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歲傳奇女植物學家離世 曾被稱“長了一顆老虎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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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抗原檢測出陽性的前一個工作日,93歲的植物學家李恒還在照常上班。昆明植物研究所坐落於元寶山,早上8點,這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便從山腳的家裏出發,不用拐杖,不要人扶,一步一步前進,半小時內抵達那間位於山頂的辦公室。

作為昆植所裏年紀最大、加班最狠、唯一一位退休後仍保有辦公室的研究員,她每天都要工作到淩晨1點以後,有時淩晨3點還能收到她的郵件回複,以及朋友圈點讚。到了周五晚上,她放心地加班到淩晨4、5點——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昆植所的36個保安都熟悉這位老太太,等她淩晨最後一個下班,值班保安就開著巡邏車送她回家。

在昆植所,一提老太太,人人都知道特指李恒。不僅因為她成就斐然——出版了44部專著,參與過超過5000萬字的《中國植物誌》的編研工作,發現了100多個植物新種,被國際天南星學會授予最高獎“H.W.Schott獎”——還因為她在整個學術生涯中,做了許多超出人們想象的冒險工作。她每年都會出野外考察,50多年來每年平均天數是100天,61歲的時候帶著馬隊深入人跡罕至的高黎貢山,爬過大樹、滾過雪山、墜過馬、得過瘧疾,70多歲時還作為負責人組織了高黎貢山大型野外考察,幾次考察結束後直接進了醫院。



李恒

89歲那年,老太太摔了一跤,挺嚴重的,但她照樣上班。直到一位細心的女同事發現,她的腳踝腫到鞋子都塞不進去了,有下肢靜脈血栓的風險,李恒這才進了醫院。這一年,一位比她小9歲的自然文學作家(就是說也80歲了)和她約好一起去參觀重樓種植地。但台風“山竹”突然席卷,一路上山路崎嶇,往返開車要8個小時,他以為會延期,結果老太太如期來接他,“別聽他們瞎咋呼什麽強台風……真下雨了,我把你們挨個兒背下去!”

李恒九十大壽那天,一位90後學生打來問候電話。電話裏,老太太說這年準備春天去轎子雪山,秋天去碧羅雪山和高黎貢山。全都是海拔4000米以上的。學生聽完表示服氣。就在這年去高黎貢山的路上,遇到了輕度的山體滑坡,砂石嘩啦往下掉,這位強悍過人的老太太淡定地對司機說,“衝過去。”

退休後,李恒每年還要和昆植所的在職員工一樣寫年終總結,哪些不足,哪些展望。幾年前所裏開會,請她上台講話,老太太一語驚人,“呼籲大家絕不躺平!”台下有人連這個詞都沒聽過。大家愣了一會兒,接著掌聲雷動。



2019年,當90歲的李恒聽說,她的好朋友、80歲的曾孝濂,這位“中國植物畫第一人”檢查出了惡性腫瘤,準備去北京做手術時,她讓同事張全星開車載去他家。

一進門,沒有寒暄,沒有慰問,李恒對曾孝濂說,“我有個東西,你得趕緊給我畫,你看你還沒走。”陪同在旁的張全星感到不可思議,“我想怎麽說得出這種話,人家是去做手術啊,回不回得來都不知道。”



李恒和曾孝濂

“你要畫什麽東西?”曾孝濂並不詫異(“李恒要是講客套,她就不是李恒了”),當他得知,這是李恒即將投稿給《Nature》的論文上的插畫,立馬就答應了(遺憾的是投稿失敗轉投了其他雜誌)。整個昆明植物研究所,至今沒有人在《Nature》這樣的世界頂級期刊上發表過論文。

“我必須要支持她!”曾孝濂在電話裏說。在住進醫院的前兩天,他完成了畫作,把畫快遞給了在昆明等待的李恒。

“我們這一輩的人都是這樣過來的,生死看得很淡,還是手上這個工作更重要。”李恒後來向張全星解釋道。



李恒和曾孝濂合作的滇重樓

去年11月,在昆植所食堂門前,李恒、曾孝濂,以及曾經昆植所所長、中國科學院院士孫漢董三人偶遇了。作為所裏最著名的、還健在的三位老人(一位93歲,兩位83歲),他們難得湊一塊聊天,就愉快地合了一張影,臨別前還達成共識:身體好好的,再多幹兩年。

