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前，在媒體的幫助下，張靜順利在一家養老院找到了護理員的工作。
張靜改變了自己的臉，她的命運真的能從此徹底改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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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稱做“醜女”的25歲天津姑娘
整容是她多年來的期望
她想通過改變自己的臉改變命運
采寫／攝影：本報特派記者薑英爽
“每次人家輕視我的時候，我表麵上都裝作無所謂，別人都覺得我挺堅強的，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你們說吧，我早晚把我的臉給改變了。”
“我做整容跟向社會妥協一點邊都沾不上，我不是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多麽漂亮、多麽俊的人，我隻是希望我走在大街上，你不會回頭，他不會回頭，我希望的，就是這麽簡單。”
對話背景
因為相貌醜陋，25歲的天津姑娘張靜在求職的道路上步履坎坷，在生活的巨大壓力下，張靜向媒體求助，希望得到一份工作，維持一個由4個殘疾人組成的家庭。張靜事件經報道後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她不但很快找到了工作，更得到了社會上各方麵的關心，幾家整形醫院都願意免費為張靜整容，幫她重新找回生活的自信。由於身體原因，張靜曾經想過放棄整容，並推遲了原定9月17日的初次整容手術，但是9月22日，張靜最終選擇勇敢走上手術台接受整容。國慶節前，在她簡陋的家裏，剛剛做過第一次整容手術的張靜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旁白
張靜的父親因小兒麻痹行動不便，多年前又患腦溢血、腦中風，因刺激眼部神經，導致視力隻有0.01；母親左腎萎縮，右腎積水，並患有尿毒症；大姑精神不正常；而她本人則遺傳了母親的尿毒症，此外還擁有一個三等智殘的證明。多年來，全家人的生活隻能靠241元低保和親戚的照顧維持。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初中未畢業的張靜走上了求職路。由於容貌醜陋，張靜把求職的方向轉向別人都不願意幹的、不要求長相的工作，但她沒有想到，在後來近千次的求職中，從來沒有人肯接納她。
“醜女”張靜
別人叫我醜女，給我的感覺比喊我“小美人”的感覺都好得多；我不想要別人的同情，我希望別人把我當作一個一般的人
記者(以下簡稱記)：張靜啊，我覺得你真是一個勇敢的姑娘。
張靜(以下簡稱張)：你所指的是哪一種勇敢呢？
記：我覺得呢，你把自己的故事也好，經曆也好，選擇了在媒體上公開，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勇敢的行為。你說呢？
張：我是被逼到一定的份上了……
記：你怎麽會選擇向媒體求助呢？
張：我媽有慢性尿毒症，我爸高血壓，眼睛幾乎什麽都看不到，我大姑有精神病，一直跟我們一起住，我自己也有尿毒症……
記：你自己的病有多嚴重？
張：不能說很重，但是身體也不算好。
記：你為什麽會決定打這個電話？
張：我就是想找一份工作。因為這個要求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
記：在向媒體求助之前，你猶豫過嗎？畢竟天津有個醜女的事情會變得盡人皆知。這無論如何不能算是一件好事情。
張：我已經長得這個樣子了，無所謂吧。
記：你向媒體求助以後，你的故事引起了很多人很多媒體的關注，我看到幾乎所有的報道都稱呼你為“醜女”張靜。張靜，你聽到這個稱呼是什麽滋味？
張：怎麽說呢？也許我就是醜吧，從小我的外號已經太多了，已經習慣了，所以我現在麵對這個稱呼，也覺得無所謂了。
記：別人都給你起什麽外號呢？
張：打小外號就遍地都是，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別人叫我“小美人”、“漂亮姐”，我告訴你，別人叫我醜女，給我的感覺比喊我“小美人”的感覺都好得多。為什麽呢？他們喊我醜女，的確我就是不漂亮，我就是醜，對不對？可是總比諷刺好得多。
記：你覺得醜女這個稱呼是對你的一個客觀的叫法，可是小美人之類就是對你的一個莫大的諷刺。
張：對。
記：我發現你現在很喜歡照鏡子，你以前喜歡嗎？
張：不喜歡。
記：為什麽？你也覺得鏡子裏那個人真的不好看？
