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著毛像維權,喊著萬歲上訪:那一幕經典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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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昨天河南儲戶維權時掛著和舉著的毛主席像,我又想起了北京先農壇西側國家信訪接待局門口、那位“黑衣人”可以載入史冊的一句大實話——

“都這樣了,還TM問‘這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要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們TM能這樣?”

一、看見

我相信,昨天(北京時間7月10日晚上),在世界各個角落的很多人們已經看到了那些圖片和視頻——關於河南村鎮銀行的維權儲戶們在鄭州被“維穩”力量圍攻和毆打的場麵。

看著那些好象惡狼衝入羊群一般勢如破竹、風卷殘雲的維穩力量,看著視頻裏那些被圍攻、拖拽、撕扯、毆打的維權儲戶,那些隔著屏幕衝擊而出的野蠻、欺淩、慌亂、恐懼,直擊入心裏那些最底層的柔軟與脆弱,直激起人類最本能的憤慨同情與悲憤共鳴。

2022.7.10 河南村鎮銀行儲戶維權抗議遭到警方圍困毆打

而當我看完所有微信群裏轉發的視頻和圖片,心裏關於此事的態度,卻又確實難以一言說盡。



一方麵,對於那些維穩勢力的殘暴黑手、和他們背後的勢力,以及導致這場始於“儲戶取不出錢”和“天降紅碼,雖遠必朱”的“鬧劇+慘劇”幕後的作惡者和那套作惡的體係,自不用說,我隻有憤怒、憎惡與痛恨。

而另一方麵,對於那些從頭至尾被欺淩、欺負的儲戶(和他們的家人),我的心裏雖說以“同情”為主,但是似乎又夾雜著其他的一些“複雜”,讓我必須承認——我對他們的態度,並非100%的同情與支持。

因為,和前幾天看到的一些他們維權活動的照片相同,我看到他們依然高高掛起和高舉著的“毛主席像”。

說實話,無論在街頭、還是網上,我總能看到這個有些帶著諷刺、荒誕、甚至悲哀的畫麵,甚至還能聽到中國維權民眾最經常高喊的、也最令我至今不解的那句問話——

“這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嗎?”

每次看到和聽到這些,我都會想起在北京南二環先農壇西側、國家信訪局接待司門口,真實發生過的經典一幕。

於我來說,那就是一幕關於中國民眾維權的經典“小品”——

它的經典之處在於——它隻是原汁原味的“真實場景”(而且應該還是經常發生的),但是其犀利、諷刺、戲劇化和濃縮級的效果,我覺得在這個話題上可以勝過任何藝術“創作”。

二、往事

那是在2006-2009年左右,在北京南二環先農壇附近、國家信訪局接待處門口,一段前後隻有十分鍾左右的真實故事。

那是一個周日的下午,一點半到兩點左右,我坐著一輛9字開頭的公交車、從玉蜓橋方向沿著南二環去往西南四環。

當車自東向西沿著護城河北側、經過了永定門、到了先農壇西側時,路有些堵,公交車開得很慢。

不用往窗外看、我就知道——公交車又到了“那個地方”。

這裏是國家信訪局接待司,也叫做“(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人民來訪接待室”。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那裏常年都是排著老長老長的隊伍,人們擠著站在欄杆裏麵,烏央烏央的。

有時候,可能由於遇到某個事件、或者聚成一撥的上訪群眾,排隊的人們會特別多,站在路邊甚至馬路上、行成一定的“占道”局麵——不僅是因為欄杆裏確實站不下,而且也為了行成“造勢”的效果。

於是,我就坐在“蠕動”速度的公交車上,聽著前方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口號、隨著公交車走走停停。

大概是快到“喊口號”人群的核心區域了,公交車徹底不動了,車下麵馬路邊(甚至馬路上)各種湧動的人群也逐漸多了起來——我探出頭去,看著馬路邊一群舉著毛主席像、一起高喊口號的人們。

他們的口號是在中國維穩場景裏最常見、但也是最讓我一直都感到“困惑”的那些口號——

“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

“相信黨、相信政府!”

還有兩句在維穩時也經常被使用的話,隻不過因為帶著聲嘶力竭的“控訴”語氣(想來是比較費力氣的)、被錄在了一個高音喇叭裏,被循環播放——

“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共產黨人在哪裏?”

位於先農壇西側的國家信訪局接待司

可能由於這句被錄在高音喇叭裏話反複播放、難免顯得刺耳和讓人煩躁,於是引發了旁邊另一個人的牢騷。

這個人,穿著一身黑衣,坐在一輛在這個門口常見的黑色桑塔納2000裏,一隻手夾著一支煙、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拿著一隻“對講機”,盯著眼前那些已經走下馬路牙子、明顯開始“占道”的信訪人群。

這個人,是這個信訪接待場所門口最常見的“第三種人”——

第一種人,當然是來信訪的那些排著長隊、以及現在馬路邊高喊著口號的人,他們中的不少人、都會在胸前等處別著毛主席像章,甚至手裏舉著毛主席的畫像;

第二種人,是來自全國各個省市、各級政府部門,常年蹲守在這個信訪接待部門門口(或者附近)、負責來把本地來北京上訪的“第一種”帶回去的工作人員,也就是傳說中的“截訪”人員;

第三種人,就是眼下坐在桑塔納裏的這些隸屬於首都“有關部門”的政府人員,他們的工作內容我無法一一盡述,但是主要內容之一,是負責維持這個中國最大的信訪接待部門門口的正常秩序。

國家信訪局門口常年排著的長長隊伍

坐在車裏的黑衣人,就在我身旁公交車車窗的正下方,我倆的直線距離可能不到兩米。

也許是整天都要來應付這些來告狀的人,所以他對著同事說出的牢騷裏、滿是不耐煩、厭煩、鄙視的語氣。

“這些人真是腦子有病,都這樣了,還TM滿處問‘這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們TM能這樣?”  

