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離婚判決書那天,孫菲菲如釋重負。
離婚這件事拉鋸了兩年,她4次起訴,跑了十多趟法院,才在今年拿到判決。9月13日,她對外公布這一消息時寫道:沒有必要假裝婚姻美滿的樣子,現在很好。
現在回想,孫菲菲覺得這婚的確離得有點晚。在此之前,她有過一段10年婚姻,男方是一名大她15歲的美籍華人、科技企業高管。兩人相識後,孫菲菲很快經曆懷孕,結婚,搬往美國定居。外界都傳她是“女明星嫁豪門”,隻有她清楚,這段婚姻隻是牢籠,而這件事還是很多年後才意識到的。
婚後,孫菲菲購買了車房,並承擔家庭的日常開銷,小到前夫的一支電動牙刷、一堆衣服,大到孩子的學費等等,還要遭受前夫的冷暴力和猜忌——說她長得難看,身材差,性格不好,穿衣服不好看,和各種各樣的男性有染,甚至麵對99.99%的親子鑒定,他仍不認可孩子是親生的。
有一段時間,孫菲菲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她和許多女性一樣,總想著要服務他人、奉獻家庭,忍受到麻木就好,但她內心始終有一種強烈的撕扯感,後來才知道,這種撕扯的來源叫做“物化”。
離婚兩個月後,我們在北京見到了孫菲菲,彼時她正著手把自己的經曆寫成劇本,拍出來給大家看。見麵那天,她整個人很清瘦,但氣色很好,據她說,這也是離婚帶給她的變化之一。重新回到一種自由的狀態後,孫菲菲感覺“一切都對了”,對她而言,離婚不是失去,而是奪回。她記起很多年前曾寫過這樣一句話:吾乃烈馬,何堪圈養爾?如今,她又做回那匹烈馬了。
以下是孫菲菲的講述:
“從我的家滾出去”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我的離婚會引起這麽大的共鳴,因為我再次出現在公眾麵前,我不希望自己還要裝作一個婚姻美滿的樣子。
隻不過是我周圍的人突然一下給我發信息,菲菲你要節哀什麽之類的,我說其實我最悲哀的時候早就過去了,最痛苦的時候其實是在婚內,你明明有另外一半,但所有的重擔都要你一個人承擔,而且你還不被理解。當我選擇離婚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就徹底地釋然了。
我是怎麽想到要結束這段婚姻的呢?導火索是一支電動牙刷,當時他要買,就讓我去幫他付一下。
那時他爸爸剛去世,我們在他老家辦完喪事後回到北京,我的銀行卡上僅剩很少的錢,我現在已記不太清具體有多少,就記得少到要帶孩子過個周末,萬一有點急事都不夠用的程度。我給他看了銀行賬戶餘額,就拒絕了,但他就抓住這一點,說我不信任他。
說實話,我心裏的確不信任他。從結婚第二年開始,他作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就沒有再負擔過家用,多來以來一直是我一個人承擔家庭所有的經濟支出。而且之前我也應他的要求,幫他去支付過幾次他的個人消費,他也沒有還給我。

孫菲菲在微博講述婚內生活細節,自己長期承擔家務勞動和家庭開銷。
但那時我已經處在一個不想爭論的狀態。我也不想離婚,我的婚姻就像死水一樣,就這樣讓它沉寂下去就好。可我的沉默卻換來他的變本加厲,他一直說我不信任他,追著我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怒了,直接一拍桌子,跟他說,你給我滾,現在立刻從我的家滾出去。
說完這句話,我就去衣櫃裏麵,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拽到客廳裏。他的衣服堆得就跟小山一樣高,好多標簽都沒有去掉,都是我給他買的新衣服,而婚內這麽長時間,我卻幾乎沒給自己買過新衣服。那一刻,我才醒悟過來。
當天,他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拉著一個行李箱就走了。直到那一刻,他依然認為我是在耍大小姐脾氣,覺得等我過去了這一陣,就會自動自覺地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去,或是隻要他哄哄我,就能回來了。