張：好像是有那麽一點。
記：你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是不那麽漂亮的？
張：(思索)小學吧。
記：還有一些當時的記憶麽？
張：因為那時候老師都不用正眼看我，同學們都欺負我。
記：他們怎麽說你？
張：當時我視力不好，一個眼睛0.5，一個眼睛0.6，人很瘦小，個子也很矮，可是老師始終讓我坐到最後一排。因為這件事我爸一瘸一拐還找到學校，可是老師對他說：就你們孩子這樣，還想學習啊？學嘛啊！(沉默)
記：這是你感受到的最初一個關於你容貌帶來的歧視。
張：對。
記：你難受麽？
張：因為那時候還小，還沒有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後來人長大了，開始認識到，長相對一個女孩子太重要了。
記：你有沒有埋怨過？埋怨父母，還有命運？
張：我沒有埋怨過父母，可是我還是覺得命運挺不公平的。我覺得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可是對我太不公平了。要麽你給我好看的臉，健康的身體，不管我的家庭多麽糟糕，我都可以努力賺錢維持；要麽給我現在的長相，但是也給我一個富有一些的家庭，可是它什麽都沒有給我。
記：現在你還這麽想麽？
張：現在稍微不那麽想了。
記：“稍微”是個什麽概念呢？就是有時候還在這麽想？
張：對。我在擔心什麽呢？現在社會給我同情也好，我有了工作，可是媒體不關注我了，我整容又整不好，別人還會給我工作嗎？
記：張靜，你覺得你需要社會給你的同情嗎？
張：唉。我不想要別人的同情，可是我希望別人把我當作一個一般的人。
記：你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但你需要別人給你機會。
張：對。
旁白
張靜有一張殘疾證，上麵寫著三等智殘。也因此有很多人懷疑張靜找不到工作不光是因為容貌醜陋，更多可能是出於智力的原因。不過從記者和她的接觸來看，張靜給人的感覺是很單純，但是思維正常敏捷。她講述了這張殘疾證的由來。
對於打擊，我已經習以為常
是我自己長得太出格了，別人才會這樣對我吧。如果我是一個正常的人，別人也不會隨隨便便對我
記：現在很多人都在懷疑，你的智力有沒有問題，你找不到工作是否是因為你能力有問題。因為事實是，你有一張寫著小腦萎縮的殘疾證。
張：他們發給我這個證，沒有給我做過任何檢查。
記：那是哪一年？
張：(19)94年。可能是那一年，有點忘了。
記：那一年你多大？
張：16歲。
記：你為什麽去辦這個證？
張：我們家太困難了，爸媽這個樣子都沒有收入，我又沒有工作，居委會也是好心，要我去辦一個殘疾證，說我有一個證會有點保障，可是我腿腳也沒有毛病，他們最後給我辦了一個這個小腦萎縮(證明)。
記：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麽會發給你這個證？
張：我也對一個對我好的記者說過，我長得這個樣子，會有人覺得我是正常的嗎？(沉思)
記：你還記得自己拿到這個殘疾證當時的感受嗎？
張：居委會的人送殘疾證過來，我翻開這個殘疾證的時候，一眼就看到“智殘”的字眼，我就罵送證來的人，我爸趕緊說不要罵，人家隻是一個代表，而且又是好心。可是他們沒有給我做詳細檢查，為什麽要這麽寫？
記：實際上你是一個很正常的孩子。
張：我認為是。
記：那你覺得別人和你的看法產生誤差的原因是什麽呢？
張：憑我的長相，他們不可能認為我是正常的。
記：你上了初二就輟學了。為什麽沒有想過通過讀書改變自己呢？
張：在那個環境裏，我學不下去，別人欺負我，我根本沒法學習。我上課就是為了受罪去了。別人這個踢你一腳那個踢你一腳。上初二的時候，有一次，一個男生在樓梯口踢了我一腳，我一下子咕嚕(滾)到最下麵去了。老師看到了，連扶我一把都沒有，她就跟那個同學說“你怎麽回事”？就完了。
記：有些人會因為別人的歧視，而產生對這個社會的憤怒或者仇恨，你會麽？
張：有一個記者問我，你自己長得不漂亮，你會不會仇恨那些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我說我不會。我沒有必要恨人家，人家長得好是人家(的事)啊。
記：那你會怎麽樣看待她們呢？
張：特別特別羨慕。
記：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變成她們的樣子？
張：沒有，那不是做白日夢麽？那是不可能的。
記：那你恨那些輕視你的人麽？
張：沒有。我倒是挺恨我自己的。是我長得不好。
記：你把這個壓力都轉到自己身上。
張：是我自己長得太出格了，別人才會這樣對我吧。如果我是一個正常的人，別人也不會隨隨便便對我。