聽完這句話,我必須承認——雖然他的語氣並不美好,但是我覺得他的話,犀利、直白、甚至痛快淋漓地道出了我長久以來的疑惑,或者說我的一種“心聲”。

幾分鍾後,黑衣人的對講機響了,然後他說了幾句“明白”之後,就回頭和車裏的其他同事說了句“走吧,哥幾個,咱們得下去轉轉了。”

然後,黑衣人就和車裏的同事下了車,然後招呼著幾位穿警服的同事迎麵走向那些已經“占道”維權的人群。

就在行將“短兵相接”的時候,黑衣人身先士卒地迎麵擋在那群人的身前,然後開始一邊喊著什麽、一邊指指點點著維持秩序。

於是,維權人群人聲口號暫時低沉了下來,隻剩下電喇叭裏那兩句還在反複播放、在一片逐漸的安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共產黨人在哪裏?”

“說你呢!把喇叭關了!”

黑衣人忽然一聲並非十分高亢、但是帶著一種威懾與恐嚇氣質的聲音忽然傳了出來。

這一聲把人群暫時鎮住了十幾秒,但是人群馬上又“清醒了過來”,於是一個帶頭的說:

“憑什麽關?!我們就是要問個清楚!”

伴著這句話,維權人群再次開始人聲鵲起……

於是,黑衣人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蔑視與鄙夷,然後,搖著頭高聲說出了又一句我認為“道破真相”的話——

“別天天聚在這兒問了,這怎麽不是共產黨天下?你們從村裏裏到省裏、到北京,遇到的個個都是共產黨。”

 

我必須說,這句話雖然有著“一語道破天機”的犀利,但是同樣隻是陳述了一個其實非常基本的事實。

但就是這樣一句“事實”,卻似乎突然道破了維權人群心裏的某種東西,人群忽然再次安靜了下來。

看到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黑衣人再次乘勝追擊,和警服同事們一起上前做著手勢示意人群退回到馬路上去、不要阻塞交通。

這時候人群裏開始有人一邊後退、一邊陳述其自己的冤情,同時異口同聲地對著黑衣人和警察們念叨著同一句話——

“我們相信黨、相信政府,所以才來這兒。”

最後,維權人群大致都被趕回到了馬路上,黑衣人和警察站在馬路邊,看著已經退回到馬路牙子上人群,開始說著那些半是安撫、半是威懾的話語。

就在我的公交車因為交通恢複正常、慢慢恢複速度的當口兒,人群中有一個人不知道對著“黑衣人”又說了一句什麽,於是又招著“黑衣人”忽然怒氣衝衝、手拿著步話機指著人群又高聲訓斥了一句——

“既然相信黨、相信政府,還TM幹嗎非得老來這兒告狀?”

“你們村裏縣裏省裏,哪一級不是黨和政府?!”

於是,維權人群裏的人們都把目光投了過來,看著黑衣人,整個人群也再次安靜了下來,

不過,這個一群人被一個人瞬間“鎮住”的場景、可能讓這些維權人群感到有些尷尬,所以這個安靜的對視場麵隻是持續了片刻,人群中再次響起了一聲——

“共產黨萬歲!”

整個維權人群似乎被這一聲振臂高呼喚醒了,於是再次有些“尷尬”地重新喊起了口號——

“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當然,還有電喇叭裏那兩句循環播放的“控訴”——

“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共產黨人在哪裏?”

黑衣人看著維權人群雖然喊著口號、但是暫時沒有再次走下馬路牙子、影響交通的意思,於是也慢慢帶著同事一起往回走。

公交車開走的時候,我聽到黑衣人的最後一句話、是他搖著頭對同事說:

“這(ZHEI)幫傻*!”

伴著他這句話的,依然是不遠處一聲挨著一聲的口號:

“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尾聲

在這一幕短短幾分鍾的“經典中國”當中,這個黑衣人從頭到尾說了三句話:

“都這樣了,還TM問‘這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們TM能這樣?”

“別天天聚在這兒問了,這怎麽不是共產黨天下?你們從村裏裏到省裏、到北京,遇到的個個都是共產黨。”

“你們既然相信黨、相信政府,還TM幹嗎非得老來這兒告狀?你們村裏縣裏省裏,哪一級不是黨和政府?!”

當我看到如今維權儲戶掛著的毛像時,我再次想起了那位素不相識的“黑衣人”,和他說過的三句話,以及他所給我呈現的——那幾分鍾堪稱經典的一幕。

時間過去了十幾年,我再次看到掛著和舉著毛主席畫像維權的河南儲戶們。

雖然值得同情,但這是他們讓我不能理解的地方——也許,對於他們來說,那副畫像是他們的執念與向往。

那副畫像,是他們在絕望之時,依然信仰和守護著的、他們心目中“理想的中國”。

不用太多的的探討與大道理,我隻能說——如果他們“理想的中國”真的是那個樣子,那他們也許本來就“不該有”存款。(文章來自Matters,作者:卡尼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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