但我都沒有。我不再需要他了,因為這段婚姻裏,他已經把我“培養”成一個獨立自強的人了。如果一段婚姻中,房子車子都是女方買的,日後的生活費由女方承擔,孩子上學等一切費用都由母親承擔,照顧孩子也都是女方一人,那離婚對她來說就沒什麽可怕的,反而一紙判決能還她自由身。
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麵,再見麵就是在離婚法庭的屏幕裏麵。
禁忌
拿到離婚判決的那一天,我真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覺得婚姻是一個很具體、很客觀的事情,它其實就是兩個人的一種合作,無非就是能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如果這三條都不具備的話,我結婚圖什麽呢?我也是反複思想鬥爭了許久之後,才下定了決心。
現在回想,的確是離得有點晚。離婚之後,我感覺一切都對了,一切都正常了,都特別好。但在婚內的時候,不瞞你說,我天天不開心,無謂的內耗特別多。

孫菲菲北京受訪。
年齡在我們的婚姻裏絕對是一個禁忌詞,我開始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婚前他一度讓我覺得,他會引以為傲的,因為對很多男性而言,如果能找到一個比你年齡小很多,又各方麵條件還不錯的伴侶,這可能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
但我漸漸發現,年齡是一件不能提的事。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美國,那時候我們剛剛結婚,他帶著我去見他的美國同學。坐在我們旁邊的是他一個比較要好的朋友,那個人也是名校畢業,很優秀,也找了一個比他小很多的太太。聊天中,他太太不經意就說出他們年齡相差多少,我就順嘴就跟了一句我們也一樣,相差15歲,結果他又拿出他慣常的武器——一下就不說話了,用眼睛死死盯著我,那意思是,你怎麽又提這事?
在我看來,這就是無端找事兒。在我們的婚姻裏,這樣的“找事兒”經常發生。比如說他會跟他美國所有的同學都說,他父親是被我害死的。又比如我在微博上也寫過,他經常懷疑我跟各種男性有染,說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就差沒說孩子不是他的了。
我作為一個女性,我不需要驗DNA都知道孩子是誰的,但是當時我想,為了孩子,為了我們婚姻的將來,我不在意這種暫時的冤枉,所以我就主動提出,要不咱們去找一個能做親子鑒定的地方去驗一下。我甚至還對他說,如果你要不相信北京的醫院,咱們可以在你老家那邊找一個你信任的醫院去做。
做完親子鑒定後,結果顯示99.99%支持親子關係。我當時想,他冤枉我這麽久,孩子都8個月會叫爸爸了,他都不去抱孩子一下,拿到結果的那一刻,他應該跪在我麵前痛哭流涕地跟我說,“菲菲我錯了,我錯怪你了。”我想象中是這樣的,但我看到的現實是,他拿到親子鑒定書後說,還有0.01%的可能性不是他的孩子。
我當時就覺得,我這找了一個什麽人,他怎麽會隻相信他腦子裏編造的事情,而不相信科學的鑒定。後來我才明白,親子鑒定隻是他的一種戰略性的調整——隻要涉及撫養費的問題,他就會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但一提到離婚的問題,他為了不離婚,又會說他要爭奪孩子的撫養權,這時孩子又是他的了。這些完全是出於他個人利益的考量。
吾乃烈馬
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麽當初要選擇跟他在一起,這可能跟我從小生活的家庭環境有關。我的父母還有家裏親戚都是從事飛機製造行業的,我從小接觸的就是技術工人、科學家這兩類人,所以我是有知識分子情結的,我很喜歡他們身上那種什麽事都要做到極致的精神,以及不去追求過多物質享受的那種純粹。