記：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就不會在意怎麽打扮自己了？
張：沒有沒有，其實真的沒有。我出去的時候雖然少，但是我總會化一點妝。不管多麽俊多麽醜的人，他們都會希望自己能夠再漂亮一點。
記：你覺得自己找不到工作，相貌原因占了非常大比例，而不是因為你的學曆、身體和能力等方麵？
張：因為我走到務工單位的大門的時候，第一眼人家不是問我學曆，也不是問我身體，而是看到我第一眼就告訴我，我們已經招夠人了，或者說我們不需要人。
記：你碰到的這樣的回答占你求職經曆中的多大比例？
張：百分之九十九。我對這樣的打擊，已經習以為常了。
記：那你是不是確實有不適合就職的因素呢？
張：肯定有，比如我身體不是特別好，長得不好，但是我覺得，我還是能夠做很多工作的。
記：你覺得自己適合什麽工作呢？
張：比如我最拿手的就是接電話。有些工作是不需要對相貌苛刻的。
記：現在因為媒體的關注，不少人要給你一份工作，你覺得這樣得來的工作，你心裏會舒服麽？
張：多多少少會有些不舒服，可是我既然有了這份工作，我會盡我百分百的努力把它做好。就算人家可憐我也好，畢竟，也得看我自己的努力程度對不對？我不能在別人的同情裏過一輩子。
旁白
經媒體披露後，“張靜事件”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全國數十家媒體、網站紛紛報道、轉載此事，“張靜事件”引發的“悅目情結”和“容貌歧視”問題更成為社會生活中一個極致表現的範例。在媒體幫助下，張靜順利在一家養老院找到了護理員的工作，並有數家美容中心表示願意為張靜提供免費整容。因為身體原因，張靜曾經含淚放棄整容，但是她最終選擇於9月22日走上手術台，進行第一次整容。
走上手術台
每次人家輕視我的時候，我表麵上都裝作無所謂，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你們說吧，我早晚把我的臉給改變了
記：因為容貌，你怕上街麽？
張：跟你說一件事情。有一次我走在大街上，有一個母親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我平時走路有個習慣，唉，我挺討厭走在人多的大街上的，一般這時候我都是低著頭走的。然後呢，我無意當中抬頭，就看到了這個小孩，這個小孩一看我，她就嚇哭了……
記：你那時候是什麽滋味？
張：小孩的媽媽就打了我一下。我說，你幹嘛啊？她說，你看你長得那樣，你還在大街上走？你知道你把我孩子嚇哭了嗎？我聽了之後，心裏特別特別不好受。(眼睛濕了)
記：因為這位母親的態度？
張：我不好受不是因為她打我，我是因為——你說，這麽一個小孩，三四歲，還什麽都不懂，她都無法接納我，更別說別人怎麽接納我了。然後，那一天，我就想到了死。
記：你想死？
張：我一個朋友，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她聽了這件事，對我說，你真的沒用，這麽一點事情就可以擊倒你，你幹嘛不給自己一個願望，一個期望呢？
記：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期望？
張：對對，我問她我能有什麽期望，她說，你為什麽不努力地賺錢，然後去把你的臉改變？(沉默)
記：我明白了。你一直把整容當成了讓你活下去的一個動力。
張：對。怎麽說呢，每次人家輕視我的時候，我表麵上都裝作無所謂，別人都覺得我這個小孩挺堅強的，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你們說吧，我早晚把我的臉給改變了。
記：你想通過工作改變你的命運和你的臉。
張：是的。不是這樣，我也就不向媒體求助了。
記：最近你覺得開心嗎？自從你把自己的故事公開以後？
張：不能說開心，隻是稍微改變了我的生活。以前走在大街上沒人理沒人睬，別人會以那種眼光看我，現在走在大街上，有很多人認識我，很多媒體關注我。
記：別人會跟你打招呼？
張：有。他們問我，你是報紙上那個嗎？
記：你怎麽回答呢？
張：我會笑著說，不是吧。然後走開。
記：你覺得他們是善意的嗎？
張：應該說大多數是的。
記：那你覺得這種生活上的改變是你所希望的嗎？
張：那當然了。
記：你覺得這種改變是一種好事情？這種別人對你的關注？
張：雖然來炒我的記者非常多，寫我的文章非常多，但真正關心我的人，可能隻有很少兩三個記者。比如每日新報的勞楠，她幫我找工作，幫我找醫院做整型手術。
記：你怎麽界定別人對你是否真正的關心呢？是從物質上幫你找工作，找醫院，還是從精神上關心你？
張：全都有。其他的媒體，我覺得他們大多數都是在瞎炒作。你寫我也寫，可是他們沒有真正傾聽我的心聲。
記：這一點你能夠感覺得到？
張：當然了。
整容是我很多年來的期望
