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子牙
在談香港之前,需要先抽出一點時間,談談剛結束的這輪中美貿易談判以及美國對台灣的影響力,因為它是我們認識香港以及研判這場衝突終局的認知基礎。
一
新一輪中美經貿會談結束,結果正如我們節前預料的一樣,雙方在多領域取得了實質性進展,美國暫緩本月15日對中國商品加征關稅,特朗普在白宮會見了劉鶴。
節前,我曾多次撰文談過中美貿易談判的前景,其中在《特朗普突遭彈劾調查,會影響中美談判進程嗎?》文中指出:
“因為雙方都有這個需要,所以即便是在這輪談判過程中還會有一些曲折,但從總體而言,我會謹慎看好此輪談判的前景。”
這一結論的前提,是基於我在文中的三點基礎性分析:
“從選舉態勢和鞏固選民基本盤的需要看,因為中美繼續這場兩敗俱傷的揪鬥,很可能會影響到特朗普在一些工商領域和幾個農業州的選情,特朗普有在大選前和中國達成協議的需要。”
“從中國方麵看,如果美方的懲罰性關稅措施都如期落到實處,對中國經濟也會相當不利。加上有節日考慮,最近中方也做出了善意的姿態,加大了對美國大豆和豬肉的采購力度。”
“另外從策略上看,因為美國已經先後和墨西哥、加拿大、日本談成協議,和歐盟的協議也處於收尾過程,盡快達成協議對中國才更為有利。”
在另一篇《子牙開講:為什麽特朗普需要一份“臨時協議”?》文中,我還在分析基礎上提出過建議:
“因為國內選舉需要,特朗普現在亟需兌現當初對選民的一些承諾,收割之前在經貿問題上敲詐勒索全世界的成果。那麽這個時候呢,對經貿談判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時間窗口,我們應該利用特朗普的這個需要和心態,在守住原則和底線的前提下,適當滿足對方需求,爭取達成經貿協議。”
從中美節前在經貿問題上的積極互動,我又在文中進一步分析指出:
“事實上,從中美最近在經貿問題上的積極互動,我們也能看出端倪,在經過一段時間兩敗俱傷的搏殺之後,雙方現在都在互釋善意。而且從咱們中方來說,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也需要盡快拿出些成果。因為雙方都有這個需要,所以我對中美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達成協議持謹慎樂觀態度。”
因為杠精無處不在,再加上中美矛盾是兩強爭霸的結構性矛盾,我在文中又進一步說明:
“中美其實都知道,雙方的矛盾是結構性的,是兩強爭霸性的。隻要中國繼續發展,美國就會繼續打壓遏製中國。就算是拋開國家戰略層麵的衝突,在經貿問題上,兩國在過去幾十年形成的貿易關係,也不是一紙協議就能解決。”
因此,盡管雙方在此輪談判中會就一些關鍵問題達成共識,但距離簽署一份全麵的、完整的協議還有很大距離。而且,就算是中美達成一個非正式的臨時性框架協議,也不要認為中美關係從此就萬年太平。
對資本市場的投資者,我在文中還特別提醒,“要抓住機會,也要隨時做好翻盤準備。見好就收,是在當前這個動蕩的世界進行投資的不二法門。”
所以,不吹不黑,對中美貿易談判的前景研判,咱多維和子牙這裏是最準確的,各位如果有興趣,還可以翻看之前的係列評論。以這次中美談判為例,這次談判前幾天,因為特朗普又把那麽敏感的一大堆問題拎上談判桌,很多海內外媒體和分析者都對本輪談判非常悲觀,隻有我們繼續對本輪談判表示樂觀,事實證明也隻有我們對了。
總之,這次中美貿易談判,至少從目前的情況看,成果還是不錯的,中方守住了底線,美方的主要訴求也得到滿足。
二
我們知道,中美貿易談判,不是孤立的貿易談判,它隻是中美結構性衝突的集中表現。
同時,為了促成談判效果,特朗普,包括環繞在他周邊的白宮團隊,也絕不會隻從經濟上入手,南海、台灣、香港,包括其它更敏感的議題等,都是他們施壓談判的工具,美國人特別擅長的就是玩這一手。
就特朗普本人來說,因為是商人出身,最關注經貿問題;同時又因為他是總統,要從戰略層麵把握中美關係,給兩國最高層溝通留出彈性空間,不能徹底撕破臉,所以在其它問題上很少直接表態,就算是表態,也拿捏得非常巧妙。
但饒是如此,特朗普自己也把話說得很明白:他手裏有鷹派也有鴿派,他會根據需要對他們進行工作安排;在其它兩國間的熱點問題上,他也多次明確說過,隻要有利於達成協議,什麽工具他都會考慮。
同時,因為中美在價值觀和國家利益上的根本性衝突,打壓中國已經成為華盛頓跨黨派精英的普遍共識,就算是特朗普不太關注這些議題,白宮的那幫鷹派政客,還有國會裏的兩黨議員,也不會放過利用這些工具。
香港問題就是這樣,台灣問題其實也一樣。表麵上看,香港和台灣問題都是中國內政,但其實自二戰以來,美國都一直深度涉入其中,在裏麵扮演著非常重要的、非常不光彩的,但是又回避不了的角色。
我曾經和一位台灣政治人物有過當麵溝通,我問他:你們為什麽對美國言聽計從?明知道美國是渣男一個,根本不會為台灣負責,更不可能為你們台灣的利益考慮,怎麽從上到下還那樣抱美國大腿?