但僅一個多月後,李恒確診了新冠,腹瀉不止,送去醫院當天就住進ICU。在這前一天,她仍坐在家裏的電腦桌前工作,像過往的每一天一樣,用紅筆在台曆上對這一天做了記錄——多雲,陣雨,4~9℃,腹瀉,沒有惡化。那是她在台曆上最後的筆跡。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李恒住院三個多星期,呼吸機插管,無法說話,不能探視,一聲告別都來不及說,就因髒器衰竭,在今年1月12日下午5點離世。



工作的電腦桌

有一顆老虎的膽

作為一位有著傳奇色彩的植物學家,李恒的傳奇經曆開始得很晚。直到快60歲退休,她在昆植所裏仍是一名副研究員,那些讓人目瞪口呆的植物學冒險之旅還沒有展開。她是半路入門,年輕時本是一名俄語翻譯,32歲隨丈夫從北京調任昆植所後,才開始轉向植物學,又趕上十年“文革”,等到第一篇論文發表時,她已經47歲。



歲月當然蹉跎了,但對於當時這位還默默無聞的研究員,凡是蹉跎的,都成了內心積攢的火焰。李恒的碩士研究生、如今的中央民族大學教授龍春林記得,57歲的李恒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一位抽煙的女知識分子,這在當時既罕見,又霸氣。

無論身在何處,李恒都是一個剛強之人。“文革”時,她被關進過“牛棚”。“打得滿嘴鮮血,她頭發一甩,就那樣。”兒子王群路回憶道。當時昆植所停止了所有工作,時任所長吳征鎰成了“牛棚”裏的頭號走資派。在那些沒有自由、飽受屈辱的日子裏,李恒就跟在吳征鎰後頭,認全了昆植所周圍全部的雜草。吳征鎰是天才型的植物學者,他可以一邊燒開水爐,一邊在碎紙條上憑記憶力寫植物學著作。後來昆植所恢複工作,吳征鎰作為《中國植物誌》的主編,讓李恒負責了其中幾個科。

理論上,李恒會在60歲時退休。但在她退休前兩年,1987年,吳征鎰負責的全國第一號重大基金項目“中國種子植物區係研究”啟動,項目分解成多個子課題,其中最難的兩個課題之一是獨龍江區係考察,李恒接下了它。

獨龍江是雲南省貢山縣的一個鄉,在獨龍江和貢山縣城之間,橫亙著海拔4000米的高黎貢山。對一個區係的研究,需要有完整一年的考察。此前有過多次獨龍江的夏季考察,但從未有植物學家在冬天進過獨龍江。每年11月到次年6月,高黎貢山大雪封山,唯一一條可以進獨龍江的路也被阻隔。而李恒要做的,便是史上第一次、長達8個月的獨龍江越冬考察。

“吳先生把這兩個硬骨頭拿出來之後,她就義不容辭地把這個任務給接下來了,李老師當時跟我說,‘這不是我去做還能誰做?’她有一種豪氣在裏邊。”龍春林說。

為了進獨龍江,李恒光準備物資就花了2年。做標本用的大量報紙和木炭,各種食物和作料,一包菜籽(當地沒有青菜),幾箱蠟燭(唯一的照明工具),兩百條煙和酒(當地硬通貨),以及運輸物資的馬匹——整個貢山縣隻有十幾匹,而李恒最終找來64匹。“兩年了好多人都寫了文章,我還沒有去。”對此行,李恒後來有過回憶。



但就在出發去獨龍江的前兩天,李恒的丈夫、昆植所的園林設計師王今維突然病重,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當時所裏的領導建議李恒,不要去獨龍江了,留下來陪一陪丈夫吧。

李恒拒絕了。“我在也不能讓他好起來。”

兒子王群路當時完全不能理解母親的決定,“這個家就丟給我和我姐姐,她就走了。”

對那時已經61歲的李恒來說,某種意義上,她過去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此刻。她靠著母親和妹妹做手工活掙錢,才得以讀書,從一名中科院圖書館的辦事員,拚了命地成了中科院專家處的俄語翻譯。在一場翻譯比賽裏,她24小時接連不斷地翻,比賽結束,手抖到連字也寫不了。沒多久中蘇關係惡化,她的俄語沒了用處,又從一名隨夫南下的家庭婦女,拚了命地成了一名植物學家。現在到了退休前最後一項也最重要的工作,她無論如何都要拚到最後。

