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鐵38年光陰故事:從戰備工程到城市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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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地鐵走過38年的光陰,帶著一個國家、一個城市的曆史和一代人的命運

“我愛地鐵5號線”。

  這是在北京地鐵5號線東四站邊上班的孫倩的MSN昵稱。今年10月7日,5號線試運營。

  然而,30多年前,北京地鐵隻是一項戰備工程,普通市民拿到1張地鐵參觀券,曾令人羨慕不已。

  早期地鐵人

  “本站為非營業區,非工作人員不得入內。”

  地鐵站口出現這樣的牌子非同尋常。

  北京地鐵的蘋果園站並非1號線地鐵的終點,往西還有不對外開放的52號和53號兩站。這兩個燈火通明、空空蕩蕩的站台,有點像保存完好的廢棄遺跡,暗示著北京地鐵初期作為戰備工程的神秘身世。

  中國工程院院士、鐵道部隧道工程局高級工程師王夢恕,就曾深深地卷入這段身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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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7年,19歲的王夢恕進入唐山鐵道學院(即後來的西南交通大學)橋隧係學習。當時,莫斯科鐵道學院黨委書記那烏莫夫,在唐山鐵道學院主講三本書:《山嶺隧道》《地下鐵道》和《水底隧道》。這幾乎是中國地鐵最早的教科書。

  早在1953年9月28日,根據毛澤東的指示,中共北京市委開始北京地鐵籌劃工作。1956年8月18日,中共北京市委報送地鐵專題報告,時任政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批示:“暫由北京市委負責。”10月,北京地下鐵道籌建機構組成,聘請蘇聯專家進行籌劃工作。

  1960上半年,蘇聯援助中斷。

  這一年,王夢恕和同學到成昆線建設工地實習。岩層支離破碎,裂痕滲水,施工極其困難。進洞第三天發生塌方,幾位工友當場殉職。王夢恕的同窗好友——一位越南留學生的腿也被砸斷。從此,王夢恕再也沒有離開過技術攻關的道路。

  蘇聯不再讓中國留學生進地鐵參觀學習。1961年,王夢恕留校攻讀研究生,師從我國隧道科學的創始人高渠清教授。高渠清對王夢恕很照顧,怕他營養不良,每周把他叫到家中,吃國家給高先生特殊照顧的營養品,把惟一的自行車給他用。

  1965年1月,工程部門就修建北京地下鐵道問題提交報告。2月4日,毛澤東批示:“精心設計、精心施工,在建設過程中一定會有不少錯誤、失敗,隨時注意改正。”

  這一年,作為新中國培養的第一批地下鐵道專業碩士,王夢恕被派往鐵道部北京地鐵工程局(後改為鐵道部地鐵工程局)施工處技術科,參加地鐵設計建設工作。

  五一勞動節後,王夢恕開始審定地鐵設計圖紙。他發現一個嚴重問題:所有的設計圖紙都沒有考慮到貫通誤差。如果照此施工,分別開工的兩個乃至幾個施工段,連接時,斷麵位置會錯開,整個隧道將無法對接成一條直線。

  大部分人不相信初出茅廬的王夢恕,反對他的意見。王夢恕在正在施工的前門水渠做實驗。他測量出相隔一公裏的兩個斷麵間貫通誤差是35厘米。這顯示,斷麵並不是一條直線,而是來回擺動的。參與設計的工作人員,立馬著手修改三萬多張圖紙。地鐵開工日期延後三個月。

  因為突出貢獻,1965年,鐵道部獎勵王夢恕20塊錢。他當時的工資是64元。

  代號“401”

  1965年7月1日, 北京地下鐵道第一期工程正式開工。國務院將地鐵列為重要戰備工程,代號“401”。

  同年到鐵道部隧道工程局工作的翟素貞,至今能隨口背出毛澤東的批示。

  “精心設計、精心施工”八個字被印在大紅底色的卡片上,發給當時的地鐵員工。

  從重慶大學電機電器專業畢業前就受“哪裏艱苦就到哪裏去”教育的翟素貞,填工作誌願時填了包頭、西北和北京地鐵。

  1965年7月26日,校黨支部書記在教學大樓宣布畢業分配結果,身體瘦弱又是女同學的翟素貞成了28個報填北京地鐵裏惟一被錄取的人。同學們詫異的表情,翟素貞至今記憶猶新。後來才知道,地鐵是國防工程,工作人員要求成份好。

  9月7日下午,翟素貞趕到當時在北京飯店現址的鐵道部隧道工程局。傳達室告知下班了,不接待報到。舉目無親的她,在東單聚寶池澡堂睡了一晚。

  第二天,到勞資科填完表,一個40多歲的女工作人員問她:“你想去設計隊還是安裝公司?”翟素貞覺得自己身為團員應該衝在前線,毫不猶豫選了安裝公司。

  當時的安裝公司在現在複興門的海洋局大樓。進去一看,住帳篷,翟素貞心裏直犯嘀咕:“怎麽到北京還住帳篷啊?”

