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造謠”的這些人,大多就是為了博眼球、賺流量,從而傾注最大的惡意想象,他們壓根兒不知抑鬱症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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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跨越106天的“超級懸疑劇”,終於告一段落。
2023年2月2日,江西省、市、縣聯合工作專班在上饒市鉛山縣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胡某宇事件調查情況。
發布會通報,2022年10月14日,鉛山縣致遠中學高一學生胡某宇失蹤。事件發生後,組織有關部門和各方力量,持續開展調查搜尋工作。2023年1月28日,胡某宇屍體被發現。在國內權威刑事技術專家現場指導下,聯合工作專班通過開展調查訪問、現場勘查、屍體檢驗、物證檢驗鑒定等工作,認定胡某宇係自縊死亡,屍體發現地係原始第一現場。
▲胡鑫宇事件新聞發布會(圖/網絡)
胡某宇即眾所周知的胡鑫宇,15歲的高中生。失蹤逾百日的胡鑫宇案件,牽動萬眾之心,成為焦點中的焦點。
發布會最後一個提問,來自杭州都市快報橙柿互動記者,涉及對學生進行相關心理輔導。
鉛山縣教體局有關領導回答:下一步將更加重視學生的關愛工作,建立預警網絡,提升班主任、任課老師、家長對心理障礙的識別能力,做到早發現、早預警、早幹預,特別是做好重點群體學生的心理疏導,減少各種不利因素對孩子心理健康的影響。
這個提問和回答,麵向學生,麵向未來,是有價值的。
▲橙柿記者發布會現場提問(圖/網絡)
但是,僅僅停留在“心理問題”的層麵,這是遠遠不夠的,更多的是精神健康問題,是學生抑鬱症問題。
你是否知道,我國每年數萬名中學生因抑鬱症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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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每兩年發布《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是重要的心理健康藍皮書,2023年度的版本此刻尚未發布。
此前的《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19-2020)》(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3月第1版)有關數據表明:2020年中國青少年的抑鬱檢出率為24.6%,其中輕度抑鬱17.2%,重度抑鬱7.4%。
高中階段重度抑鬱的檢出率在10.9%-12.5%。這意味著高中生的重度抑鬱高達十分之一以上。
圖/圖蟲創意
2022年6月29日,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健康時報、抑鬱症研究所等單位聯合發布《2022年中國抑鬱症藍皮書》,藍皮書通過用戶調研、文獻研究、專家評定分析等方法,匯聚分析大量數據,數據表明:目前我國患抑鬱症人數9500萬,每年約有28萬人自殺,其中40%患有抑鬱症,抑鬱症複發率高達72%。
在抑鬱症患者群體中,50%為在校學生,其中41%曾因抑鬱休學,有46%的抑鬱症學生沒有尋求任何幫助。其中18歲以下的抑鬱症患者占總人數的30%;50%的抑鬱症患者為在校學生。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2021年發布的《中國青年發展報告》顯示,我國17歲以下的青少年兒童中,有3000萬人受到各種情緒、心理行為問題的困擾。
研究數據表明,青少年的自殺率要比成人高出近3倍,且大約60%的青少年自殺事件是與抑鬱症有關。
《生命時報》等諸多媒體報道,“據北醫兒童發展中心發布的《中國兒童自殺報告》,每年約有10萬青少年死於自殺。”青少年自殺者中,中學生約占51%,亦即有5萬多個中學生自殺身亡,主因就是抑鬱症。
以每年5萬多個中學生自殺身亡計算,平均到每天就是137個中學生自殺,每個小時就是近6個中學生自殺,也就是每10分鍾有1個中學生自殺。這是非常嚴酷的現實。
這也說明,中學生因抑鬱症自殺是殘酷的“大概率事件”。胡鑫宇僅僅是其中的“萬分之一”。
需要說明的是,目前抑鬱症自殺人數在全世界都沒有準確的統計數據,這都是研究的數據。
圖/圖蟲創意
更大的背景數據是:中國精神衛生調查顯示,我國成人抑鬱障礙終生患病率為6.8%,其中抑鬱症為3.4%。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球約10億人正在遭受精神障礙困擾,每40秒就有一人因自殺而失去生命。
新冠疫情後,全球精神障礙疾病負擔更加沉重,重度抑鬱症和焦慮症的病例分別增加了28%和26%,抑鬱症患者激增5300萬,增幅高達27.6%。
在尋找胡鑫宇的過程中,遺體若在失蹤第二天就找到,那大抵“啥事都沒有”,這跟其他每年自殺身亡的數萬個中學生“無聲無息”一模一樣。