1990年10月29日,李恒和一個研究生、一個繪圖師、一個派出所所長、64匹馱物資的馬一起出發了。如同要上戰場一樣,她連遺書都提前寫好了。

進獨龍江的山路要走上三天。第三天從東向西,翻越3840米的高山。馬隊一路上穿過了常綠闊葉林、野核桃林、石櫞、杜鵑矮林,抵達山脊處的風雪埡口,這裏山勢陡峭,如同鬼門關。在最為艱險的路段,他們偶遇了一位獨龍族男子。看著隊伍裏唯一的女士,年過花甲、身形瘦弱的李恒,他表示從沒見過像她這麽年長的女性要翻山進獨龍江。他對李恒說了一句獨龍語,“你長了一顆老虎的膽。”



1990年在獨龍江走藤條吊橋過江

山中無歲月,考察隊沿著雪線采集標本,而雪線每天都在變化。高黎貢山的一天有四季。這裏垂直高差4000米,山穀下雨,山頂下雪。晴天是這裏的稀缺品,到了雨季,一個月有時隻有4個晴天。他們紮營在山裏,帳篷半夜也會被雨水淹沒。

野生動物隨時來訪,黑熊、扭角羚、貓一樣大的老鼠,還有響尾蛇,在500米內,李恒曾經碰到了72條。但艱險之外,對於植物學家,這裏同樣是一片迷人之境,40萬公頃的山野之間,人跡罕至,但白堊紀時代就存在的禿杉林卻在這繁衍了上億年,這裏還有世間罕見的大樹杜鵑——幾萬朵紅色的花盛開在幾十米高的大樹上,如同漂浮的紅雲。

8個月的獨龍江越冬考察結束後,帶著裝在86個箱子裏的3萬份標本,考察隊整整走了四天。第三天,李恒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當即昏迷。醒來後,她的身體不能動彈,整個人趴在馬背上,每顛一下就劇痛難忍。抵達貢山縣城後,她沒有去醫院,而是去給縣政府做報告,說這趟考察收獲極大,請他們務必要好好保護當地生態。直到幾天後回到昆明,去醫院拍片,李恒才發現自己斷了三根肋骨。

李恒沒有住院,而是要了幾張膏藥,就回昆植所鑒定標本。標本室裏,她僵直地站著或坐著,在顯微鏡下檢視那些得之不易的標本,久而久之,她感覺肋骨愈合,活動自如。但6個月後,她突然咳出了血,醫院的檢查結果是,她吸入過量標本裏的殺蟲劑,中毒致血管破裂。

她的手機就掛在脖子上

透過那86箱來自獨龍江的植物標本,李恒第一次讀取出了獨龍江的曆史。千萬年前,獨龍江所在的地殼板塊位於熱帶地區。在一次劇烈的地殼變動後,它向北推進了450千米,從熱帶來到了溫帶。造物的奇跡在此時顯現。熱帶植物漸漸和溫帶植物融合,產生了許多新種和變種,這裏植物的豐富程度,幾乎涵蓋了從海南到東北的所有植被。

一片全新的廣闊天地,在李恒退休以後徐徐展開。1996年起,67歲的李恒重新率隊,這次她帶上了包括全球多個國家的科學團隊,對高黎貢山進行了20多次、長達11年的大規模考察。根據她的考察日誌,她在野外考察最久的一年有200多天。最後一次大規模考察結束時,她已經78歲。



李恒的野外考察筆記

在野外,李恒有一種令人膽寒的魄力。去獨龍江越冬考察時,李恒被馬鹿虱子咬了,這是一種毒蟲,咬上之後,頭會埋進人的肉裏。她先用鹽巴搓死了馬鹿虱子,用刀片劃開了傷口,將它的屍體從她的肉裏取了出來。那期間,李恒還染上了瘧疾,高燒不退,一個星期都下不來床。當時他們才來獨龍江兩個月,昆植所的領導就來電讓他們趕緊撤回昆明。李恒的回複是,“行前不是已寫了遺囑?”