這位要員很無奈的說,因為美國在台灣的影響無遠弗屆,是實實在在的,不僅是民眾心理上的,是政治和經濟上的,還是具體到每個官員,甚至包括商界、學者等個體的命運前途的。任何一個台灣官員,不管是部長也好,行政院長也好,隻要美國傳話,說他們不喜歡這個家夥,讓他滾蛋,那麽基本上第二天,這個人就得做好準備從位置上滾蛋。即便是總統,選前也都要到華府去磕頭麵試,隻要在美國麵試不過關,基本上就沒戲。就算是當上總統了,隻要讓美國不滿意,美國也能通過各種方式,把這個總統趕下去。
他給我具體舉了三個例子,一個現任總統蔡英文2012年選舉前到美國麵試。因為當時中美關係還算不錯,美國還沒有那麽明顯地感覺到中國崛起帶來的威脅,同時也因為中國方麵到美國也做了一些工作,向白宮闡釋了蔡英文的“台獨”可能給台海安全帶來的風險,美國就在蔡英文磕頭訪問後離開的當天,安排國務院一個負責亞太政策的中階官員在英國《金融時報》上發了一篇文章,表示懷疑蔡英文是否有“維持台海安全與穩定的意願與能力”。
這個消息立刻傳回台灣,對蔡英文形成當頭棒喝,蔡英文看到後都傻眼了,把自己關進屋裏不吃不喝。民進黨也傻眼了。因為這篇文章,不僅台灣的選民態度出現變化,民進黨自己也瞬間泄氣,蔡英文第一次競選美夢,就這樣被一個美國國務院司局級官員的一篇文章就輕鬆戳破。
第二個例子是馬英九。馬英九在2012年再次當選,但是他在第二任期後半段開始的一些動作,讓美國人越來越不放心,尤其是他要和大陸簽服貿和貨貿協議,美國人擔心台灣以後在經濟上會和大陸更加融合,會銷蝕美國對台灣的影響力,所以美國就在後麵搞馬英九,捅馬英九屁股。美國在台協會(AIT)一邊表示反對馬英九政府的做法,一邊給當時在野的民進黨等輸送政治能力,愣是把一個兩岸經貿問題變成了一個政治上的“反中”問題,在台灣搞了一個所謂的太陽花學運,馬英九從此民意暴跌,民進黨和跟台獨的時代力量則賺到盆滿缽盈。
後來,到美國慫恿菲律賓搞南海仲裁時,馬英九擔心太平島被美國一起賣掉,又堅持要到太平島上去表明態度,結果在AIT,一個小小的處長,在台北當麵羞辱他,給他下命令,威脅他不許去。馬英九氣到不行,心想你特麽一個處長都敢這樣要挾、嚇唬我,我好歹還頂著這個總統的名號呢是不是?我就是要去,怎麽著?
