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則關於“鶴崗市2022年商品房賣得更多”的新聞登上熱搜，這座黑龍江小城再次因低房價引起關注。此前，自媒體一段“買房容易生活很難”的視頻也登上微博熱搜——“鶴崗新移民”江西女孩花花（化名）用積蓄4萬元買房卻因為不知道交暖氣費而陷入困境，成為“被鶴崗‘騙’來買房的年輕人”的代表，也讓一些當地人感到有些不解。
近日，上遊新聞（報料郵箱baoliaosy@163.com）記者聯係上花花和一位帶著妻兒剛剛定居的95後安徽外賣小哥小劉。小劉剛剛在2月12日他28歲生日這天住進了自己的房子。他們到底是不是被“騙”來的？鶴崗到底是一座怎樣的城市？不妨聽聽這兩位“鶴崗新移民”的說法。
▲花花也是一位漢服愛好者，過年時拍了很多漂亮照片。
江西女孩花花：暖氣通了，3月份繼續擺攤
9日上午，當上遊新聞記者聯係上花花時，第一個問題就是“暖氣通了嗎？”
花花表示，“暖氣的事社區都已經幫我處理好了，今天要去社區簽字。”此事已經距離2022年10月鶴崗正式供暖過去了4個多月，“現在室外的溫度是零下20多度，不過因為樓裏有餘熱，其實屋裏還是有16、17度左右，對我來說這個溫度是太友好了，畢竟在南方沒有暖氣，冬天家裏隻有零度。”
但對於這個從江西農村來到鶴崗的25歲女孩來說，低溫並不是最可怕的。
她告訴記者，母親有智力殘疾隻能送進福利院，18歲時父親車禍去世，叔叔伯伯接過花花和妹妹的監護權，掌管了家裏的財產。大專畢業後，花花為了拿回財產，不得不把叔叔伯伯告上了法庭。雖然贏了官司但沒有拿回多少錢，家鄉卻待不下去了。這時，像很多年輕人一樣，花花刷到了鶴崗低價房慢生活的短視頻。
“我太渴望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了，2021年9月就來鶴崗考察了十幾天，月底就定下了這套房子，10月份就拿到了房本，總價是4.8萬元。”
經過裝修和一係列準備，2022年7月，花花帶著10歲的妹妹坐了40多個小時的火車，正式移居鶴崗。
剛開始，花花賣起了冰粉和雙皮奶，生意還不錯，再加上妹妹入讀了當地的小學，“當時我真的覺得有盼頭了，沒想到9月份，鶴崗就降溫了，冰粉賣不出去，隻能改賣烤腸和煎餅。”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煎餅攤的生意並不好做，積蓄又花得差不多，再加上忘記交暖氣費，花花越來越焦慮，這時她才開始學著寫腳本拍視頻，在抖音上做起自媒體，記錄起了自己和妹妹在鶴崗的生活，也讓她的故事被更多人知曉。
2023年1月中旬，一部紀錄花花生活的短視頻在網上熱傳，她突然成為“被鶴崗騙來買房的年輕人”的代表。談到這件事，花花也顯得很無奈，“我之前就有考察過，而且我夏天不是待得好好的嗎？賣冰粉的收入還可以，不行是在冬天，那也是因為我沒考察清楚，方向錯了。”
▲花花去年8月在鶴崗擺的冰粉攤。
“去年12月確實是我最焦慮的時候，所以去超市找了兼職收銀工作，不過月薪隻有2000元還不包吃，還不夠每個月給福利院寄去照顧媽媽的費用，所以我沒有做多久。”花花告訴記者，之後她找了很多兼職，其中就包括托管貓咪的工作，“三個月托管三隻貓，在春節期間還接了很多單上門喂貓，這一塊收入就有2000多元。”
▲花花在鶴崗買的房子布置得很溫馨。
“很多網友看到我的視頻，想要資助我，但都被我拒絕了，我現在已經不算困難了。而且在鶴崗我得到了政府部門，還有很多好心人幫助。”花花告訴上遊新聞記者，現在妹妹上學有每月200多元的貧困生補助，社區工作人員、誌願者也常來慰問，“有時候妹妹忘帶鑰匙，鄰居還會幫我照看，還帶我妹妹一起吃飯，樓下便利店阿姨也會給我們送衣服。”
花花告訴上遊新聞記者，她已經確定3月份重新出來擺攤，準備售賣最新的網紅街頭小吃——熱奶寶。
▲小劉在28歲生日這天決定入住還沒裝修完成的房子。
安徽快遞小哥小劉：不想生活太卷，鶴崗很適合我
與花花的衝動不同，已經有兩個孩子的小劉，移居鶴崗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小劉是1995年生人，此前在妻子老家浙江台州做一名快遞員，“我老婆在那邊也是幹快遞的，兩個人平時都是早上6點半、7點開始忙，像雙十一、618這種時候，都得忙到晚上10點左右。”