一到野外,李恒就像一顆高度敏銳的植物雷達。一次她被一隻躲在樹葉後麵吃東西的猴子吸引,再仔細一看,猴子藏身的樹葉有點特別,不知哪來的力氣,當時三四十歲的李恒猛地爬到了10多米高的樹上,由此發現了她人生中第一個天南星科新種,綠春崖角藤。當她已經73歲,主持高黎貢山考察時,野外登高爬低采集標本的活兒大部分交給了團隊,但一次她去給學生送食物,突然就在這幫學生每天進進出出的帳篷外麵發現了天南星科新種,丹朱南星。



第一次獨龍江越冬考察回來後,龍春林發現,李恒開始關注、談論各種社會問題。過去她更多隻關心自己工作中的一畝三分田,現在遇到誰她都會講一講高黎貢山的貧困問題,醫療資源匱乏,教育資源匱乏,交通閉塞等等。“她會有意識地說這些事情,然後也會努力去做,這個是一個很大的改變。”

1990年李恒進獨龍江時,那裏還像一個原始社會,以物換物,對錢沒有概念。他們給李恒一隻雞,李恒給他們20塊錢,錢當場成了擤鼻涕的麵巾紙。李恒聽不懂獨龍語,但能感受他們待客的熱情。她曾在多年前一次采訪中提到,“我在山上采標本,知道我要來,我進去的時候,他們人不在,但是火塘邊雞蛋已經煮好了,皮都剝掉了。”李恒感激他們,但她並不浪漫化所謂邊民的生活。當地人太愛喝酒,成天醉醺醺,有的人酒精中毒,“我覺得這個是最值得憂慮的。”聊起當地的教育,她也非常擔憂,“裏麵大部分人都不讀書,甚至鄉長的、教師的孩子也不讀書。”



獨龍江越冬考察結束那天,當地孩子給李恒送花

去年12月初,張全星去高黎貢山出差,從當地官員那裏第一次聽說了一件有關李恒的事。當年獨龍江越冬考察回來後,項目成果在1995年獲得了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獎一等獎,獎金兩萬元。李恒把這筆錢捐給了獨龍江當地的學校,還和一位女企業家聯合捐助了44名獨龍江失學女童。但這件事情,李恒幾乎沒有聲張過。

晚年,作為出版過重樓屬植物專著的專家,李恒經常到現場指導種植戶種重樓。重樓是雲南白藥的主要成分,但事實上,隻有重樓屬裏的滇重樓和七葉一枝花才是有用的。很多種植戶不懂,亂種,經常白費力氣,又虧了錢。李恒為此在2016年寫了一本重樓種植手冊,免費分發給種植戶。很多種植戶都有她的手機號,她的手機就掛在脖子上,任何人打來電話她都會接。



“好好休息,永動機該停了。”

李恒的葬禮非常簡樸,沒有遺體告別儀式,直接就在公墓落葬。老太太最討厭大張旗鼓,更不想在疫情緊張時期給大夥添麻煩。公墓坐落在附近山上,在那裏可以俯瞰整個昆明植物研究所,那個她為之工作了60多年的地方。

“好好休息,永動機該停了。”站在墓前,69歲的王群路對工作了一輩子的母親說。他從2014年退休起,就變成李恒的“王大秘書”,無論出差還是開會,他都陪在母親左右。父親去世後,一直是他在給獨居的李恒做好每天的飯菜,幫忙打掃家裏衛生。



作為兒子,王群路並非沒有怨言。自打記事,他就知道母親是一個工作狂,不會做飯,不做家務,從來沒參加過他小學的家長會。因為“文革”,王群路隻讀到小學四年級,又因為家庭成分不好,他當年被分配了一個最苦最累的工作,鑄造車間裏的清砂工。他在這個崗位幹了8年,每天到家洗澡,水都是黑的。他向母親抱怨過工作的辛苦,李恒卻說,“人家能幹你也應該幹。”

在昆植所研究員羅吉鳳眼裏,晚年的李恒不再隻是一個工作狂,“80歲以後才感覺她是那種有血有肉的老太太。”在這之前,她一心撲在工作上,也要求學生像她一樣,誰要是提前下班去接孩子放學,老太太準要數落幾句。現在老太太會對學生說,工作缺了誰都能做,得好好陪伴家人。羅吉鳳猜測,是丈夫王今維的離世,才讓她有了這麽大的轉變。

