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助的小君君依附在父親的懷中
2003年9月，福建省立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了，鄭重地告訴你，但你要挺住，你愛人得的是艾滋病。”
艾滋病？！
天塌了！
福州人陳偉(化名)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醫生扶起他時，他吐出了一句話：“我們一家人全完了！都是我傳染給她們的。”
接下來的不到3個月的時間裏，妻子死了，他和年僅3歲的女兒小君君(化名)也都發病了……
這是福建省首次發現一家三口同時染上AIDS！無辜的孩子連一點選擇的權利都沒有！而這一切源於他1995年時的一次性行為。當時，他覺得艾滋病離他很遠很遠，都是外國人的“專利”，從沒想過他因此會得上這種可怕的傳染病。
如今，幾度想過跳江的陳偉選擇活下來，而且鼓起了麵對媒體的勇氣，這種力量都源於他的女兒小君君。因為，他和他死去的妻子有一個共同的心願，就是要把他們無辜的女兒留下來……
昨日下午，記者在醫院見到了可愛的小君君，並和陳偉進行了一場麵對麵的交流。
妻子查出艾滋病
1999年2月，陳偉和妻子結婚了。婚後，妻子在家開店，陳偉給人開班車，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第二年7月，他們的女兒小君君出生了。女兒很乖很可愛，小兩口更是樂不可支。
可奇怪的是，女兒小君君出生後不久，妻子就患上了婦科病，而且反反複複老是治不好。輾轉了福州幾乎所有的醫院，但都查不出是什麽毛病，各醫院都是以普通的婦科病進行治療。一年後，婦科病沒好轉，妻子還動不動就感冒，一不及時吃藥就發燒。到了去年6月，更是越發不對勁，妻子經常覺得體虛，全身乏力，吃了不少營養品，但都無濟於事。
此時，更讓人蹊蹺的是，一出生就經常出皮疹的女兒顯得很反常，不像以前愛動愛鬧，變得懶洋洋的，不愛走路整天愛賴床，甚至連話都不愛說。
到了去年8月份，妻子開始經常發高燒，之後，發展到高燒一直不退，最高時燒到41攝氏度。9月初，陳偉送妻子到省立醫院住院，做了骨穿、血液等各種檢查。
在省立醫院的第四天，主治醫生把陳偉叫到辦公室，對陳偉說：“鄭重地告訴你一件事，但你要挺住。”陳偉心想，妻子患的最嚴重的恐怕是癌症，但沒想到醫生繼續說：“這病可能是你傳染給她的。”陳偉迷糊了：“我查過了沒得梅毒啊。”“梅毒？梅毒真是輕多了。”醫生歎了口氣告訴陳偉：“你妻子患的是艾滋病。”
艾滋病！當時，陳偉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定是自己傳染給妻子的。“小君君會不會有事？”當女兒的臉突然竄到腦海時，陳偉一下癱軟在地上，“完了，一家三口全完了。”
災難源於一次高危行為
隨後，陳偉夫婦被120救護車送到了醫院。住下後，陳偉度過了一個不眠夜。
究竟這可怕的病是哪來的？陳偉一根接一根地吸著煙，心想妻子沒輸過血，妻子的生活作風更是沒問題，病一定是自己傳給她的。可會是自己哪一次高危行為出問題了呢？對了一定是……
1995年夏天，一個朋友過生日，請了陳偉去喝酒。喝到半醉半醒間，他們去找了“小姐”。事後半個月，陳偉全身長皮疹。到衛生院，醫生當作一般的皮膚病治療，他吃了點藥，3天後，皮疹也就好了。
想到這時，陳偉不住地捶著自己的腦袋：“我造的孽，卻連累了妻兒。我該怎麽把這事告訴妻子啊。”不說，妻子遲早會知道的；說，自己又該如何啟齒？而且妻子知道後會不會受不了？會不會輕生？
陳偉揪著自己的頭發懊惱萬分，可天卻慢慢地亮了。