馬英九多少還是有一些他老爸馬鶴年的中國人氣節的,最後還是頂著壓力去了,坐的是美國軍售賣給台灣的那個二手的CA-130。後來的結果大家都很清楚,美國人就死命搞他。這個要員當時給我說這些的時候,這些內幕還無人知道,我還以為他在黑馬英九,直到後來馬英九出回憶錄,我看到後才知道他所言非虛。
第三個案例是陳水扁。陳水扁任內,因為在兩岸關係肆意衝撞,把兩岸搞到一團糟。當時的美國總統小布什,在選舉期間其實是力挺台灣的,表示是會為了保衛台灣和中國開戰。但是後來,因為911和反恐戰爭,中國領導人抓住機會,打電話表明對美國人民的同情,表示願同美國一道對付恐怖主義勢力。而美國一旦需要和中國合作,台灣就隻能靠邊站了。但是這個時候呢,陳水扁這個沒眼色的貨,因為執政無能,加上貪腐,要轉移台灣人民的視線,就開始在兩岸問題上死命折騰,被小布什送了個“Trouble Maker”的帽子,一棍子打入政治死牢。
不僅如此,陳水扁任內洗錢,通過他兒子、女婿等將錢洗到外麵,這個洗錢的通路呢,美國人早就在掌握之中,其中通路末端據我所知有些還是美國人經手幹的。於是在陳水扁任內末期,在他有一次對小布什公開發牢騷說了美國的壞話之後,很神奇的,這些犯罪的證據材料,就以一種不言自明的方式,被裝在信封裏送到了台灣,成為關鍵證據,最後讓陳水扁鋃鐺入獄。
“美國人就是這麽霸道,這麽無孔不入,”
這位要員把身子往後一靠,用拇指外的四根指尖,在桌麵上逐個快速輕敲著桌麵說。
“他們能從我們這裏搞到他們需要的所有情報,握著我們幾乎所有官員,甚至是商界和智庫學者的把柄。你也可以說他們無恥,但我們能怎麽辦?”
頓一頓,他接著問了我一句,“你們能做到嗎?你們的影響力恐怕做不到吧。”
“做不到,對我們來說也沒必要”,我回答到。
然後我反過來問:“那麽*先生,像您這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麽把柄握在美國人手裏,可以有更自主的選擇吧?”
他聞言稍微一愣,然後身子快速前傾,雙方用力向下拍向兩邊座椅扶手,把臉轉向他在一旁站立的助手說“他這個問題啊,哈哈哈……”
我什麽都明白了。
我和這位台灣官員的政治價值觀截然相反,我堅定支持統一,反對台獨,而他則非常搖擺模糊,但我相信他上麵說的是實話。而且他這些話,還讓我想到了美國對台灣民間心理的影響力層麵。
在陳水扁任內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和馬英九第二任期後期被不停抗議一樣,天天都是“倒扁運動”,這些倒扁大軍,一方麵是因為阿扁確實做得很爛,另一方麵,也有美國的影子在裏麵。
台灣民眾可能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是在首先發現了美國不喜歡阿扁或馬英九後,才大規模走上街頭倒扁、倒馬,如果美國沒有表明態度,就算是阿扁和馬英九再爛,他們也很難大規模組織起來。
事實上,蔡英文就是這個樣子。論政績,蔡英文可以說是台灣有選舉以來做的最爛的總統,但因為現在中美對抗需要,美國把主張台獨的台灣民進黨政府當成了更好用的工具,同時蔡英文也瞅準機會抱緊了美國大腿,甘願做美國“印太戰略”的馬前卒子,所以就算蔡英文做那麽差勁,民調一度掉得比當時的陳水扁和馬英九都低,島內也組織不起像樣的倒蔡運動,反而一個香港騷亂,她就鹹魚翻身,成為當前民調最高的候選人。
這就是美國對台灣的影響力,所以,台灣問題好不好解決,真的很難解決,台灣的背後站著美國,要不是美國,台灣問題可能早就解決了。
美國對台灣的影響,是實實在在的,他們隨便在台灣內部一抓,就能拿來一個東西做抓手,把一個總統幹趴下。美國一個到中國訪問可能連副部長都見不到的人,到了台灣都是總統府最尊貴的座上嘉賓。不獨在政治、經濟、軍事,在包括民眾心理的各個方麵,都是臣服於美國的馬仔,被美國牢牢抓在手裏。
而中國對台灣影響,雖然這些年大幅提升,但大多還是外在的,不像美國這樣係統、全麵、徹底。這是曆史形成的局麵,對中國的對台政策是很大挑戰,對台灣社會的自我身份認知轉變,也是極大挑戰。我們要解決台灣問題,真的是任重道遠,不容易啊!
那麽,美國對香港的影響呢?
三
首先,美國對香港的影響,肯定沒有台灣那麽大。台灣是整個政治體係從上到下,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等領域的方方麵麵,都被美國滲透並猶如一隻無形的大手隱秘控製,如我上麵所說,台灣的官員、商界、智庫學者,隻要美國說看不順眼,基本上第二天就得準備從位子上滾蛋。
美國對香港也有影響,但影響沒有台灣那麽大。香港畢竟已經回歸祖國二十多年,軍事和外交是中央一手掌控,特首和十三司等主要政治官員的任命權也掌握在中央手上,同時陸資在香港的經濟結構中占有很大比例,陸港的人文交流等也比兩岸之間要密切不知道多少倍,我們在香港也做了很多工作。
盡管如此,美國對香港的影響和介入也是極其深入的。包括在西方文化和心理與價值觀層麵,金融經濟和政治層麵,這個政治,主要是地下政治和在野政治。美國雖然一直沒有殖民過香港,但是因為美國是現在西方政治與價值觀的輸出中心,在英國結束對香港的殖民統治之後,很多香港人在精神上其實卻是處在被美國的殖民狀態。所以來自美國或明或暗的慫恿與煽動,很容易在香港社會形成共振效應,在很多香港人看來,美國才是他們心中的天朝上國。
另外,美國駐港總領館,有上千號人,這些人在幹什麽?還有那些看不見的隱秘力量,這些人可不是發整天在蘭桂坊泡妞聽戲的。另外,美國人的情報網絡遍布全球,在香港又長期滲透,手裏有沒有握著哪些人的黑材料,誰知道呢?
