查、HIV、TCT篩查等,樣本容量不多,一般交由迪安診斷、金域醫學等第三方醫學檢測機構完成,後者憑借規模效應盈利。

但常態化核酸檢測停止後,PCR實驗室一下沒有了用武之地。林賢算了筆賬,醫院平時和外送的第三方檢測機構五五分成,月結款在1萬元左右。

換而言之,醫院自己做這部分檢測的收入隻有2萬元。但本次PCR實驗室的設備和基礎設施成本在100至120萬元之間,還沒算以後的運行、試劑和人力成本。

換句話說,樣本量上不來,不要說回本,醫院做檢測還得倒貼錢,這種現象這對於小規模的醫院來說幾乎是毫無疑問的。

此外,林賢的醫院還剩大約1萬人份的核酸檢測試劑。如果往後都不用做核酸,這部分的損失大約在10萬元。“(試劑)廠家也不接受退貨、調貨,因為它更加沒辦法(處理)。”

韓康的醫院則采取了另一種辦法,在與當地衛健委協商後,PCR實驗室采取和第三方檢測機構合作建立的模式,醫院出場地和醫護人員,檢測機構出設備,做標準建設。

韓康解釋,考慮到核酸檢測的不確定性和資金壓力。他寧願多分給檢測機構一些收入,降低風險,將自建實驗室的錢投入日常運營。目前,醫院在和檢測機構協商解除合作,也在根據自己的戰略方向做一些調整。

在當時,常態化核酸檢測業務能持續多久本就是很多人心中的疑問,但對於自建PCR實驗室的選擇林賢也頗感無奈。“和發熱門診一樣,不建就給醫院降級。我已經盡力拖這個事了。”林賢說。

誰來買單?

實際上,設備、設施閑置的同時,所有受訪者也都承認疫情高峰時確實有添置的需求。那在這過程中,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就是:誰來買單?

對此,公立和非公醫療機構存在著無法忽視的差異。基層醫改專家、陝西省山陽縣衛健局原副局長徐毓才向界麵新聞介紹,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先後發布《關於全麵推開縣級公立醫院綜合改革的實施意見》(35號文)和《關於城市公立醫院綜合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38號文),其中均提到“落實政府投入責任”。

換而言之,公立醫院的醫療設備配置由財政保障。在緊急需求前,公立醫院一般先自行墊錢,各地財政再跟上補貼。而民營醫院大多自籌資金,盈虧由股東承擔。

林賢告訴界麵新聞,疫情初期,當地醫院建設PCR實驗室有80至120萬元的補貼。但由於自己是民營醫院,就沒有領到這筆錢。

葛洪同樣向界麵新聞表示,地方財政對於非公醫療機構的支持力度相對較小,集團20多家非公醫院中,收到財政撥款的隻有兩三家。如一家西部地區的醫院獲得撥款建設發熱門診。

而此前,一家在北上等多個城市均有布局的綜合私立醫療機構負責人曾向界麵新聞介紹,其醫院一個點位新購置的CT和方艙隔離觀察區等設施整體采購金額接近200萬元。這對於任何一家醫療機構都是筆不小的開支。

此外,韓康此前也擔心過疫情後設備的閑置。不過由於當地衛健委此前承諾會有補助,他也就大膽的進行了采購,但結果,這一補助至今沒有明確的文件方案,醫院目前也沒有收到錢。

韓康沒有透露具體的采購成本,但坦言“主要在現金流上還是會造成一定的壓力”。莊一強根據其采購數量和醫院的床位測算認為,閑置呼吸機的金額可能在200萬元左右,醫院正常每年的流水可能在3000萬元至5000萬元之間,他據此也認同前者壓力的存在。

實際上,2022年9月,國務院常務會議曾明確,對公立和非公立醫療機構購置醫療設備,下撥中央財政貼息貸款,支持醫院配足配齊新冠救治的儀器設備,提高新冠患者收治能力。

不過,徐毓才告訴界麵新聞,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這一政策對醫院的吸引力不大。

他分析,盡管貼息貸款有一定優惠,但這裏購買的設備實際上是醫療機構與廠商談好之後,由銀行做中介去解決資金問題,最終是由醫院還款,政府財政並未參與其中。

而依照上述35號文和38號文,公立醫院購置醫療設備本應由政府財政撥款,這樣一來醫院自然會考慮未來的還款風險,因此並不積極。

此外,考慮到還款能力等因素,銀行貸款給非公醫療機構也更加謹慎。葛洪告訴界麵新聞,集團旗下20多家醫院大部分都上報了申請,由地方發改委向上層層審批,在2023年春節前已經申報了兩批,但至今沒有結果真正落地。有個別醫院獲準進行貼息貸,但銀行方麵卻沒有執行。

韓康也表示,這一政策更偏向大醫院和公立醫院,集團旗下在該新一線城市的數家醫院從收入體量看就沒有在此獲益的可能。

而對於閑置設備,從資金來源的角度出發也有不同的處理路徑。莊一強告訴界麵新聞,在同一地方政府負擔設備支出的前提下,由政府出麵協調公立醫院設備可以更加優化資源配置。

在疫情高峰中,添置設備最多、最需要消化的是頭部醫院。與其將設備集中於此,不如稍平均地置於各級醫院消化,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加強了下級醫院的設備配置,有利於推行分級診療。

更具體而言,對大三甲醫院來說,一些在發熱門診看肺炎的低端CT並沒有多少價值,不如“下鄉”到下級醫院。

而部分腫瘤醫院、婦幼保健院、兒童醫院、專科醫院承擔的新冠患者救治任務較少,因此並未大舉添置。同時,呼吸科、ICU、老年科等多個科室都有呼吸機等設備的使用需求,因此可以按需分配。

也曾有華東地區市級胸科醫院醫生告訴界麵新聞,疫情高峰時,由於來不及添置更多設備,科室將庫房裏的老設備“挖”出來使用。有患者問她,“為什麽2004年的機子還在給病人用?”而作為胸科醫院,其對呼吸機、CT等設備的需求量也更大。

對於民營醫院,莊一強則建議,在難以消化新增設備時,可以聯係廠家調換貨或尋找市場機會轉手。此外,徐毓才表示,疫情期間,醫療資源配置要求自上至下層層傳達,上級部門也應該基於切實數據,合理規劃,更加精準新建和配置醫療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