這天上午8時，陳偉崩潰了，他聲淚俱下地對妻子懺悔說：“我害了你們，我們一家都完了。”妻子卻不明就裏地說：“最多就是我完了，你和女兒都是好好的，你不要太傷心……”麵對善良的妻子，陳偉失聲道：“你得的是艾滋病。我找過小姐……”妻子愣了幾秒鍾後，埋怨說：“你年紀輕輕怎麽做這種事情？”接著妻子埋頭痛哭，突然她抬起了頭，喘著氣問道：“女兒會不會有事？”“估計也得上了。”陳偉抱著頭想著女兒出皮疹，整天心裏忐忑不安。
女兒查出艾滋病毒
隨後，醫生找來陳偉，動員他和他女兒小君君都去檢查。陳偉說：“我就不要檢查了，肯定是這病。”檢查結果，陳偉果然呈陽性，是艾滋病毒的攜帶者。之後，陳偉送女兒小君君去檢查。抽完血，陳偉的手一直在發抖，醫生拍著他的肩膀安慰，檢查結果明天就出來，母嬰、母乳傳播的幾率最多是60％，還有希望。
當晚，陳偉和妻子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妻子一遍遍地為女兒祈禱，曾幾次情緒失控，突然緊緊抓住陳偉的手，大喊：“老天不會這麽狠心的，我們的女兒會沒事的。”好幾次，妻子的指甲都嵌入了陳偉的肉裏。
第二天上午，陳偉去取女兒的檢查結果，從1樓到5樓，他走幾步，坐一會，整整花了5個小時。這5個小時裏，他把種種可能都想了個遍，進門時如果醫生說恭喜，那麽女兒沒事；如果醫生不說話，那麽女兒就完了……當時，他真想時間能在那個時候凝固……
最後，他恍恍惚惚地進了醫生辦公室。敏感的他一聽到“很不幸”這三個字時，他立即掉頭，一口氣跑到了東街口。在路邊，陳偉這個32歲的大男人當眾哭了兩個多小時。
之後，他迷迷糊糊地回到醫院，妻子一看到他哭腫的眼睛就明白了一切。心灰意冷的妻子呆滯地說了聲：“老天這樣安排就算了。”
“家裏沒錢，這病也看不起。”在妻子的要求下，他們決定放棄治療，出院回家了。
隻要女兒能活下來
回到老家後，陳偉把一家三口患上艾滋病的事告訴父母及兄姐，一家人全慌了，誰也拿不出主意。這種病就是耗錢，可陳偉這幾年給妻子治病已經花光了積蓄，他的父母及兄姐都務農，而且父親2002年又癱瘓在床，陳偉及其一家已拿不出多少錢給妻子治病了。
回家後，兩口子整日以淚洗麵，他們談得最多的仍是女兒的將來。一周後，陳偉的妻子上吐下瀉，生命垂危。看著妻子痛苦的樣子，陳偉心如刀割，要送妻子住院，但妻子卻說：“把錢留給你和女兒以後治療吧。”
2003年9月30日，國慶節的前一天，陳偉下定了決心。他把家裏的金銀首飾等值錢的東西全賣了，帶著最後的1萬元，把妻子再次送到醫院。可很快，1萬元就花光了。小兩口在醫院連飯都吃不飽。
11月的一個晚上，陳偉把妻子抱到醫院的花圃裏，兩個人緊挨著坐在石凳上抱頭痛哭了一陣。陳偉又向妻子懺悔。可妻子打斷了他，她安慰他：“這都是命運的安排，你別埋怨自己了。”陳偉提起了當初和一大幫小兄弟跑到妻子的小店鋪，偷看妻子的情形。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小兩口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甜蜜。但一想到女兒，兩人眉頭馬上緊鎖起來。“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小兩口最後決定，抱著女兒上街給一家三口都買一身新衣服，好好地吃上一頓，然後一起去跳江。
不想第二天上午，陳偉和主治醫生談了一次後卻改變了主意。主治醫生告訴他，艾滋病還是能治療的，隻要用藥物控製住病毒，有的患者活上幾年甚至十幾年都沒問題。而且現在艾滋病是全世界攻關的課題，隨著科技的發展，可能幾年後艾滋病就能治了。主治醫生還叮囑陳偉把女兒帶來檢查一下，越早治療越好控製病情。
