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善齋主

書多方覺更糊塗, 名利雙休隱江湖。 閑來臥釣煙波上, 忘問東君有魚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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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善齋主:《茵河上的橋》

(2014-10-28 09:40:42) 下一個
茵河上的橋
獨善齋主
 
 
阿爾卑斯山穀中,坐落著一座優雅安謐的小城,茵斯布魯克(Innsbruck)。茵是一條河。波光粼粼的茵河上,有許多橋。但隻有這座小城,擁有一個美麗的名字:茵河上的橋。
 
借開會的機會,我來到茵斯布魯克。會之餘,購買了一張觀光卡。憑著它,我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四處漫遊。兩天下來,我的足跡幾乎遍曆了這座小城的每一處曆史遺跡和風景名勝:凱旋拱門、安娜柱、克瑪利亞·特蕾西亞大街、金頂屋、霍夫堡皇宮、安布羅斯城堡、宮廷教堂、民俗博物館、伊格爾斯山……。
 
終於走累了,我倚在茵河廊橋上,凝視著奔流不息的河水,碧波簇湧著雪山倒影,如詩如畫,如幻如夢;輕徐的浪花似乎在撥弄著妙曼的琴弦,吟唱出一首久遠的歌……。
 
I live I know not how long,
And I die I know not when.
Must journey I know not whither,
I wonder that I am so cheerful.
 
我靜靜地聆聽著,細細地品味著,既熟悉,又陌生。像曹操的《龜雖壽》?卻缺少那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的豪氣幹雲;像李白的《將進酒》?卻沒有那放浪形骸、借酒消愁的狷傲悲風。她直白、平淡、樸素無華。像一首縈回幽穀的山歌,像一段醍醐灌頂的箴言,刹那間,消除了人們心中為生、為死、為名、為利而癰生的種種塊壘,代之以恬逸歡悅、一片清明。
 
俯視橋下清澈的河水,我仿佛看到詩人那一雙蔚藍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依偎在詩人身旁那位明豔絕倫的姑娘,仿佛聽到他們留下的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4mary五百多年前的一天,茵河的橋上張燈結彩,哈布斯堡皇宮喜氣洋洋,身著節日盛裝的人們翹首以待,期盼著遠來的新娘。人們好奇,人們揣測,這位譽滿歐洲、芳齡二十的美麗少女,這位統領法國南部和荷蘭土地的高貴女王,為什麽拒絕了那些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王親貴胄,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一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郎?
 
遠處人潮湧動,迎親的車隊過來了。英姿勃發的中世紀騎士們,身策駿馬,腰懸利劍,緩緩守護著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車廂的兩側鑲嵌著令人目眩的盾徽,勃艮第的瑪麗 (Mary of Burgundy)。伴隨著人們的歡呼聲,車隊停在金頂屋(Goldenes Dachl)。奧匈帝國大旗在哥特式穹隆下獵獵起舞,兩千六百塊鍍金銅瓦映射燦爛的陽光,在天地之間形成一個耀目的光環,籠罩著年輕的新郎,奧地利大公的兒子,馬克西米連(Maximilian)。
 
麵帶著迷人的笑容,馬克西米連迎向走下馬車的瑪麗,兩道炙熱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一年前的宮廷舞會上,瑪麗看到過多少雙求婚者的眼睛,流露著貪婪、狡詐、傲慢、愚昧。隻有他,這個大男孩兒,一雙蔚藍色的眼睛,如一汪湖水,純淨、熱烈、甜蜜、清澈見底。
 
鼓號聲中,他們手牽著手,步入金輝四溢的新婚殿堂。神像前,馬克西米連注視著新娘的臉龐,聖潔、天真、嬌媚、含苞欲放。他溫柔地托起瑪麗的左手,將一枚戒指戴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戒指鑲嵌著一粒晶瑩的鑽石。這是首開先河、無比浪漫的一舉,世界上的新娘們都要心存感激,從這一天起,鑽石,不再是埃及長老的權柄與陪葬,不再代表中世紀武士的勇敢與剛毅,她被馬克西米連賦予了全新的含意,她是愛情的承諾,她象征純潔、永恒、美麗。
 
愛情是美麗的,生命是燦爛的。馬克西米連沐浴在愛的茵河中。勃艮第的瑪麗不僅帶來了女人水一般的柔情,帶來了她名下的人民與土地,還為他生了三個粉妝玉琢的小兒女。愛情是永恒的,生命是短暫的。五年後的一個春天,懷有身孕的瑪麗策馬踏青,像一個小女孩兒,活潑好動,充滿生機。突然間,不知是樹林中飛逐的小鳥,還是草叢中跳躍的野兔,驚擾了奔馳的坐騎,瑪麗不幸嬌軀墜地,香消玉隕。
 
瑪麗走了,像茵河上一宛幽香的花瓣,載著她一生所能得到的愛,留下她一生所能留下的愛,隨波遠去。馬克西米連無法相信,這樣年輕美麗的生命,居然像一顆流星,璀璨地燃燒,匆匆掠過天際。瑪麗的去世,使他意識到天道無常,使他領悟到人生苦短。他知道,瑪麗不希望他消極沉淪,而是希望他快樂地活下去,為了他的王國、為了他的臣民、為了他們的孩子,快樂地生活在瑪麗留下的愛情裏。
 
瑪麗的愛造就了一位勇敢的騎士,馬克西米連成熟了,他繼承了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冠,被稱為馬克西米連一世,奧地利大公,神聖羅馬皇帝。瑪麗的愛造就了一位豪放的詩人,他理解了人生真諦,成為文藝複興時代的開明君主,人文主義和藝術的倡導者兼保護人。瑪麗的愛造就了一位睿智的統帥,他從與瑪麗聯姻得到啟迪,愛情可以消弭仇恨,婚姻可以取代戰爭,他的兒孫們多與鄰國王族聯姻,獲取了遼闊的疆土,由此稱雄歐洲。
 
馬克西米連自豪地說:“讓別人為土地而打仗去吧,我們隻管結婚。”
 
我倚在茵河廊橋上,凝視著那千百年奔流不息的河水,一陣清涼,一聲歎息。我突發奇想,婚姻是橋,馬克西米連在美麗的茵河上修建了婚姻之橋。美好的婚姻帶來的是愛,而不是恨。如果台灣海峽有這樣的橋,如果約旦河上有這樣橋,如果穆罕穆德的子孫和耶和華的臣民之間有這樣的橋,如果這個世界處處都有茵河上的橋,這個世界該有多麽美好?
 
我告別了茵河,告別了茵河上的橋。然而,在我心裏,一直流淌著茵河上的歌:
 
天降我兮不知生之短長,
地索我兮不知何日歸殤。
將遠行兮不知走向何方,
我惶惑兮何以這般歡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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