“這樣幹了有三四年，就感覺累了，每天都是那樣的，你沒有一點自己的生活空間，早上一醒來就去上班，晚上很晚才回到家，家裏小孩啥的都照顧不到。”小劉說，雖然和老婆住的老房子遲早也會拆遷補償，但還是希望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尤其第二個孩子出生後，就更加迫切地考慮換個環境。
“我去年四五月份做了決定，六月份就到了鶴崗，”有趣的是，小劉跟花花選擇的房子都是老居民區的頂層7樓，“3萬5買的74平方米兩室一廳的毛坯房，在鶴崗，隻有這麽高的樓層，才有這麽便宜的房價，市中心的二手電梯房也要2000多塊，貴的三五千的也有。”
小劉在鶴崗找了一份快遞員工作，一直幹到了2022年10月份，“這裏的生活節奏挺慢，然後自己的時間會比較多，同樣是送快遞，這邊一般下午快1點就結束了，最遲下午三四點鍾也就結束了”。
“我老家是農村，鶴崗最起碼是個地級市，有很好的中學，有好幾所三甲醫院，醫療配套教育啥的都不差的，”談起自己這幾個月的鶴崗體驗，小劉娓娓道來，“我兩個孩子一個馬上念小學，小的剛剛1周歲，我也特意選擇了‘學區房’，現在樓下就是托兒所，對麵就是鶴崗三中，能夠達到我的要求。”
“後來家裏有事就回老家了，然後今年過了年後又過來的，”談到東北的低溫，小劉並不以為意，“來之前感覺零下二三十度挺冷，到這邊感覺一下也還好，屋裏暖氣都二十七八度，沒有那麽大的風，而且濕度沒那麽大。”
和花花一樣，小劉在工作之餘也做起了自媒體，今年1月底，他在B站上曬出了自己毛坯房，表示正式要開始裝修。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條視頻竟然點讚量近50萬，這也讓他做自媒體更有了幹勁。
談到未來的規劃，小劉說：“現在有了房之後你再幹什麽，感覺就不一樣了，掙了錢能攢下來，以後可以過自己的生活。比如買個房車，小孩放假了，帶孩子去旅遊，多見識世麵，不要再那麽卷了。”
▲鶴崗市城市景觀（無人機照片）。圖片來源/新華社
“沒什麽人來，何來離開？”
近日，有媒體報道《統計數據顯示：去年鶴崗的商品房賣得更多了，特別是住宅》一度衝上熱搜。根據鶴崗市統計局的《鶴崗市2022年固定資產投資運行情況分析》顯示，2022年商品房銷售麵積6.4萬平方米，同比增長37.9%，其中住宅增長66.4%；商品房銷售額2.2億元，同比增長28.4%，其中住宅增長57.2%。
但另一方麵，關於“鶴崗是座空城”“外地年輕人沒有工作機會”“第一批來鶴崗的人已經逃離”等傳聞，也讓這座網紅城市備受爭議。
上遊新聞記者也詢問了花花和小劉的看法。花花表示，“我認識的離開的人，好幾個他們是回去辦事，比如說去辦戶口的事，像我今年暑假也可能回去辦事，隻是暫時離開，不是不來了。”
小劉則表示，鶴崗也有很多年輕人，並不是老年人占多數，自己所在小區入住率也很高，當然也有這邊認識的外地朋友出售房子的，“我不太清楚情況，估計很多都是衝動過來的，然後到這邊之後可能因為工作、天氣原因離開。”
談到鶴崗的工作機會，花花表示，“鶴崗畢竟不是北上廣深這樣的城市，如果說跟我老家縣城相比的話還算挺好的，就是一個各行各業都有的正常城市。我身邊的外地朋友，大都是做網絡客服或者自媒體，也有去做實體的，比如開小店鋪做美容的都有。”
“沒什麽人來，何來的離開？”90後廣東小夥鄭前是最早來到鶴崗的外地人，已經在這裏待了三年，目前是一位房產中介。他告訴記者，“這邊都是遠程買房的人，買完很少人來，我們都是把鑰匙和房本寄到全國各地，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外地購房者會留在鶴崗定居。他們大多數都是從事線上辦公工作，一半是幹自媒體的，另一半有網絡主播、在線客服、遊戲代練、微商，直接參與本地實體勞動力市場的人極少。”
鶴崗本地人楊先生也是一位房產中介，小劉的房子就是從他這裏購買。他告訴記者，“我賣出去的房子也有一半閑置，入住的大都是網絡主播和自媒體，其他比如有老兩口在這裏買房，隻是為了每年5-10月過來避暑，更多買房年輕人的想法是，鶴崗的房子太便宜了不會傷筋動骨，即便一年交個幾百塊的管理費也不算什麽，等四五十歲有錢了，再過來按自己的想法裝修入住。”