  現任清華大學交通研究所副所長的石京,小時住在軍博地鐵邊。他仍記得修地鐵時軍博對麵挖了很深的坑。他那時並不知道北京地鐵還曾經進行過很多秘密試驗。

  當時美國最大的炸彈是1500磅炸彈。從設計施工上必須保證,即使遭遇一平方米一個炸彈的地毯式轟炸,北京地鐵也不會出問題。他們先試驗美國炸彈的威力,結果在平地上炸出一個深8米的漏鬥型大坑。北京地鐵比較淺,就要在頂上加厚達一米的鋼筋混凝土防爆層。

  地鐵設計規劃,當時事關軍事機密,設計人員必須把自己的設計圖紙和工作日記按頁碼如數上交。王夢恕上交完整不缺頁的資料,但缺頁的資料都被他燒掉。“缺頁的資料交上去,就要被追究責任,弄不好就要被打成反革命。”王夢恕說起那些燒掉的材料,還惋惜不已。

  當時的地鐵一號線修建,被稱為保衛祖國、中央、中央領導、首都和首都人民的“五保衛工程”。翟素貞每天穿戴著北京地鐵統一的勞保服、帽子和手套,坐著大卡車,和工人們一起到工地挖坑、架電線杆。

  不久她就感覺到,體力活重的安裝隊並不喜歡招收女人,她和其他幾個女隊員,暗暗鼓足勁要爭口氣。去西山架電線,瘦弱的她扛著一大盤線爬山,讓領工員另眼相看。

  “那時候的人腦子單純,隻知道幹活。聽的講的都是為黨奉獻,每個月去領那46塊工資都覺得不好意思。”翟素貞說。

  經過4年多的艱苦奮戰,來自鐵道部地鐵工程局、鐵道兵第12師和北京市建設局的4萬多人,建成全長23.6公裏,包括17個車站和1個車輛段的地鐵一期工程。

  “我心裏好高興,這個車終於通了!很多事我都忘了,但那個場景我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翟素貞說。

  1969年10月1日正式通車前,翟素貞經曆了一次激動的內部試車。9月的一天,身懷六甲的她,還在石景山站做地下調試。綜合變電所係統複雜,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通不了電。每個指示燈都必須亮。她和同事們已經調了一個多月,隊長終於說:“今天晚上調得差不多了,我們試車吧。”

  大家神色莊重,小心翼翼地合上一個又一個閘門,整個變電所都通電了。直接往列車上送電的櫃子在隧道裏,隊長派一個操作和一個監護去打開。等了許久,軌道車拉著客車從黑暗的隧道中緩緩出現,最後停在站台鐵軌上。

  通電,開動,地鐵客車一動,眾人的歡呼聲潮水一般湧上來,有的還激動得跳起來。

  “上車啦!”大家跳上車,從石景山開到八寶山,又再開回來。

文革中的地鐵和地鐵人

  王夢恕沒有翟素貞這麽幸運。1966年,他還沒等地鐵修完坐一坐,就背著“黑尖子”的罵名離開北京。

 他原本打算修完地鐵還回學校任教。文革開始,導師、係主任陸續被打倒。學校沒法回。當時北京的文革造反派有天派和地派等。王夢恕參加地派,他認為老幹部的曆史問題是客觀因素造成的,刨檔案整人就是不對。最後天派掌權,領頭的對他說:“你站錯隊了,寫個檢討,可以留下來。”倔脾氣的王夢恕認定自己沒有站錯隊。他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句話:“寧喝峨嵋水,不吃北京魚。”

  “王夢恕,黑尖子”的大字報四處出現。王夢恕懷著沉重的心情,執意要到鐵道部成都局峨嵋內燃機務段從事機械工作,去尋找在峨嵋鐵道醫院工作的愛人。

  28歲的王夢恕賣光專業書,坐上從北京開往四川的列車。一個解放軍中尉問他到哪去,得知是從北京調到成都局,中尉感慨地說,“入川容易,出川難呐。”王夢恕無精打采地說:“我不打算回來了。”

