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讀一本寫張愛玲的書,好象是《張迷看張》吧,裏麵有一段關於她和她弟弟的故事 。她說因為她是個女孩兒,所以她的奶媽總覺得抬不起頭,又老被她弟弟的奶媽欺負,於是連帶著也不好好待她。愛玲氣不過,所以常常伺機欺負她弟弟。不過她又說,其實大多數時候她和弟弟還相處得挺好的,經常一起玩。記得書中還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姐弟倆一人抱一個他們母親從英國寄來的玩具坐在椅子上對著鏡頭羞澀地微笑。雖然隻是一張普普通通的黑白照片,我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份流淌在姐弟間的血濃於水的親密。
我和弟弟也有過這樣的照片。記憶中我倆穿著鼓鼓囊囊的棉襖站在媽媽花圃中的一棵植物前照相。弟弟戴著帽子,左手牽著一個汽球。我圍著心愛的紅圍巾,穿著過年時才做的花罩衫。弟弟的罩衫似乎還被做成了西裝樣式,料子是四川大伯來我家時送的,土黃土黃的。
唉,老照片了,不知現在在哪,真想再看一眼。
(2)
小的時候,我留著長長的麻花辮,辮子上紮著漂亮的蝴蝶結。然而上小學後不久,媽媽就在我的哭喊掙紮中把辮子給我鉸了,因為我--染上了頭虱。
那個時候似乎每個學校裏的小夥伴都有頭虱,課餘時大家互相幫著捉虱子,還覺得怪好玩的。所以盡管媽媽不停地采取措施給我和弟弟滅頭虱,頭虱卻永遠也除不幹淨,因為我們無法--“出汙泥而不染”!所以這個“滅頭虱--染頭虱”的過程就一直處於無限循環之中,直到我小學畢業。
記憶中一到禮拜天,我媽就會強行把我和弟弟的腦袋按進臉盆中,泡在一種很難聞的藥水裏。泡夠之後,再在我倆頭上灑上不知什麽藥粉,然後包上一塊大毛巾。最後命令我倆乖乖呆在院子裏,哪兒也不準去。事實上我倆也哪兒都不想去,這個樣子,要是被小夥伴們看見了,還不笑死?虱子們在頭發裏毛巾下做著最後的垂死掙紮,爬來爬去,弄得我和弟弟奇癢無比。然而“隔靴搔癢”不頂事,毛巾又是萬萬不敢解下來的,(因為媽媽說那藥粉有毒),於是隻好強忍著,互相大眼瞪小眼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實在受不了了,就用手“邦邦邦”地敲腦袋。哈哈,現在想來那時的情形肯定十分滑稽可笑。若還不幸留下了底片,那就絕了。
(3)
那天在Cosco買了一袋Cheerio做早餐時的cereal。入口時才發現它是那麽地象我小時候吃過的一種零食--“胖卜頭”(音譯)。我不知道它有沒有學名,但洋名可能叫做“puffed rice”。
“胖卜頭”在店裏是沒有賣的,它隻能由專門的人用專門的設備為您現場製作。小的時候,隻要一聽到“叮叮當當”的鈴聲,我們就知道那是做“胖卜頭”的人來了。然後要不了多久您就能看到那個挑著擔的“胖卜頭”佬屁股後麵跟上了一大群村裏的孩子。
其實做“胖卜頭”的原料也就是一碗大米。然而那個時候並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餘糧給小孩子換零食吃的,所以若有誰家大人此時端著一碗米來到做“胖卜頭”的攤前,一大群小孩都會高興地歡呼起來--因為過一會兒就有“胖卜頭”吃了!而那家的小孩此時往往就會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來。
做“胖卜頭”的工藝其實十分簡單。把米倒進一個通體烏黑的長形鐵罐子裏,擰上蓋子,然後架在火上烤。當然為了能受熱均勻,這個鐵罐子還需要被不停地翻滾。等烤得差不多了,那人就會把鐵罐子立起來。這個動作是告訴我們他要開蓋子了,所以我們馬上呼啦啦地全體閃開,各自用手堵住耳朵,然後目不轉睛地看他用扳手在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把蓋子擰開。蓋子一開,我們馬上又呼啦啦地圍將上去,貪婪地看著他把滿滿一鍋飄著香的“胖卜頭”倒進早已撐開的布口袋中。不過那時候我總也搞不懂為何小小一碗米會變出這麽滿滿一口袋的“胖卜頭”來。(其實現在也不是全懂了 :)
