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上床了以後,一直輾轉反側。其實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而且莫名其妙地覺得疲乏至極,可能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來不及應付,她有一種被打懵了的感覺。但是她的腦袋裏有一根筋又在不停地跳動,好像在強迫自己來想朱劍和他的故事。
她無論如何也弄不清自己怎麽就和朱劍走得這樣近,“我怎麽會這麽不設防呢?”她譴責自己。然而又不得不承認,朱劍有一種叫她無法防備的親和力,讓她見到他的時候,放鬆和輕鬆,她想說,或者還沒有說出來的話,似乎很輕易就像水流到他心裏了一樣。對一個能夠猜出你想法,但是又不INTRUSIVE的人,宋瑾真不知道該怎麽防範才好。
“也許,隻是他比較有閱曆罷了?”宋瑾翻個身,繼續想。她盡量避免去回憶他們抱在一起的情形,因為這隻會叫她本來已經紛亂的想法更加雜亂無章,而且還會不自覺完全丟失了她剛才一直思考的問題。她企圖把這一段像磁帶一樣抹去,至少他說,“也許明天,我會做得更好一點,把你當成是妹妹。”給了她一線自欺欺人的希望。她就這樣抱著希望滑入了夢鄉。
第二天,宋瑾在課間休息的時候遇到了朱劍,他們暑假上了同樣一門課,真是有點冤家路窄。宋瑾飛快的朝他眼睛裏望了一下,就很悲哀地發現,有些事情,大概已經永遠改變了。他的視線和她相遇時那麽靈光一閃的耀眼,和注視著她的零點幾幾秒中,眸子裏輕輕搖曳的溫柔的波紋,她好像一下就看出來了。他眼神原來給她的那種模糊和淡漠的印象已經完全不複存在,她現在隻是覺得那雙眼睛像清澄澄的湖水,叫她一眼就能看到底。當然,正是因為能看到底,湖水底下不管是鵝卵石,雨花石,還是五顏六色的小金魚,那份美麗,就對她有了不能視而不見的殺傷力。
宋瑾想起小時候猜燈謎,你不知道答案的時候,總覺得謎麵高深莫測,而一旦知道了謎底,怎麽看都覺得貼切巧妙,越看越讚同。她現在見到朱劍的時候,就好像是知道了謎底的花燈,橫豎都是熟悉。她覺得他的眼睛像一個無底洞,要把她吸進去,她很害怕,想把眼睛閃到一邊,然而為了避免再次遇到,她還必須得把朱劍的方位放在自己的“屏蔽雷達”裏,這麽一搜索,她實際上就已經開始關注他的去向了。
一來二去的,等宋瑾意識到這個“搜索是為了避免視線相遇,而搜索本身成了關注,關注又導致相遇機會大大增加”是個沒有休止的惡性循環。她最後幹脆整個把雷達搜索係統全部拆除廢棄了,在課堂上或是下課的路上宋瑾幹脆目不斜視,隻盯著腳下三步路的地方,哪兒也不看,她寄希望於把一切交給“機遇”,如果誰真的安排了她非要和朱劍狹路相逢,她就認了,總好過自己惶惶然到處躲藏的狼狽。
結果可能機遇還沒有出手,朱劍就自己找上門來,而且總是一直走到宋瑾眼前隻有三步的地方,她才慌慌張張地看到,估計她的臉上不是“大驚失色”,也是想奪路而逃的左顧右盼。
朱劍走上來,眼睛裏一絲笑好像看穿了她的膽小,他說,“我送你回家吧,省得你再去趕公汽。”
“嗯,不用不用”,宋瑾慌忙擺手,“我還要先去,圖書館。”她有點語無倫次,心裏盤算著圖書館在哪個方向來著。
朱劍沉默了一下,“你,在躲著我?”他看著她,好像一直可以看到她心裏,她心裏那點小九九估計早就晾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隻是沉默。
朱劍說,“走吧,趕公汽很浪費時間的,有空還不如多看看書,你不是在考ABC證書嗎?”
“ABC證書”,好像正好是她的PUSHING BUTTON,宋瑾一聽,就著起急來。也不想再和他多糾纏,隻好乖乖跟著走了。
朱劍在路上問,“下一門什麽時候考?”
“下個星期三.”宋瑾回答。
“幾點?”他還問。
“早上八點,在DOWNTOWN。”宋瑾答完了才想起什麽,“你,你不用送我,挺遠的。”
朱劍笑了,“我又不會把你吃了--有個車很快的,我一腳就把你送到了。而且趕時間,要不然你一定會起得很早。”
宋瑾還想說點什麽,上了朱劍的車,在坐椅上動了動,也沒找出話來。
朱劍好像用眼睛瞟了她一眼,說,“你。。。不用這樣。我,。。。不會再對你,怎麽樣的,就是,想---看見你,能時常地,看見你,就挺好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注視著車前麵的路況,聲音很小,好像在和他自己說話,又像是,那個說話的對象,在他的心裏,而不是眼前。
宋瑾聽了居然覺得鼻子一酸,這就是她害怕朱劍的地方。他如果撲上來,她擋開他並不是一件難事。可是他就是這麽,好像可憐巴巴,又難受西西的樣子,但是如何,也並沒有行動,就隔著距離叫你看著他受苦,叫宋瑾無論如何也無法心安理得。
她磨蹭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我們,總是見麵,你會很,痛苦的。。。”
朱劍的眼睛一下從路況閃到她的臉上,疑惑地問,“不,不,我很--高興啊!我每天,見到你,都覺得開開--心心。好像是,到哪裏報了個到一樣,放了心,如果看到你也,笑眯眯的,我就更---開心了。”
宋瑾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覺得他這樣急急火火,結結巴巴表達自己的樣子,都叫她看了覺得他很難受,他怎麽會很“開心”呢?