  地鐵建成後,周恩來、鄧小平等中央領導陸續來參觀。翟素貞在木樨地地鐵站值班,曾經看到過葉劍英來參觀。葉劍英走上電梯,比劃一個往後仰倒的姿勢,意思是這裏如果不注意,很容易滑倒。

  代號“801”的專運隊負責接待黨和國家領導人、外國首腦及其他外賓。專運隊所在的專包車是一級保密單位,實行半軍事化管理。

  他們接待過當時的朝鮮主席金日成、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越南總理範文同、羅馬尼亞總統齊奧塞斯庫、埃塞俄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等。1972年,尼克鬆訪華也曾參觀北京地鐵。

  北京地鐵在通車後很長時間不對公眾開放。1970年底,周恩來批示可內部售票,接待參觀群眾。從1971年1月15日開始,民眾憑單位介紹信,花一毛錢體驗地鐵。

  當時拍電影不管有沒有必要,地鐵車站、車廂一定會成為鏡頭的一部分。

  在北京市地鐵運營公司新聞發言人賈鵬的記憶中,當時的車輛都是軍綠色,間隔時間長,最少也是14分鍾,營業時間短,乘坐的人很少。

  1974年12月,李新保從通縣永樂店農場插隊回來,和其他361個北京知青一起到當時還是保密單位的地鐵部門工作。

  這362個人先是拉到玉泉路兵營部隊大院上半個月學習班,實行軍事化管理,進行政治教育。

  “學的東西全忘了,就記得搶了三天包子。插隊時吃不飽,在部隊可以隨便吃,吃完了大家還放到飯盒裏往宿舍帶,當兵的都看著我笑,第四天吃不動了,再也不搶了。”李新保說。他後來被分到車輛廠。

  文革期間,地鐵的運營很不正常。車輛保護係統技術也不過關。直至文革結束,1978年地鐵部門提出“五二三五”,即上5個自動化項目,日開行列車200 列,延長3小時運營時間,高峰間隔5分鍾。“地鐵這時候才真正像地鐵了。”地鐵通信信號段段長延軍,在一篇回憶錄中這樣說。

  1976年後,北京地鐵由部隊轉為地方,先後劃歸北京市交通局、北京市公交總公司。1984年,隸屬於北京市政管理委員會的局級總公司成立,最終完成從戰備型向生產運營型的轉變。

  複興門折返線與“師生之爭”

  王夢恕注定在地鐵建設出現技術難題的時候重新出山。

  北京地鐵最早有1號線,從蘋果園到禮士路。後來有2號線,是環城線,先修北京站至長椿街這一段。這兩段地鐵通過長椿街到禮士路的區間相連,構成第一條地鐵線路。

  那時,住在公主墳往西的居民,如果去市中心的王府井、西單,就說“進城”,石景山區的居民則說“上北京”。

  這條地鐵線直接推動北京西部地區的發展,成為石景山地區近8萬職工依賴的主要交通工具。“以前早上七八點鍾上班,車廂裏的人都互相認識,還互相聊天。”李新保回憶說。

  北京城西的石景山區,因地鐵逐漸與“城裏”融為一體。

  進入上世紀80年代,北京地鐵超負荷運營壓力已經很大。最突出的問題是一線地鐵運送能力呈“瓶頸”狀態:東段能力大,西段能力小。一邊是五六十萬,一邊是三四萬人,運輸量嚴重不平衡。

  複興門折返線的修建迫在眉睫。

  這時北京城區已經迅速發展,不可能再采用明開敞口、切斷交通的明挖法。技術問題無法解決,地鐵修建一拖就是八年。

  1979年,王夢恕被調回鐵道部隧道工程局工作。1985年,他到北京市延慶縣,指導軍都山隧道施工。原本打算采取明挖法,但隧道洞口附近4個革命老區村莊的村民,找當時的北京市領導人反映情況,拒絕搬遷。鐵道部就把王夢恕調回來組織研究,花費68萬做了1個試驗段,開發了7項新技術,其中最重要的是淺埋進洞,隧道在房子下麵走100多米,沒有任何問題。