那個時候還特別盼望村裏有人蓋房子。因為房子蓋好那天,主人往往會給大家準備一些好吃的東西以致新房落成之喜,比如饅頭,包子,“胖卜頭”之類的。記憶中奶奶會塞給我和弟弟一人一個小籃子,然後我倆高高興興地手牽著手拎著籃子去要“胖卜頭”吃。嘿,別提有多開心了。
唉,不知現在的小孩還吃不吃“胖卜頭”--大概是不吃了,而做“胖卜頭”的人估計也都已改行了。
(4)
小的時候特喜歡去一個姨媽家,因為她家院子裏有一個很大的金魚缸,裏麵養了很多五彩斑斕的有著美麗尾巴的金魚。不過因為姨媽很嚴厲地警告過我們不準用手去抓金魚,所以我們通常隻能扒著缸沿看魚兒們在水草中快樂地遊來遊去。
一天姨媽有事出去了,我和弟弟照樣興致勃勃地看金魚玩。實在忍不住了,又四顧無人,便偷偷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其中一條。其實隻是想輕輕地摸摸它,可是它掙紮得太厲害,不由地死死掐住了不讓它跑。弟弟也學我樣,撈住一條玩。然後我們就發現那兩條金魚很乖地不動了,再鬆開手,它們已經死了。這下可把我倆嚇壞了。怎麽辦?要是讓姨媽知道了非把我們罵死不可!我倆惴惴不安地坐在屋裏,垂頭喪氣地象罪犯等待法官宣判一樣等著姨媽回來處罰我們。突然弟弟提議說“姐,不如我們回家吧。這樣姨媽就罵不著我們了。”嘿,三十六計,逃為上策。我倆馬上纏著姨父要回家,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呆了。姨父他可不對金魚感興趣,當然也就不知道我倆在搞什麽鬼。
回到家,媽媽說怎麽才住兩天就回來了?我倆做賊心虛囁嚅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幸好媽媽沒有追問,也幸好那時家裏沒有電話,要不然,嘿。其實也怪我們那時還太小,不懂得“消滅罪證”。否則我們隻要把那兩條金魚偷偷一扔,嘿,姨媽她再怎麽火眼金睛也不會知道缸中少了兩條魚!
不過打那以後,我和弟弟就很少再去姨媽家了。偶爾姨媽見到我倆讓我們去她家玩時,我倆就麵麵相覷,然後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搪塞。我想姨媽她肯定是早已忘了那兩條金魚,隻是我倆心裏卻一直存著這個結。
(5)
小時候我很喜歡聽故事,所以每次清舅舅來我家時,我總是高興得上蹦下跳。清舅舅會講各種各樣的故事,尤其是鬼的故事。
現在閉上眼睛我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夏夜的晚上清舅舅給我和弟弟講故事時的情景。故事開始前舅舅會照例先問我們想聽什麽樣的故事,我和弟弟照例會爭先恐後地叫著“鬼的故事,鬼的故事”。舅舅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得能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所以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或者說隨著那男鬼,那女鬼,或那僵屍慢慢地落出猙獰的麵目,我和弟弟的椅子就會在我倆一驚一乍的倒吸氣聲中慢慢向舅舅移近。及至故事結束時,我和弟弟往往已經緊緊依偎在舅舅身邊了,或許還正拉著他的衣角。而盡管如此,我倆還是被嚇得瑟瑟發抖。你想啊,在或漆黑或月光如水(有月光的晚上更可怕啊!)