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12月16日,國家監委正式通報,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原局長於文明因嚴重職務違法並涉嫌受賄犯罪,被依法沒收全部違法所得,涉案問題及財物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這則通報,揭開了於文明這位深耕中醫藥領域35年的行業“掌舵人”的權力尋租的黑幕。

縱觀於文明案的核查軌跡,疫情期間“抗疫神藥”連花清瘟的非常規上位是關鍵線索,一步步串聯起其違紀違法的完整軌跡,成為撬動該案查辦的核心突破口。
從筆杆子到行業掌舵人
於文明的職場生涯,始終與中醫藥行業深度綁定,從基層記者到全國行業管理者的跨越,既積累了紮實的行業認知,也逐步掌握了足以左右行業走向的核心權力。
1963年出生的於文明,懷揣醫學碩士學位踏入職場,1988年入職中國中醫藥報社,從一線記者、編輯做起,憑借對行業動態的敏銳把握,逐步晉升至中藥與通聯部副主任,十年的媒體從業經曆,讓他摸清了中醫藥行業的宣傳邏輯與資源分布,也搭建起初步的行業人脈網絡。
1997年,他跳出媒體行業,調任中醫藥科技開發交流中心主任,深耕十年間,全麵參與中醫藥技術推廣、資源對接、項目落地等核心工作,熟悉行業資源調配的關鍵環節,為後續執掌行業監管權奠定了基礎。
2004年,於文明迎來仕途關鍵躍升,出任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副局長,自此開啟長達19年的行業監管生涯;2018年6月,正式出任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局長,登頂行業管理核心崗位,手握藥品注冊審批、診療方案製定、科研資金分配、行業政策出台等關鍵職權,涵蓋中醫藥研發、生產、流通、推廣全鏈條,直至2023年7月卸任。
任職初期,他還能堅守公職人員廉潔底線,聚焦行業發展履職盡責,但隨著權力越來越大、話語權越來越重,麵對中醫藥領域巨額的市場利益誘惑,他逐漸迷失了方向,理想信念悄然滑坡,將公權力視為個人謀利的工具。
官方通報顯示,其違紀違法行為覆蓋2004年任副局長、2018年任局長至2023年卸任的全周期,且在黨的十八大後反腐高壓態勢下仍不收斂、不收手,頂風違紀違法,從最初的接受宴請、收受禮品,逐步演變為主動幹預審批、定向輸送利益,廉潔防線一步步崩塌,最終深陷腐敗泥潭。
更值得關注的是,於文明曾兼任農工黨北京市委會主委、農工黨中央專職副主席,作為民主黨派人士,其跨界任職,體現了多黨合作的治理格局,也讓他獲得了更廣闊的權力空間。作為民主黨派任職的中管幹部,於文明本應恪守公職人員職業操守,卻無視黨紀國法約束,其腐敗行為不僅葬送了個人前程,也損害了民主黨派人士參與國家治理的良好形象,性質嚴重、影響惡劣。
“神藥” 的反常操作 暗藏線索
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如其來,醫療資源緊張、特效藥匱乏,中醫藥作為抗疫重要力量逐步走進公眾視野,連花清瘟係列中藥快速崛起。這背後,看似是中醫藥抗疫的成功實踐,實則暗藏諸多不合常理的操作,這些反常之處,成為日後核查於文明違紀違法問題的核心線索。
正常情況下,一款中藥新品從配方調整、臨床驗證到獲批生產,需經過嚴格的安全性、有效性檢測,完整流程至少需要1-2年的時間,即便在疫情應急防控期間,應急審批也需要完成核心的臨床驗證、專家評審等環節,確保藥品安全有效;而連花清瘟僅用15天,便完成了從配方優化到規模化生產的全流程,其推進速度遠超同期所有應急醫療物資與藥品。
行業罕見的“速成奇跡”背後,離不開於文明的直接主導與推動。
更反常的是,連花清瘟的政策背書與審批放行完全“無縫銜接”,且全程繞開常規審核流程。
2020年1月,《新冠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四版)》首次將連花清瘟納入醫學觀察期推薦用藥;而此時,該藥品尚未完成針對新冠治療的核心臨床驗證。此後,連續六版診療方案均未剔除該藥品,2022年發布的第九版診療方案更將其升級為確診病例輕、普通型推薦用藥,政策支持力度持續加碼。2020年4月,在缺乏完整大樣本雙盲實驗數據的情況下,火速批準連花清瘟增加“新冠肺炎輕、普通型治療”新適應症。而雙盲隨機對照試驗,是國際公認的藥物有效性金標準,是藥品獲批新增治療適應症的核心依據,該環節的缺失,讓連花清瘟的療效始終備受爭議。