所以,我們看這次香港發生的事情,有那麽多的人,舉著美國的旗子在大街上吆喝。美國的那些政客,從彭斯到蓬佩奧,到和特朗普尿不到一個壺裏的佩洛西,包括他們的國會,都在介入香港問題。美國國會還通過了一些很重要的法案,那個法案對香港來說真的好厲害,另外還有一般人掌握不到的一些資訊內容,這些都說明了美國對香港的影響有多麽深入。
在很大程度上,你必須承認,香港問題背後,反映的其實就是中美之間的問題。特首林鄭在談話中說香港問題已經上升到國家安全層麵,事實上就是如此。
所以我可以肯定的說,如果不是美國對香港問題的輸入性影響,不是美國在幕後對香港反對派的支持,以及在心理層麵對香港社會尤其是對年輕人的影響,這次事件根本不會鬧這麽大動靜,早就應該平息了。
這次事件所以能鬧這麽大,這麽嚴重,持續事件這麽長,除了香港自身的內部深層次結構性矛盾這個根本原因以及我們以往治港存在的失誤,在中美衝突大背景下,以美國為代表的來自外部的輸入性物資和心理支持,是另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美國對那些香港街頭示威者的影響,要比我們的影響更有效、更深入,這是我在和多方接觸了解後的深刻感受。
四
因為中國崛起對美國霸權產生的衝擊,打壓中國已經成為華盛頓精英的跨黨派共識,更具體的是因為中美貿易談判過程中,美國發現香港是個很有用的施壓和幹擾工具,所以當港府提出的修例方案在香港引發反彈後,發現有機可乘的美國立刻表明態度,不斷加大介入力度。
而香港的那些反對派和“現代漢奸”,也算是找到了擁抱美國主子、給中國找難堪的機會,一次次地對美國人磕頭下跪。幾個月來,台麵上美國兩黨的所有政治人物,美國的立法與行政機構,一次都沒有放過這些機會。
那麽特朗普本人,他對香港問題是什麽態度?從香港事件爆發以來,特朗普本人對香港問題大概有過五次表態。這五次表態,我這裏就不方便一一列舉,
也不做深入分析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這五次表態,他都一直拿捏得非常巧妙,即給足了中方麵子,又給了香港那些街頭示威者以幻想猶存的想象空間。
這次談判之後,特朗普在白宮接見中方代表團主要成員時也談到了香港問題,但是這次,他明確表示“中國在香港取得了巨大進展”,“香港的抗議活動正在減弱”,香港的問題會“自行解決”(take care of itself)。這些話對香港街頭示威者意味著什麽,懂行的一聽就清楚。那些這幾個月來亢奮到無法無天的香港街頭抗議者,如果聽懂了這些話,心裏一定會拔涼拔涼的。
如上所述,因為中美矛盾是結構性,就算特朗普暫時放下香港這個工具,華盛頓的其它反華鷹派政客也不可能放下。加上中美經貿談判雖然取得令人滿意的積極成果,但因為雙方還沒有簽署正式協議,再加上特朗普的多變個性,後期還存在各種變數,所以這個工具也仍然有可能會被美國政府再度啟用。
尤其是,導致香港問題產生的深層次結構性經濟問題長期積累,國家認同和在香港還沒能普遍建立,分離主義在香港具有相當社會基礎,所以香港的問題還會延續一段時間。
但從總體而言,當中美衝突不再那麽劇烈尖銳,尤其是當特朗普最關注的經貿問題”在多領域取得了實質性進展”之後,這場騷亂的外部輸入性影響將會大幅下降,隻要中國中央政府與香港特區政府能實事求是妥善應對,大規模騷亂將會在幾個月內逐漸平息。
——雖然如此,這個過程會很不容易,大規模的騷亂雖然會平息,但中間還會有意外和波折產生,零星的甚至極端的暴力還會偶有發生,而香港問題的徹底解決,還需要中國在未來付出長期的艱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