王今維離世前,依然是兒子王群路在醫院照護。那年李恒已經79歲,工作忙到周末也在昆植所的辦公室裏度過。但自丈夫去世後,李恒主動放棄了周末在辦公室的加班時間。每到周六,她就到兒子家裏住,和孫輩們待在一起,周日晚上再回自個家——當然,工作照樣要做,王群路家裏有一台她的專屬電腦。盡管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但有一次李恒告訴兒子,每天從家走到辦公室的路上,她會刻意在王今維題寫的“標本館”石碑旁駐足,那種感覺就像他還在身邊一樣。



李恒與丈夫王今維題寫的“標本館”石碑

曾孝濂也是王今維的朋友。他說,對於李恒當年在王今維病危時,依然選擇去獨龍江,“王公心裏很明白,應該成全她。”“她就是個亡命徒,為了自己鍾愛的事業,她可以不要命……某種程度上,她是一個很孤獨的人。這個孤獨是一個有層次的孤獨,因為知識的積累是在孤獨當中升華的,思考問題在孤獨當中效率最高,要保證科研的時間,她就必須要孤獨。而跟李恒相處,要理解她很不容易。”

人生最後三十年,李恒都在拚命考察,研究,寫書。最後一本書是出版於2020年12月、多達150萬字的《高黎貢山植物資源與區係地理》。和李恒一起合著此書的是她的學生、昆植所研究員李嶸。在李恒住院的前兩個星期,她興奮地告訴李嶸,對高黎貢山植物區係的分析她又多了一點新認識。李嶸說,李恒生前仍在寫一本關於高黎貢山的書,上一本隻是對高黎貢山的植物多樣性做了記載和羅列,而這本書是對高黎貢山更深入的分析,如今書已經寫了100萬字。

李嶸曾經問過李恒,她是不是真的對植物分類學感興趣?“她給我的回答就是,在他們那個動蕩的年代,能有份工作,有給吃飯,已經不錯了,沒想那麽多。”她被命運牽著走,但也不完全屈從於命運。“用她的話來說,‘我幹上它,我就喜歡它,就努力去做好它。’”

在李恒的學生裏,和她最像的一個可能是龍春林。當然不是個性,今年59歲的龍春林待人極為溫和,而是同樣一顆事業心。33歲時,他已經是昆植所的研究員,在李恒所有學生裏最早評上正高職稱。但因為工作太狠,事情不幹完就不吃飯、不上廁所,每天熬到淩晨,辦公室裏堆滿方便麵,大概20年前,他就已經腰椎間盤突出,動過手術。前幾年又動了一次手術,手術不成功,導致他左腳神經受損。“現在我其實是非常非常難受的。”但和我打電話時,龍春林依然在外地出差。“很多人勸我,都快退休的人了,也都功成名就了,不需要這麽拚命了。我跟他們說,如果我休息下來,我可能會短命的。我老師就是這樣。”

89歲那年摔過一跤後,王群路雇了一個住家保姆陪著她。保姆50來歲,小學文化,每天陪李恒上下班的一路,老太太要教她認植物,第二天考她,說不出來就要被罵。起初保姆也鬱悶。李恒在家還要讓她抄寫唐詩。但漸漸地,她認得出路上的植物,也覺得自己寫的字挺好看。

前兩年為了鍛煉身體,晚飯過後,年過90的李恒就會換上跑鞋,讓保姆陪她到昆植所在的山上溜達一圈——當然她絕不允許被扶著走,哪怕下雨天,保姆頂多隻能給她撐個傘——一圈走下來有1.7公裏,有的路段連個路燈都沒有。

去年夏天,曾孝濂去山上采標本,路上碰見了李恒,告訴她要去采漾濞槭。那是一種在野外即將滅絕的植物,有人工種植,就在昆植所最高、最遠的山頭上。

到了晚上10點,李恒突然去曾孝濂家敲門,手裏還拿著兩三個漾濞槭的果實,綠色的果實有兩個翅膀,掛起來一串串的。

曾孝濂很感動,但也嚇壞了。當時天早黑了,93歲的李恒居然在山裏高一腳低一腳地采標本,“你要是磕磕碰碰摔一跤,我怎麽擔待得起。”

“剛剛9點多鍾才采到,你看,這是很完整的。”曾孝濂還記得老友手拿植物的樣子。



?所有圖片均來自受訪對象。感謝紀運恒、馬政旭、李一凡、孫軍、張文香提供幫助。

xiaoge 發表評論於
老太到老都有自己的追求,令人尊敬。
風沙渡 發表評論於
這樣的人生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激勵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