工資水平方麵，根據鶴崗市政府2022年6月發布的《2021鶴崗統計年鑒》顯示，全市城鎮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4521元，比上年增長1.5%。城鎮非私營單位從業人員平均工資為55114元。
根據鶴崗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的數據，鶴崗市二手房價格均價2200多元，地理位置好的小區房價3000-5000元，對照當地人均收入來看，與國內同一級別的城市相當。
花花為了照顧妹妹都是選擇的兼職，但她從招聘廣告來看，普通的超市收銀員、餐廳服務員也都有三千多元的收入，一些主管的工資還會更高。
楊先生表示，鶴崗一般餐廳服務員能拿到3500元，加提成也有4000多，快遞員是保底6000元，勤快點的一個月也能拿一萬多。“一個湖南長沙過來的網絡主播，去年7月也在我這裏買的7樓頂層，半年時間刨去吃喝，說自己還掙了10萬元。”
“所以我看到那些說在鶴崗掙不了錢的就著急，並不是鶴崗不行，而是你不行的話，你到哪兒都不行。”楊先生說。
一位當地網友更是在花花的視頻評論中直言不諱：“鶴崗養窮人，但不養懶人。”
▲小劉在鶴崗購買的毛坯房還在裝修。
鶴崗正在籌備外地人服務保障中心
數據顯示，2018年後到鶴崗買房的外地人呈現穩定增長的趨勢。2018年外地人在鶴崗購置房產1676套，2019年截至11月份達到2178套。2021到2022年，來鶴崗購房的外地人共3790人，其中約3/4來自東三省，1/4來自全國各地。2021到2022年，來鶴崗購房的外地人共3790人，其中約3/4來自東三省，1/4來自全國各地。
根據統計年鑒，鶴崗2021年從省內遷入1545人，外省遷入846人，而遷往省內的3021人，遷往外省的則達到8572人。如何留住人，引進人才，將是鶴崗未來的重要任務。
據南方都市報報道，鶴崗住建部門已經在進行一次數據大摸底，弄清每類群體到鶴崗買房的目的、不同類購房者的數量和他們的真正需求。此外，鶴崗其他部門也接到了任務，根據外地購房者們的需求製定措施，同時，一個專門的機構——外地人服務保障中心也在籌備組建中。
鶴崗市住建局局長李柏楊表示，最近專門召開座談會，決定對那些線上辦公、互聯網創業相關的外地購房者，隻要人數達到6到7人，當地就免費提供場地作為工作室，第一年隻需交取暖費即可，第二年交50%的租金，第三年交70%租金，“租金很便宜，如果覺得這裏不錯打算買下，還能享受專門優惠。”此外，“人在外地要買房，我們幫你可以代交物業費、代辦手續，有朋友要來看房子，我們派車來接你。”他直言，“我們要把它做成一種產業。”
在2021年鶴崗市政府工作報告中，“網紅經濟”的字眼首次出現。同年，《鶴崗市直播電商發展三年行動規劃（2021~2023年）》發布。到了2022年，政府工作報告又再次強調：“大力發展網紅經濟，打造省級直播電商共享基地……不斷增強新興業態對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貢獻度。”
上遊新聞記者還注意到，在交通方麵，花花坐40個小時綠皮火車的情況已經一去不複返。2022年12月26日開通的鶴崗高鐵，運行一個月就累計發送旅客11.19萬人次，也是在去年，造價約12億的鶴崗機場已經通過立項批準。
擺攤、物價、做飯、滑雪、過春節、過元宵節……盡管生活不易，但花花依然樂觀，發布著日常生活的係列Vlog，還偶爾開開直播與網友互動，最近還準備為鶴崗當地的農產品帶貨。上遊新聞記者看到，她的抖音號目前已經有近5萬粉絲。
2月12日，上遊新聞記者在小劉的B站號上看到，突然的爆火也讓他加快了更新速度，他在這一天更新的Vlog視頻中說：“今天是房子裝修的第7天，突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盡管隻有簡單的裝修，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小劉還是決定，接上電之後就正式入住，他還給這個Vlog起了一個很有“網感”的標題——《28歲這一天，我住進了屬於自己的毛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