我要把這張別人看不起的臉全都(改)變了。即使現在不變，我以後會變。現在等於這個夢想提前實現了
記：大家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有醫院可以免費給你整容了，可是你為什麽又在前幾天表示放棄，現在又再次決定整容，這當中變化的原因是什麽呢？
張：因為我父親反對我整容，我身體不好，他擔心萬一出了什麽問題，而我們這個家，經濟太困難了，父母又都是這個樣子，我們已經擔不起任何風險了。
記：已經經不起風吹雨打？
張：對，所以呢，真的，我爸爸也知道整容好，可是，他覺得任何一點失敗的可能，他都不敢接受。
記：你呢，你的想法是什麽？
張：我理解我爸。
記：你也決定放棄？
張：沒有。我爸要我放棄，可是我說，即使我這一次走下了手術台放棄這次手術，我早晚也會再次走上手術台的，因為整容是我很多年來的期望。我等了很多年，別人輕視也好，別人小看也好，不拿我當人也好，表麵上別人都覺得我挺大度的，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可是我不是不在乎，我把這些個委屈，全都壓在心裏了。我不管別人怎麽說，我一定要去做整容。
記：你希望改變這張臉？
張：對，我要把這張別人看不起的臉全都(改)變了。即使現在不變，我以後會變。
記：現在等於這個夢想提前實現了，是嗎？
張：對。(笑了)
記：你說服了你爸爸。
張：他知道我的決心不會變。
記：如果真的美容不成反倒毀容了呢？
張：至少我去做了。我沒有遺憾，對不對？
整容和向社會妥協無關
我真的不是希望自己多漂亮，我希望的，是我走在大街上，你不會回頭，他不會回頭，我希望的，就是這麽簡單
記：有一種聲音是，父母給你的容貌，因為社會覺得你醜陋，你最後決定整容，其實這是對社會這種歧視的一種妥協，你的看法呢？
張：如果我這是一種妥協，那麽多明星大腕，已經長得很美麗了，為什麽他們還要去整容呢？難道他們也是無奈向社會妥協嗎？
記：這25年的生活，你所感受到的因為相貌給你帶來的歧視是不是真的太多了？
張：太多了！但是跟這次整容沒有關係。
記：為什麽這麽說呢？
張：我隻是希望自己稍微漂亮那麽一點，一點點也行。如果說我是向社會妥協，那麽一個女孩子在出門前化妝，是不是也是一種妥協？
記：你覺得這是一種很自然的反應，是嗎？
張：對。為什麽別人去整容就是愛美，我做整容就是向社會妥協呢？
記：那你希望的，是怎麽樣的生活呢？
張：當然誰都希望越過越好，就是說，很多人問我，你做了整容，希望是什麽？我做整容跟向社會妥協一點邊都沾不上，我隻是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漂亮一點。我不是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多麽漂亮、多麽俊的人，我隻是希望我走在大街上，別人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就是以前那樣我在大街上，不管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在走路，可是他們的目光最後都會落在我一個人頭上。
記：我明白了。你希望的隻是過上跟其他正常人一樣平等的生活，是嗎？
張：對，對。整容為了什麽？我真的不是希望自己多漂亮，我希望的，是我走在大街上，你不會回頭，他不會回頭，我希望的，就是這麽簡單。
記：但是為了這份看起來簡單的要求，你已經忍耐了25年。
張：是。
記：張靜，你因為長得醜就被社會被用工單位歧視，比起你的容貌來，更加需要改變的，是不是這個社會對人的外貌的態度呢？
張：我想這個社會應該寬容我們這些醜一點的人，但是我不會改變我整容的願望。
我所需要的愛情
一個56歲的老大爺，一連寫了三封，張口就稱呼我為親愛的寶貝……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情書，可是我需要這樣的情書麽？不需要
記：有一些媒體用一些很誇張的詞句描寫你的相貌，你覺得能夠接受？畢竟，你是一個25歲的女孩。
張：……有些形容的確讓我很反感。有篇稿子說我長得像70歲老太太，沒牙沒頭發，說我爸媽醜得不得了，還把我們家的地址、電話號碼都公布了。居然還有人給我寫了情書，一個是56歲的老大爺，一連寫了三封，張口就稱呼我為親愛的寶貝，什麽想你千百度……
記：這是不是你第一次收到的情書？
張：……是。可是我需要這樣的情書麽？不需要。
記：那你需要的愛情是什麽樣的呢，張靜？
張：我需要的是知根知底的，對我尊重的人，他一定要真心地對我好。
記：你會在乎他的相貌麽？
張：我想，我更在乎他的心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