事實上,這一係列非常規操作,並非行業專家集體決策的結果,而是於文明個人權力幹預的產物。
據了解,連花清瘟納入診療方案、獲批新增適應症等關鍵環節,均未按正常程序廣泛征求全國多學科醫療專家意見,也未開展全麵的療效論證,而是由於文明直接拍板定調,通過行政指令推動相關部門快速落實,形成了“行政幹預替代科學評審”的特殊通道。
期間,於文明還多次親自為連花清瘟“站台”,在行業研討會、產品推廣會上公開稱讚其抗疫效果,稱其“為疫情防控作出重要貢獻”,刻意放大該藥品的臨床價值;而同期其他同樣具備應急抗疫潛力的中藥品種,均未得到同等力度的政策支持;這種明顯的差異化對待,讓權力尋租的痕跡愈發清晰。
對此,首都醫科大學校長饒毅曾公開發聲,抨擊“疫情期間不容假藥趁火打劫,不宜強行派送未經科學驗證的中藥”,丁香醫生等權威醫療平台也明確發文指出“連花清瘟無法實現預防新冠病毒的效果”,但這些專業質疑均未能撼動連花清瘟的官方推薦地位,背後正是於文明的權力庇護,也讓外界對二者之間的利益關聯產生了強烈懷疑,成為紀檢監察機關介入核查的重要契機。
“神藥”背後的權力尋租
連花清瘟的非常規上位,直接催生了以嶺藥業的百億暴利神話。而這一神話的背後,是於文明利用公權力搭建的“政策背書→市場壟斷→資本獲利”完整利益鏈條,也是其涉嫌受賄犯罪的核心事實依據。
數據顯示,2019年,連花清瘟的年銷售額僅約17億元,在中藥市場中並不起眼;2020年被納入新冠診療方案後,銷售額飆升至42.56億元,同比暴漲近150%;2021年前三季度銷售額再創新高,突破30億元;2022年上海、北京等多地疫情反彈期間,該藥品需求激增,單月銷售額屢創新高,巔峰時期直接帶動以嶺藥業市值突破千億,創始人家族財富實現爆發式增長。
銷售額的暴漲,完全依賴於於文明主導的政策紅利。
納入國家新冠診療方案後,連花清瘟不僅順利進入醫保報銷目錄,成為各級醫療機構的強製推薦用藥,還被納入多地政府采購清單,成為社區防控、集中隔離點的“標配物資”。2022年上海疫情期間,日均調配400萬盒連花清瘟發往上海,大量資源、醫保資金向該藥品傾斜;而以嶺藥業則借助這一契機,不斷擴大生產規模、提升產品價格,賺取巨額利潤。
於文明還利用自身職權,推動連花清瘟在全國範圍內的推廣銷售,要求各地中醫藥管理部門加大宣傳力度,引導醫療機構、藥店優先采購、銷售該藥品,進一步鞏固了其市場壟斷地位,為以嶺藥業源源不斷輸送利益。
隨著案件核查的深入,於文明與以嶺藥業之間的隱秘利益逐步浮出水麵,印證了“政策換利益”的核心線索。
於文明任內與以嶺藥業創始人吳以嶺交往密切,多次共同出席行業會議、產品推廣活動,私下也存在頻繁接觸,遠超正常的工作往來範疇。同時,於文明的親屬經營活動與中醫藥行業存在深度關聯,其親屬名下企業曾涉及中藥產品銷售、行業資源對接等業務,而這些業務與以嶺藥業存在間接的合作關係,疑似通過親屬代持、關聯交易等方式,收受以嶺藥業輸送的好處費。
此外,檢察機關還重點追蹤了以嶺藥業的銷售返利、關聯企業資金流向,以及於文明及其親屬的銀行賬戶、房產、理財等資產變動情況,發現多筆資金流向存在異常,與連花清瘟的推廣節奏、政策支持節點高度契合,這些線索相互印證,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條,成為認定於文明涉嫌受賄犯罪的關鍵依據。
除了連花清瘟相關的利益輸送,以該線索為突破口,紀檢監察機關還順藤摸瓜,查清了於文明在其他領域的違紀違法事實。
在藥品注冊審批領域,他還為多家中藥企業在新品審批、產品注冊證書延期等環節提供便利,降低審核門檻、加快審批進度,非法收受企業財物;在科研資金分配領域,他將年規模超百億的國家級中藥創新科研資金,定向傾斜給關聯企業,部分資金被違規挪用,最終流向個人及親屬口袋;在廉潔紀律方麵,他長期接受管理服務對象安排的高檔宴請、異地旅遊,收受大量名貴禮品、禮金,縱容親屬利用自身職權謀取私利,形成“家族式腐敗”格局;在組織紀律方麵,他未按規定如實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刻意隱瞞與企業的利益關聯,試圖規避組織監督,全麵觸碰紀律紅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