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4日。Jingyao訴劉強東和京東民事訴訟案進行公開聽證會(現場報道:《劉強東涉性侵案最新進展:公開證詞顯示“未表明性同意”(內含采訪視頻)》。庭審要點是Jingyao提出動議,要求增設針對劉強東和京東的懲罰性賠償。同時劉強東本人在書麵質詢中承認,整個晚宴上,Jingyao隻是對他非常友好,並未對他有任何的性暗示和性邀請。
6月26日晚,中文媒體“半島都市報”發布一則視頻,其中包含明州警察的執法記錄儀拍攝Jingyao本人的錄像片段,稱“警方多個視頻顯示,‘原告告訴警方,她沒有被強奸,是自願的’”,並引用律師評論稱Jingyao“提交的大量證據前後矛盾”。Jingyao的真實姓名也在視頻中被公開,此前她的個人信息並未在網絡上流傳。隨後話題#劉強東事件女方多次稱自願發生關係#登上微博熱搜,多家主流媒體轉發該視頻。
這些看似對Jingyao的不利的“證據”並非“最新披露”。事實上,早在2019年4月,Jingyao提起訴訟幾天後,網絡上就出現過一段經過大量剪輯的走廊監控視頻,引發全網對Jingyao的攻擊。當時Jingyao在拒絕報警時說的一句“我自願和他發生性關係”,即被用以指責她“前後矛盾”和“撒謊”。Jingyao也通過媒體作出了回應,對此財新和紐約時報中文網等媒體均有報道(翻牆後點擊【閱讀原文】,可查看紐約時報中文網的報道)。
但在三年後,這些陳舊的信息通過一則本不應被公開發布,且被剪輯得隻剩片段的視頻,以及對當事人隱私信息的披露,再一次成功地掀起中文網絡上對性侵案當事人的蕩婦羞辱。對此,在美國全程關注案件並參與庭審現場旁聽和采訪的“Jingyao訴劉強東案長期關注小組”,就目前已公開的信息對該視頻作出回應和反駁。
參與聽證會旁聽的紐約執業律師小門對網傳視頻的回應
1.“自願”掩蓋的權力不平等
目前網傳的視頻存在以下問題:1.視頻中警察的執法錄像和用作封麵的Jingyao質詢錄像的截圖,屬於法官明令禁止發布的材料。庭審現場不允許拍照和錄像,隻有雙方律師才持有這些材料。因此視頻如何泄露,以及其中違反法庭規定的情況,是值得追究的。
2.公開錄像僅剪輯了對劉強東有利的片段。在法庭上播放的執法記錄最開始顯示,Jingyao站在自己公寓門口,反複對警察表示不敢報警(據警方記錄,報警人是她的朋友),怕家裏人受影響。Jingyao進入警車之前,警察先上門詢問她是不是被強奸了。Jingyao回答:“是的,但並不是那樣。他(劉強東)是一個非常有名的人,我不想惹麻煩,我的家人在中國,我也想回中國。”
現有的公開記錄並沒有表明Jingyao曾對劉強東表達過性同意。視頻片段顯示的隻是Jingyao因為不想報警,而不斷地對警察說這一切都是自願的。事後的“同意”不代表事件發生當下的同意。
3.視頻沒有顯示的另一個信息是,當晚出警的警察是有嚴重偏見的,雖然他們是美國人,但仍然受劉強東的勢力所影響。根據法庭資料,當晚劉強東被警官Wente從警察局護送回住處。當警官Wente被律師詢問,他以前有沒有開車護送被指控強奸的人回住處,他的回答是沒有,開車送劉強東是第一次。警局裏的其他人同樣沒有這麽做過。而且在劉強東下車後,同車的另一位警察還對劉強東說了“對不起”。這些發生在案件正式調查之前。
後來Jingyao被送到當地的一所醫院進行身體檢查。醫院的專家告知Jingyao,她有權利要求賠償(compensation),還建議她主動跟警察討論。而當Jingyao跟警官Wente提出這一點的時候,警官Wente的第一反應是,Jingyao是在敲詐勒索。明州的法律並沒有關於受害者敲詐勒索的條款,而警官Wente對此卻不知情,並且在內心對Jingyao產生了偏見。