抑鬱症,尤其是青少年抑鬱症,必須引起全社會的高度關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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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社會性的角度研究抑鬱症有十多年,發表過諸多文章,包括2019年8月發表的《直麵中學生抑鬱症》,當時浙江衛視熱播劇《小歡喜》播完,學生女主角喬英子罹患抑鬱症的情節震撼人心,我說:“《小歡喜》直麵中學生抑鬱症,最是功德無量”。
圖/《小歡喜》劇照
針對學生抑鬱症,教育部於2021年11月對政協委員《關於進一步落實青少年抑鬱症防治措施的提案》進行答複,其中明確:將抑鬱症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等等。
我當時就說,個人、家庭、學校、教育職能部門全方位重視起來,這是必須的;然而,僅僅把抑鬱症看成是“心理健康”問題,沒有認識到是“精神疾患”問題,這是很不到位、很有問題的。
抑鬱症可不止是簡單的“心情不好”“心理問題”,其本質上是生理疾病、基因疾病。
今後,我們的教育要麵向生命,麵向健康,尤其是“精神健康”問題。
生命教育,首先要教育學校,教育工作者,教育老師,因為他們非常稀缺這方麵的觀念和概念,特別是抑鬱症,嚴重影響到孩子們的身體健康生命安全,但沒有多少老師有抑鬱症的正確知識的儲備。
同樣,很多家長並不了解自己的孩子,更難理解自己的孩子,更不知道孩子的心理精神疾患,不知道抑鬱症為何物。
罹患抑鬱症的胡鑫宇,本應該進醫院治療,但事實上什麽都沒有。胡鑫宇的病征,是典型的抑鬱症表現:
“睡不好”——失眠,入睡困難、早醒、醒後再難入睡、不願起床等
“吃不好”——食欲減退、飯量減少
“無力感”——注意力難以集中、記憶困難,多門課程成績靠後甚至墊底
“無望感”——經常躺在床上發呆,多次在書本、筆記本上寫下痛苦的、負麵的文字,如“吐了,新環境真的難適應,我這內向的性格真煩”等等
“無助感”——孤獨苦痛,得不到應有的幫助,無論是來自老師還是家長
比如2022年9月27日,他曾與其母親三次通話,共43分54秒,哭訴不想讀書而想回家,但是母親自己根本就不懂“抑鬱症為何物”,錯失了讓孩子休學看病治療的機會。
▲胡鑫宇筆記(圖/網絡)
更重要的,就是胡鑫宇自縊前通過錄音筆留下的兩段錄音,清晰表達了自殺的念頭,“我今天已經有點不清楚了,現在我好想去死,感覺已經沒有意義了”。
要知道,反反複複想自殺,就是重症抑鬱症的最典型的表現。
真的非常遺憾,如果家長或相關老師具備抑鬱症的基本知識,胡鑫宇完全是可以挽救回來的,因為抑鬱症是可逆的,對症下藥甚至住院治療,是完全能夠治療痊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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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案件發展過程中,我曾多次說過,胡鑫宇同學大概率是因為重症抑鬱症而自殺。至於網傳網猜的“他殺奇案”,概率不是沒有,而是極小。
任何事件,在沒有定論之前,“概率思維”是重要的邏輯思維。拿極小概率事件“認死理”,往往就不是個“理”。
相信“陰謀論”的,並不認真地去研究胡鑫宇罹患抑鬱症的種種典型表現,包括他陸陸續續寫下的那些“消極厭世”的文字,而是大量接受由“陰謀論”所投喂的信息,把自己關在“信息繭房”裏,從而越來越相信背後有不可告人的重大陰謀。
由於公信力普遍缺失,“塔西佗陷阱”越挖越大,公權力無論幹好事還是幹壞事,說真話還是說假話,公眾都認為你是幹壞事、說假話。
“塔西佗陷阱”也讓“陰謀論”有了越來越廣闊的天地。
“圍觀促進進步”,不能怪圍觀的百姓發出質疑的聲音,沒有質疑是不行、不可能的,不斷質疑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對該案件的重視;但是,過度解讀、瞎編造謠、胡說八道的“陰謀論”甚囂塵上,那並不是真正的質疑。
有的“名人”的胡說八道,說什麽連夜把人送到上海,花幾個億拿取他身上的“零件”,這真是一點常識都沒有,讓人啞然失笑。
喜歡“造謠”的這些人,大多就是為了博眼球、賺流量,從而傾注最大的惡意想象,他們壓根兒不知抑鬱症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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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我們的“信息發布軟實力”普遍極差,教育係統、政法係統尤其差,更別說是江西鉛山這種縣級的地方了。
這次新聞發布會提到,“對糧庫進行了走訪,並對全部建築物內部開展了搜尋,也對糧庫旁的玻璃廠廢棄廠房進行了搜尋,但胡鑫宇屍體縊吊地點位於院內約9300平方米樹林區域內,未搜尋到位。”
這種基本廢棄,又沒有完全廢棄,隻有個把人值守、占地麵積巨大的“糧管所”大院,恰好是個人自殺而難以被發現的“絕佳”之地。
▲從胡鑫宇生前所住的宿舍樓附近,遠眺其遺體被發現的糧庫樹林。(圖/網絡)
但已知的信息,此前在“發現縊吊”的通報裏沒說清楚,甚至沒有提到“糧庫”,這就是一個“不能服眾”的嚴重問題。
而在這次發布會上,竟然沒有出現“抑鬱症”這個關鍵詞,這也是不可想象的。
這次發布會,本應該有一位熟悉抑鬱症的醫學專家(法醫也行)參與,詳細介紹胡鑫宇的種種異常表現和抑鬱症相關的情況,而不是官員從頭說到尾。
信息發布不全麵、不及時、不精確、不到位,也讓“塔西佗陷阱”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