的夜晚,在夜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和長長短短的蟲鳴聲中聽舅舅繪聲繪色地描繪著各種僵屍野鬼,能不令人毛骨悚然嗎?!不過即便這樣,聽完一個故事後,我們往往會纏著他再講一個。舅舅問“不怕嗎?”“不怕!”我倆使勁地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努力裝出一副視死如歸大無畏的模樣來,誰也不甘示弱。然而常常是一陣夜風吹過,我會怕怕地偷偷四處張望,隻覺得渾身汗毛一根根地倒立。若果真跳出一個紅毛綠鬼來,我肯定大叫一聲,當場昏倒。。。
這個愛好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改,隻是已經好久好久沒人給我講鬼的故事聽了。。。。
(6)
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了。這不僅僅是因為過年時有壓歲錢拜歲錢拿,有大魚大肉吃,更重要的是因為過年時媽媽往往會給我做一身新衣服。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大年三十晚上臨睡前,媽媽會把我和弟弟的新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然後催著興奮的我倆趕緊睡覺,因為明兒還要早起給爺爺奶奶拜歲呢。
記得有次過年時媽媽隻給我做了新衣服,沒有新褲子,我還委屈得一人躲在灶膛裏哭了半天鼻子,心裏一遍遍地想憑什麽弟弟有新褲子穿,我卻沒有?哈,小小年紀,女孩子愛打扮愛小心眼兒的毛病就在我身上一展無餘了。
滑雪衫剛開始流行的時候,爸爸托他以前的一個學生給我和弟弟一人做了一件。記得那時我還在讀初中,就在爸爸的學校。滑雪衫送來時,我和弟弟那個樂啊,現在想起來我還能開心地笑。記得我那件滑雪衫是天藍色的,尖尖的領子,亮亮的鐵扣子,上麵還有一朵一朵用細細的線踩出來的菱花樣圖案。弟弟的是暗灰色的大翻領,一樣的鐵扣子,沒有花,隻有橫豎格子。記得我倆當時還舍不得穿,楞是熬到過年時才喜洋洋地穿著它們去拜年。
其實是因為平時沒有新衣服穿,所以才那樣盼望過年。爸爸媽媽那時雖然都是老師,可是家裏似乎總是很拮據。小時候,弟弟常常穿我穿剩的衣服,而我上初中後,便常常穿媽媽改做後的衣服。有一次媽媽說讓偉偉大姐把她的一條褲子改了給我穿,我聽了心裏那個高興呀。我真的是早已恨透了穿媽媽自己改做的那種又大又肥的褲子,我多麽羨慕別的女孩子可以穿那種有瘦瘦褲腿的褲子啊。偉偉大姐是一個大姑娘,所以我相信她肯定會明白我的心思的。褲子改好後剛送來,我便迫不及待地穿上它,結果卻悲慘地發現這仍然是一條又大又肥的褲子。當時心裏麵那個失望呀。。。跟魯迅先生筆下的賣米農一模一樣。。。
後來上了大學,慢慢地有了錢,便開始給自己買衣服。依然盼望過年,卻不再是為了那身新衣服,而是因為過年時學校會放假,放假了就可以回家。當然過年時我仍然會買一套喜歡的衣服,仿佛不這樣就不算是過年。再後來我開始工作,買的衣服越來越多,漸漸掛滿了整個衣櫃。過年時我不再為買衣服而買衣服了,而盼望過年時那種熟悉的興奮又激動的心情也漸漸歸於了平靜。當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十分感慨。是啊,我長大了,自立了。然而在這長大的同時,我卻不再擁有那份單純的,小孩子盼望過年時的開心和快樂。春節,對於現在的我來講,隻不過是一個傳統意義上合家團聚的日子,更何況現在身在異國他鄉,過年更是早已被簡約濃縮成一個越洋電話和一句節日問候。
唉,多麽希望能回到童年,再度體味穿著新衣服跟著爸爸或媽媽四處拜年時的那種快樂和滿足啊。
01/10/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