警官Wente 是劉強東強奸案的主要調查警官,也是因為他的調查取證不足,讓明尼蘇達檢察官決定不對劉強東進行刑事起訴。而明尼蘇達也是臭名昭著的對性侵犯控訴率非常低的州。據明州最大的紙媒Star Tribune明星論壇報報道,2015年和2016年,明州一共有1300起性侵報案,然而到了2016年隻有481起被法庭宣判。同年有一個叫做Hannah Traaseth的13歲女生報案,稱被兩個21歲的陌生男人強奸,這起案件也被檢察官決定不予起訴。
4.視頻稱Jingyao邀請劉強東進入自己的公寓,這也是“被剪輯的事實”。離開晚宴後,劉強東和他的女助理帶著Jingyao上了豪華轎車,先是開去了一名高管租下的房子,但Jingyao不想進去。所謂的邀請,是Jingyao醉酒後感到不舒服,急切地要回家, 於是哀求劉強東讓豪華轎車把她送回家——一間大部分租客都是學生的公寓(紐時報道)。
網傳的Jingyao看似清醒地邀請劉強東上門的電梯和走廊監控視頻經過了剪輯處理,完整視頻中,她因為醉酒迷路,在大樓裏上下轉了15分鍾。
2.性侵受害者的輿論困境
根據Jingyao麵對媒體和法庭的講述,從她起訴後一直持續到當下的種種網絡暴力,也是當初她決定不報警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事件剛剛發生的時候,Jingyao和大部分的性侵受害者一樣,處於一種創傷後應激的狀態。6月24日的聽證會上,麵對劉強東律師對Jingyao證詞前後不一的指控,法官也從專業角度發表類似觀點予以回應。好奇心日報曾翻譯過一篇紐約市立大學教授Linda Martín Alcoff的文章,解釋為什麽性侵的受害者會提供“前後矛盾”的證詞:“案發後,她們就處於一種高風險的多任務處理模式。有些暴力性侵案件事實清楚,但還有很多模糊不明。受害者需要經曆漫長的過程才能對自身經曆形成穩定的理解和認識。”
聖地亞哥專攻性侵案件二十多年的退休警探Joanne Archambault在2008年發表論文表示,性侵受害者對警察講述前後不一致、不完整,甚至不真實的聲明是非常常見的事情,警察並不應該對此感到驚訝。因為受到創傷的人的思考常常是沒有組織、失去方向的。研究表明,創傷會導致人無法提供100%準確的信息。
性侵事實能否在法律上被認定,不僅取決於雙方證詞這一類的直接證據,也取決於證據之間能否形成完整的證據鏈。Jingyao證詞在法律上的可信度(credible),將在之後的審判中由陪審團進行判斷。無論是劉強東的律師在庭上稱Jingyao是“騙子”“捏造事實”,還是網絡上偽裝成“爆炸性真相”的斷章取義的視頻,都無法改變案件的進展,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公眾相信Jingyao是一個誣告者,引發對她的攻擊。
而這一類的攻擊總是起效。因為人們關注性侵案當事人的敘述需要格外付出勞動:掌握知識和捕捉細節,還必須聯係作為女性在性侵文化之下生活的經驗。相比之下“仙人跳”的陰謀論和對“心機女”形象的塑造,更符合厭女和崇拜權威的社會文化,因而更容易被人們的直覺所接受。同時在劉強東案中,當事雙方擁有媒體資源的不對等,也使得網絡輿論呈現對Jingyao幾乎一邊倒的指責。
3.讓關注回歸案件本身
Jingyao訴劉強東案不僅關係到Jingyao本人的權益,也是一場對利用女性“陪酒”的酒桌文化、職場強奸文化及權勢性侵現象的控訴,它的進展與所有的中國女性息息相關。“Jingyao訴劉強東案長期關注小組”呼籲更多人參與到對案件的關注當中,表達對Jingyao的支持,並推動公眾的注意力從“名人八卦”和對當事女性的窺私,回歸到案件本身。
可以通過以下方式:
1.關注公眾號“回聲聲聲聲”和微博賬號@我們支持Jingyao ,轉發庭審現場的報道、證據梳理信息和相關視頻。停止轉發非法泄露案件及當事人信息的視頻。
2. 關注案件後續進展。如果有條件,可以在今年10月3日(或9月27日)陪審團審判時前往現場,見證並傳播庭審的真實信息。若庭審開放網絡直播,屆時可通過在線的形式進行關注。