聽了主治醫生的這番充滿關懷的話，想起可愛的女兒，陳偉的心又熱了起來。他立刻回家把女兒接到了醫院。一經檢查，女兒體內的病毒載量已經很高了，馬上就要發病了。醫生立即給小君君開藥治療。
此時，省衛生廳等部門商量後，認為一家三口同時染上艾滋病在福建尚屬首次，小君君年紀隻有3歲，決定讓小君君先行住院治療。好消息傳來後，陳偉夫婦的心都溫暖了起來，他們經常互訴心聲：隻要女兒能活下來，他們死不足惜。
妻子離開了人世
但此間，妻子身上長皰疹，大片大片的肉都爛了，每晚妻子都疼得受不了，為了不驚動他，妻子一直忍著，有時嘴唇都咬出血來。妻子忍受著身心的痛苦，陳偉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令他不安的是，妻子多次提起要放棄治療，把錢留給他們父女倆治療。陳偉擔心妻子會輕生，就寸步不離妻子。
但事情還是差點發生了，11月底，趁陳偉去打飯的機會，妻子舉起了水果刀，閉上眼正要朝動脈割下去時，正好走到病房門口的女兒小君君撲上去，哭喊著：“媽媽不要不要，我好怕好怕。”妻子心一軟，丟下刀，抱著女兒哭起來，女兒喊著：“媽媽不哭，我會乖會乖。”
看到母女抱頭痛苦的場景，陳偉也淚流滿麵地說：“你別這樣，你這樣走了，我是不會解脫的。”陳偉伏在妻子的身上，妻子撫著陳偉的頭發喃喃道：“我是沒希望了，但女兒還有希望，就算我們都死了，還有一個女兒留下來，這就好了。”陳偉也接口道：“我會活下去，盡全力愛護我們的女兒。”
12月9日淩晨2時，妻子突然喊頭疼，陳偉給她吃了片止痛片，但妻子還是喊疼。陳偉連夜趕到街上，買了進口的祛痛片。妻子服下後一會，沒了聲音。陳偉以為是藥物起作用了，就抓緊時間打了個盹。第二天上午7時，陳偉洗漱後，打了一盆熱水給妻子洗臉，可怎麽喊妻子，妻子都沒聲音，陳偉一看，妻子身上的皰疹全都出了血。慌亂的陳偉跌跌撞撞地喊來醫生。當時，妻子已經瞳孔放大，全身沒了知覺，隻剩心跳和呼吸。
陳偉立即叫了部車，把妻子送回老家。因為妻子死前交代陳偉，死後一定要把她的屍體運回家。當日中午，妻子的屍體回到老家，但到了下午4時還沒斷氣。與妻子心意相通的陳偉立刻把女兒叫到妻子床前。女兒給妻子磕了頭，不停地說著：“媽媽，女兒會乖的。”一會，妻子斷了氣。
女兒將來該怎麽辦
妻子去世後，陳偉既當爹又當媽。但令他痛苦的是，目前，女兒的治療費用，他一分都拿不出來。為了能得到社會的幫助，為了能救女兒的命，去年12月，顧慮重重的陳偉接受了福建電視台《發現檔案》的采訪。
昨日下午，陳偉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發現檔案》播出後，如今，家鄉的人已經知道他們一家子的事情了。雖然很多鄉民表示同情，但都對他的父母、兄姐等人避而遠之。前天，他在醫院附近的雜貨店買東西，結果卻被店主趕走。店主罵他：“艾滋病人還到處走，幹什麽？”
“我已經豁出去了！”陳偉說，救女兒，不僅是妻子的遺願，也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動力。他之所以敢於麵對媒體，一是希望社會能救助女兒，同時也想現身說法，告訴年輕人高危行為做不得；還想呼籲社會能多了解一些艾滋病的常識。原來的他也不懂，但現在他知道其實艾滋病是一種很安全的傳染病，傳播途徑隻有3種。
凝視著因藥物反應出了皮疹的女兒，陳偉紅著眼圈說：“砍我一千次頭，如果能換回妻子和女兒的生命，我都願意。”
昨晚，記者從主治醫生那裏得知，目前，小君君的病情已經得到控製，如果停止治療將很快死亡，但救治這個三歲的小生命需要錢，需要一個關愛的環境，但這一切對她已患艾滋病的父親來說，從何談起？
小君君有未來嗎？將來的救治之路誰來扶助？ (記者 李進／文/陳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