  1986年,王夢恕去已經搬到複興門的鐵道部匯報工作,看到在複興門地鐵站正在轉移地麵上的樹,而且已經挖出一個長500米、寬20米、深20米的坑。一問才知道,正在用明挖法修複興門折返線。王夢恕急了,因為如果用明挖法,整個地麵交通要轉移;如果運用自己研究出來的技術,完全不會阻礙地麵交通。

  他馬上去地鐵總公司找工作人員,建議使用淺埋技術。工作人員表示,來不及了,北京市城建三公司已經開始施工。“這樣修就是對老百姓不負責任”,王夢恕沒有輕易放棄。他拉上隧道工程局局長一起去找地鐵總公司的領導,用自己單位的車接他們到軍都山隧道考察。

  眼見為實,地鐵總公司的領導馬上組織北京市科委、建委等相關單位的170多人進行考察論證,最後決定重新招標。

  當時最主要的兩家投標單位是鐵道部和城建設計院。王夢恕是鐵道部的投標主講,對手是他的大學老師施仲衡。在唐山鐵道學院時,施仲衡是班主任,王夢恕是班長。同行們都戲稱這次投標是師生之爭。

  原本要8千萬拆遷費,而使用淺埋暗挖法,王夢恕隻花1萬塊錢,搬一顆鬆樹。工程費原計劃要3500萬,而王夢恕隻需要1609萬。全體投票同意鐵道部隧道工程局進行設計施工。

  擔任複興門折返線總工程師的王夢恕,帶著“不準砸國家牌子、不準砸鐵道部牌子、不準砸隧道工程局牌子”的沉重壓力上陣,經常到工地現場解決問題。母親去世前幾天都沒回家探望。

  1987年12月24日,複興門折返線隻花一年多時間就建成通車。“淺埋暗挖法”獲得北京市科學進步一等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二等獎。

  1995年,王夢恕成為第一批中國工程院院士。

  從此,二環路下的北京地鐵二期工程形成環線,1號線和2號線獨立運行。這使北京地鐵運輸能力至少提高15倍。

  複興門折返線建成的第二天就要開慶功會。

  “我是幹活的人,慶功活動永遠沒有我。”王夢恕自嘲。當晚,王夢恕到複興門地鐵車站,想自己親自體驗一下換乘是否方便。下台階,肚子左邊突然劇烈疼痛。助手把他扶到工地的床上休息,不但沒有好轉,反而疼得越來越嚴重。送到鐵道醫院,被診斷為盲腸炎發作,要做盲腸切除手術。

  慶功會當晚,王夢恕在病床上度過。

  6天後,王夢恕一出院就拿著發的地鐵年票,到複興門地鐵站去換乘,從1號線到2號線,再從2號線到1號線,聽取乘客的意見。

  不止的延伸、不止的思考

  此後,1號線開始東進,從禮士路延伸到西單。

  1999年,北京地鐵複八線通車,2003年,北京地鐵13號線和八通線通車。

  討論西直門到13號線換乘方案,王夢恕等專家建議從地下走,垂直換乘。為了防止人流擁擠出現事故,領導堅持要讓乘客出站,在地麵上走一段再換乘。談及此處,王夢恕惋惜不已。

  5號線的開通使北京地鐵成網的優勢逐步體現出來。以前一直是擁堵重災區的天通苑區,一個月來的報堵數量減少7成以上。原有4條地鐵線的客運量平均增長33%,地鐵全網客流量更是增長將近6成。

  根據規劃,北京市將在2008年前投資600多億元修建地鐵,地鐵10號線、機場線和奧運支線等線路將在2008年6月30日前竣工。4號線將於2009年開通。

  中國的其他城市,地鐵也在迅猛發展。

  地鐵往前延伸,69歲的王夢恕也沒有停止思考。

  今年8月16日,他和其他6位院士聯名向建設部遞交《對於當前我國城市地鐵建設中若幹問題的建議》,其中特別提到必須將降低造價放在重要地位,“經過多年努力,地鐵每公裏綜合造價已由7億元左右降至目前約5億左右。如果合理決策籌劃,我們初步估算,平均有可能降到3億左右”。

  對於城市之間盲目攀比地鐵技術設備先進,王夢恕提出批評:“我們要求地鐵土建與設備花費比例為6:1,是否一定要設置安全門,是否要不分南北設空調,有沒有必要搞雙層車站,這些都值得考慮。現在七成的電都浪費在空調、照明和電視上,這是一種錯誤做法。車站裝修應以安全、儉樸為上。”

  (部分史料來自北京地鐵公司《延伸的軌跡——北京地鐵三十年紀念·征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