大概朱劍也注意到她疑惑的眼光,說,“可是,你今天,就不--開心。肯定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我真有點--後悔,不該告訴你--那麽多,也不該---那樣。你,現在,就不高興了。。。”
宋瑾笑了,覺得他的想法像小孩子。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其實並不是,不開心,但也不是開心,她有點煩惱(廢話,煩惱難道還開心嗎?),也有點害怕,害怕自己,會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舉動來。
這就好像,一個人總是在“陷進”邊上行走一樣,要保持高度的警惕,萬一哪天警惕性睡了一個午覺,她就栽進去了,栽個頭破血流。她這樣胡思亂想,又看了一眼邊上那個可憐巴巴的陷阱,覺得有點冤枉他。一路沉默,沒有說話。
車上在放周惠的“話題”,一下抓住了她的耳朵
“麵對麵坐著的是不是你,
愛情還在不在進行,
想問你是不是想要放棄,
卻害怕你也在問自己。
分手是我們唯一的話題,
卻沒有人願意提起,
害怕一開口就成了結局,
我的心就會離開身體活在過去,活在過去。。。”
宋瑾覺得幾乎就是她和震宇之間的寫照。連那一段歌曲的高潮都像句句在說她的心,
“愛不愛,結果都叫人傷心,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決定,
我想我現在,還不夠清醒,
該愛著你,該離開你,還是繼續逃避。。。”
周惠如泣如訴的歌聲叫她想掉淚。宋瑾就這麽黯然地坐著。
一會兒,聽到朱劍輕聲地說,“有些事情,如果一時間無法改變,最好就是把它,放一放。生活中,哪有那麽多如意的事情,不必。。。太在意。”
宋瑾驚訝地抬頭看朱劍,不知道他想說什麽,然而他的話,又似乎句句在她心坎兒裏。她強忍住心裏的感動,因為她怕一感動掉下淚來,就出洋相了,她胡亂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為什麽你總是聽,女生的歌?”
朱劍楞了一下,眨了好幾下眼睛,說,“是嗎?我都沒發現。難道不是這樣嗎?男生喜歡聽女生的歌,女生就喜歡男的唱歌給她聽。”
宋瑾也被問糊塗了,“是這樣的?我還以為,喜歡聽歌,是因為歌手唱出了自己的心聲哩。”
朱劍說,“那不是正好,你喜歡聽女生唱歌,我也喜歡。”他把車上一大包CD遞給宋瑾,“你來挑吧,想聽哪個都隨便。”
宋瑾東翻西找,居然看到一首久違的歌,BONEY M的“WHEN A CHILD IS BORN”,
“你連這麽老的歌都有啊?”宋瑾說著,驚喜地把歌曲放進了CD PLAYER,她很久以前特別喜歡這一首,BONEY低沉溫柔的聲音響起來,宋瑾還沒來得及聽,朱劍就笑起來,
“我說你喜歡和我作對吧,一說我愛聽女人唱歌,你就立馬換了一個老男人。。。”
宋瑾睜大了眼睛,“我,哪兒有,你,哎呀,冤枉。”她開始結結巴巴,指著CD又指他,想說,“不是你叫我隨便挑嗎?”結果看見朱劍好像專門逗她一樣,狡黠地看她張口結舌的樣子。
“原來他在看我笑話,知道我話說不利索。”她有點生氣地轉過臉,不理朱劍了。
一會兒他就來說,“好好好,我錯了,是我專門和你作對,來逗你的。”
宋瑾歪著頭看朱劍,覺得他這樣急急地認錯,真的好像是處處讓著妹妹的哥哥呢。她問,“你在家裏,是不是老大?”
朱劍奇怪地回答,“是啊!我還有一個妹妹在家裏。你怎麽會想起問這個?”
宋瑾說,“怪不得你要,到處--認妹妹,在家裏作哥哥習慣了。”
朱劍一聽差點從DRIVER座位上跳起來,“我哪有,到處,認妹妹?我在家的時候,我妹妹根本不怎麽認我這個哥哥的,她就比我小一歲半,個頭跟我差不多高,老惹爸爸媽媽生氣,還對我直呼其名。”他憤憤地說。
宋瑾這下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好像抓住他的把柄,“哦~~,怪不得,你妹妹是個小老虎,你在家沒有威信,鎮不住,你來找我,當妹妹,就是為了---補償一下。”
朱劍不可思議地看著宋瑾,搖搖頭,說,“你,你還說不和我作對?我,以後不跟你說我的事情了,都被你抓去當了把柄。”
他把頭回過去,直直地注視前方,好像氣呼呼的樣子。宋瑾心裏偷笑了半天,越看越覺得他是小孩子。一會兒朱劍把臉轉過來的時候,看見宋瑾的眼光,問,“你高興了?我一生氣,你就高興了?”
“沒有啊,”宋瑾無辜地笑,“你自己像小孩,還非要充老大。”
朱劍氣得翻翻白眼,伸手來抓宋瑾,被她一閃躲開了。正好到宋瑾家門口,她不懷好意地對他說,“小心,要撞信箱了!” 朱劍一個分神,宋瑾已經打開側門,跳下去。
朱劍會過神來,看到宋瑾已經下了車,剛才還靈動地眼神好像忽然就靜下來了。他在宋瑾撞上側門的一霎那,叫了一聲,“瑾!”
宋瑾的心裏也跟著一個忽悠,她特別害怕他省略姓,單叫她名字。
朱劍把窗戶放下來,看了她一會兒,說,“明天見。”
宋瑾才想起來明天有一堂同樣的課。她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衝他擺擺手,轉身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