我前夫是一個很典型的書生的長相,在某種程度上,他的氣質其實很像一個學究。而我在影視圈接觸的這一類人很少,我們完全是兩個行業,所以我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在知識分子的濾鏡下,再加上那時他裝得也比較好,我內心就已經拜倒、匍匐了。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去一個公園,停車時,車屁股靠近牆根的地方有一些其他人扔的垃圾,就是一些紙袋子、塑料袋什麽的。他公德心超級強,就去把紙袋子收集起來,再不遠萬裏扔到垃圾箱裏。我當時就想,不愧是知識分子,素質真高,就覺得挺好的。
他那時也會故意在我麵前顯擺他的學問。天文地理,他張口就來,而且他算術特別好,比如397×956等於多少,你計算器還沒摁完,他已經給你算完了,這一點的確是讓我挺崇拜的。包括看完電影,他也能跟你聊兩句。所以在交往的最初階段,我覺得好像我們精神上是可以溝通的。
而我小學畢業後就考到了北京舞蹈學院附中,那時也沒什麽父母陪讀一說,就直接開始獨立生活了。在我12歲以前,我爸爸工作特別忙,幾乎很少有時間去管我,所以我覺得我是一個挺需要父愛的人。

孫菲菲近照(受訪者提供)。
很多網友說,我找了一個大我這麽多歲的老頭兒,就是衝著錢什麽的,其實他也沒什麽錢,就是一個高級打工仔而已。而我也不在乎找一個年齡比我大很多的人,因為這是我的需求,我內心裏需要一個能像父親一樣嗬護和關懷我的人出現,所以我選擇了他。
但我沒料到的是,一個人可以做這樣子的偽裝,婚前他可以去撿垃圾,婚後他卻能當眾用手擤鼻涕、摳鼻子,我第一次看到這一幕時真的無法接受。
結婚以後,我並沒有覺得被物化,但現在再去看,我當時可悲就可悲在他把我進行了物化,而且我是認可的。
他一方麵要享受我帶給他的光環,年齡小、女演員、公眾人物,另外一方麵,等關起門來,他卻要打壓我所有優於他的優點,因為他生怕控製不了我,所以他要馴服我,把我像一個寵物一樣去對待,把我始終掌控在他的手心裏。
這種馴服本身就是一種物化。
我因為長期在這種傳統的文化裏麵浸潤著,我都沒有意識到這點。後來我之所以要掙脫婚姻這個牢籠,其實就是因為我從心底裏不認可這種被物化的感覺。雖然當時我沒有把它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但是我內心有一種強烈的撕扯感,我覺得我已經不是我了,我好像必須要去掉我人格上、精神上、性格上的一切特質,才能繼續與他生活下去。為此,我要一直忍受他對我的馴化,直到麻木為止。
我現在是已經走出來了,所以有一些事情講起來真的挺好笑的,但其實當時我非常痛苦。為了發泄,我就出去跑步,時常跑著跑著,眼淚就從眼角淌下來,我感覺護城河兩岸的風景再美,好像都與我無關。
那個時候,我感覺這個世界隻有我一個人生活在冰火兩重天中。看看我自己,看看這個家,房子是我買的,結婚之前是我精心地在打造,家裏麵的一草一木、每一個角落都是我設計的,可是結了婚以後,我眼睜睜地看著我曾經這麽愛護的一個家,卻變成了我的牢籠,隻要待在裏麵,就有一種窒息感。
他經常會說我長得很難看、身材很差、性格不好等等,有一段時間,我真的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卑微到塵埃裏,我寧願為這個家勤勤懇懇勞作一生。但後來有一天,我突然覺得不對。這房子是我買的,要走,也不該是我走。所以那個時候我就聽從內心的召喚,拍案而起,說你給我滾出我的家門。

孫菲菲曾經的微博自述。
在這一點上,我的前夫可能不是很了解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將近20年前,我曾經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過這麽一句話:吾乃烈馬,何堪圈養爾。我是一匹烈馬,我怎麽能忍受得了圈養呢,更何況他還要把我的精神從我的肉體中抽離。所以,他還是太忽略我這種強烈的自我存在的願望了。
擁抱不完整
曾有很多人勸我,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或者婚姻內的家長裏短,就不用說給大家聽了,自己咽下去就可以了。我也曾嚐試咽下去,但我做不到。我覺得當一個人有了一些不能承受的經曆時,一定要學會把它說出來跟大家分享,劇組霸淩事件是這樣,我的婚姻也是這樣。