3. 轉載、上傳相關視頻、文章等澄清信息至自己的各個社交平台,以應對可能的網絡審查,打破信息不對等的局麵。可以寫下自己對事件的感受及對Jingyao的支持,發表在微博、朋友圈、豆瓣、小紅書等平台,使用話題#我支持Jingyao#。
部分關注者發言:
我是6月24日旁聽會的當事人,看到許多媒體大麵積煽動Jingyao是自願的信息,用選擇性的視頻營造一邊倒的敘事非常氣憤。這些媒體藐視並踐踏了了法律程序,是他們對本案子極其沒有自信的表現。
在法庭開庭前,法官不惜花好幾分鍾的時間反複強調不可以拍攝,不可以泄露證據視頻,設立公開旁聽是為了給公眾機會親曆司法程序,讓公眾對一個公正的裁決有信心。
被泄漏的都是對劉強東截取有力的視頻,法官杜絕的恰恰是這種斷章取義的媒體,在輿論中有破壞性的目的。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就不會用這種娛樂界最低賤的手段對受害者Jingyao進行汙名化和人身攻擊。正因為他們害怕這個案子的真相,害怕一環套一環會揭露出更大麵積的官官相護,袒護權勢,揭露出成功中年油膩男們互相幫助設酒局灌醉女學生的職場文化。他們害怕失去京東勢力的保護傘。越是害怕就越會想攻擊別人,這些都是流氓的策略。反複指出Jingyao的證詞前後矛盾以說明Jingyao說謊都是在做表麵功夫。
試想在Jingyao出事後,想要大事化小的心態是再正常不過了,因為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還有其他的人生目標和追求。而且女生被性侵很多情況都是選擇吞下自己的感受和對正義的訴求,因為她沒有其他的社會經驗告訴她,這樣的事會不斷發生在一個女性的一生裏。她是為了不要給家人帶來麻煩,選擇保護她更在乎的人和價值而吞下了小我所受的委屈,這不是反悔,這是在複雜的內心鬥爭中做出的有擔當,有勇氣的決定。
——x140lu
當強奸案發生後,人們不去問劉強東為什麽要未經允許違背她意願性侵,而是不斷責問女方為什麽和劉強東一起回屋,為什麽沒有立即報警,為什麽前後不一。網絡上的理中客們延續了酒桌上男人們一起圍獵Jingyao的盛宴,通過蕩婦羞辱和人格貶損來獲得心理上的勝利感,寧願和一個錢權在握有道德瑕疵的強奸嫌犯共情,不願意相信一個年輕姑娘賠上自己的名譽也要討回公道的決心。
在這個例子中,網友希望看到的是Jingyao斬釘截鐵地拒絕,最好在下車之後就立刻表情嚴肅地甩手走人,但這是不現實的。麵對一個身價上億,政治關係網龐大,閱曆在她之上的中年男人,她根本不敢惹怒他,生怕會牽連到自己在中國的家人和前途。恐懼和困惑在醉酒後以討好和故作輕鬆的方式呈現,錄像上便隻能看到她腳步輕快地走回公寓。同樣是恐懼和顧慮在被性侵後激發了創傷後應激反應,警察的攝像頭上便隻能看到她說自己沒被性侵。
看完視頻覺得心中自有定數的人其實不用急於下結論,因為你看到的,往往是經過剪輯後別人想讓你看到的。法官再三警告過聽證會中作為證據呈現的視頻不能外流,聽證會剛結束就有幾十個國內媒體共同發布這段視頻,並且一經發布就登上微博熱搜,大家可以想想有人急於這麽帶節奏的動機是什麽。
做錯的是他,法律和公眾卻要她自證清白。多麽悲哀。
——Cocoa
在車上受了侵犯,但是還是要麵對一個權力/財力遠勝過自己的中年男人,她應該如何表現?男人期待女人為貞潔而拚死掙紮,為受侮辱而奮起反抗,在發現這樣的聖女的想象落空後,就進行蕩婦的攻擊。但是女人既不是聖女也不是蕩婦,她就是她自己。
我不認識Jingyao, 我對她一無所知。我想大部分的支持者都和我一樣,我們想支持一個站出來指控掌權者的弱者,我們想保護弱者的聲音,保護在權力懸殊的情況下的一點點公平。盡管天平已然失衡,網絡先開始了對Jingyao的圍剿。
——Sans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