現在,我每天把孩子送到學校之後,就開始忙自己的工作,上午我會寫一些自己的劇本,下午開始給孩子準備晚飯,差不多做好了就去接孩子回家。
說起來,有關寫劇本的規劃還要得益於網友。我在網上寫的這些經曆,網友們看得津津樂道,有人就建議我把它寫成短劇,或者拍成電影,這種聲音非常多,倒是給了我啟發——與其我一個人在這兒咀嚼苦難,不如把它拍出來給大家看。我現在正在籌備這件事,但因為我希望劇本是我自己寫的,所以這個過程可能會長一些。
也有網友質疑我,說我前夫的各種懷疑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肯定是女方出軌了”之類的,針對這些說辭,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說明一下。我是個連門都不出的人,如果要真有不端行為,相信前夫早就出來揭露我了。從“他死都不願意離婚,我隻能不斷起訴以達到離婚目的”這個現象來倒推,他非常清楚我沒有對不起他,隻是給我扣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方便控製我罷了。
這就是馴服,他是在用手段來控製我。

孫菲菲近照(受訪者提供)。
宣布離婚後,很多人都比較好奇我的生活和收入,因為我也很久沒有拍戲了。在這方麵,我要感謝自己以前工作上非常努力,積累了一些財富。我也不是亂花錢的那種人,我會把錢的大部頭都用來投資,所以我現在的收入主要是我之前辛苦工作的投資所得,雖然不是很多,但維持一個普通白領的生活水準還是可以的。
我的孩子也很適應現在的生活,準確說,她很適應我一個人帶她長大的這種生活。因為一個小孩,如果她以前曾經同時體會過父愛和母愛,經曆過父母一起疼愛她的場景,那一下切斷父愛她會受不了的,但是我的孩子從小就沒有體會過父愛,所以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我也想通過我的人生經曆告訴大家,生孩子這件事兒可是比結婚要嚴肅很多倍的。因為孩子生下來是兩個人共同的責任,不是媽媽單方麵的,除非你能接受一個喪偶式的育兒,但我相信絕大部分人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我希望女性朋友們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訓,生孩子是一個關乎你自己,也關乎孩子未來的一件大事,在你決定懷孕之前,一定要跟對方非常詳細地溝通清楚如何養育孩子,如何分擔責任,等協商好了之後再要孩子。
我也更希望和呼籲男性應該承擔起他們在家庭中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這樣才有可能喚起女性結婚和生育的信心。
至於我,我想我再也不會結婚了,真的不會了。可能哪天“想不開”的時候我可以談戀愛,但是真的不會再結婚了。結婚,跟我想象中的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兒,它跟愛情完全是一件不相關的事。
結婚之前,我曾幻想我自己的婚姻生活,它應該就像《浮生六記》裏沈複和芸娘,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可沒想到,我的婚姻生活這麽滑稽。
如果未來我再談戀愛的話,可能也會向現在的年輕人去學習,不會讓任何濾鏡去障自己的雙眼。什麽知識分子濾鏡,什麽富二代濾鏡,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尊不尊重你這個人,喜不喜歡你的性格。
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如果有一個人這樣去要求你,那我覺得這個人不適合做伴侶,而如果為了他去做一個完美的人,那還不如這一輩子不要活。事實上,我們之所以活著,其意義就是去做一個獨一無二的人,體驗一段獨一無二的人生。
我希望大家能夠學會珍惜自我,擁抱不完整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