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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斷後海》在線閱讀 第六章

(2025-08-21 11:47:57) 下一個

魂斷後海

傅振川

 

 

第六章

屋是結婚以前的舊屋,家具也是以前的舊家具,可兩位新人卻從簡單布置的新房裏感受到全新的新鮮感。新鮮感來自床鋪上的新鋪新蓋,更來自肌膚之親帶來的濃濃愛意。那感覺朦朦朧朧的,既有粉紅色的溫馨,更有濃得化不開的甜蜜。之前倆人是隔三差五地幽會,即使摟抱得再緊密也有分別的時候,可現在卻是長相守、長時間泡在蜜罐裏;以前是身體與身體的有限接觸,即使再親昵也有隔著衣服的感覺,可現在卻是褪去衣裳同枕共眠,享受無盡的床笫之歡。

男女婚後變化不同,男人變化主要在心理。

送秋腦子裏有時會出現一幅模糊畫麵,恍惚七歲時剛剛邁進校門,課桌上擺放著一張白紙,那白紙感覺很白,還沒有往上寫過字,可後來卻握著筆往上塗畫了。模糊覺出白紙與塗畫之間有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要麽白紙從來沒有被塗畫、要麽被塗畫得很花哨——剛剛學著握筆的手還沒有經驗,寫不出整齊的字、畫不出漂亮的畫;隱隱覺得白紙可惜,不該被塗畫,可又總是忍不住要去塗畫。

以前的自己非常單純,最初看到被那隻小手握過的蔥指拈,心裏最大的願望是有一天能把這竿握在手裏、能把那纏繞著紅絲線的握手貼在自己臉上,能讓自己的臉與這竿的握手好好親近、親近;以後覺得能親親她、抱抱她,就已經非常知足。可結婚以後卻越過了那雙可愛的小手和隔著衣服的有限親熱,摟抱著光溜溜的肉身、身子進入身子享受魚水之歡……

以前覺得已經結婚的人與未婚的自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總覺得與他們有一種模糊的隔膜感,覺得他們有些複雜,甚至隱隱覺出他們的下身與自己的下身有不同。那不同也是模糊的,模糊是因為從來沒有深想過……

以前非常反感那些已婚的壞男人,反感他們曖昧的眼神,尤其反感他們說的那些露骨的話;可現在卻不那麽反感了,而且,非但不反感,腦子裏有時還會出現他們說過的那些有關男人特點的話:


      二十夜夜、
      三十隔夜、
      四十一周、
      五十半月、
      六十偶爾、
      七十蹭蹭、
      八十摸摸、
      九十仍不老實,
      說不準就抱上大胖小子!

 

想想這些話總結得還真有道理,自己雖然還沒活到三十、四十,但二十確實夜夜都有,而且每夜都要纏綿好幾個回合。後一次與前一次的感覺不同,快感程度逐次遞減。由此就讓他想起湖邊壞男人的另一句話:

      多食寡滋味兒,
      少食多滋味兒。

 

確實是這樣——餃子好吃也不能每天都吃,尤其不能頓頓都吃,老是沒結沒完地吃總有吃膩的時候;如果長時間不吃,偶爾吃一頓,反而會覺得很好吃!

送秋在青春期曾偷偷讀過有關兩性方麵的書,書裏說女人婚前的性意識就像實驗室裏的惰性氣體,在沒有加入催化劑之前永遠處於惰性狀態,隻有處女地經過開掘才能被激活、才能喚醒她們的性意識;還說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已婚女人一生沒有享受過性高潮,從不知性高潮為何物……可婚後的體驗卻顛覆了先前來自書本的認知,感覺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怎麽國內研究性的專家也像寫釣魚書的那些“塔兒哄”作者一樣,處在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階段?!

以前對兩性知識很有限,隻知道男孩兒做春夢會“跑馬”,不知女孩兒也有類似體驗;隻知道男孩兒在摟抱親吻時會“立正”,不知女孩兒會更上一層樓,更想象不出有的女孩兒猛地見到傾慕已久的男孩兒直接就會隔空“那個”;以前想象洞房花燭夜女孩兒會害羞,頂多被動地半推半就,但想破腦瓜子也不敢想象竟然是如此奔放,忘記羞澀縱情呻吟、忘記一切地盡情享受……

當然,自己在這方麵相比嬋娟並不遜色,甚至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晚演出尚未開始前就能感受到那股急於登場的勁兒在身體內洶湧澎湃,那股憋憋躁躁的勁兒無論怎麽往下都壓不住,感覺此時即使在自己麵前架起刀、架起槍,甚至演出結束立即就押赴刑場槍斃都攔不住;可等節目剛剛謝幕,沸騰的情欲又戛然而止,而且“止”得就像之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送秋能夠感到自己的身體現在正處在最強壯時期,還能預感到以後隨著演出的增多身體會慢慢走向衰弱……

還有,以前的自己對日出日落沒有感覺,在時間上也不期待什麽;可現在每天卻盼太陽早早下山、盼著早早上床……

還有更沒想到的:婚後竟然發現自己的性心理不正常。其實,也不能說婚後才發現,因為婚前也曾發現過,隻是不那麽明顯,婚後有了肌膚之親才變得明顯。性心理不正常表現在老是想犯壞地毀一毀嬋娟,就像湖邊老人說的那樣,有些年輕的當媽的愛孩子愛不出好愛,親著、親著就用上下牙咬一下孩子,抱著、抱著就像桶箍那樣把孩子緊緊地箍在懷裏。除了施虐心理,還發現自己有淫邪淫穢的心理,尤其是在感受到嬋娟的身段很逗人兒,把自己撩撥得心急火燎欲罷不能時,就老是想一邊說著很淫邪的髒話,一邊發著狠、動作很凶很猛、上下開合很大、想要毀滅似的痛痛快快地一瀉千裏……這些想法隻存在他的腦子裏,雖然強忍著從未實施過,但想要實施的衝動卻總是躍躍欲試。最開始,他對腦子裏冒出的這些邪念很驚訝、也很奇怪,在心裏不住地責怪自己:我怎麽會有這些齷齪念頭?是不是我的性心理不健康,娘胎裏就帶有醜陋的變態基因?可是,捫心自問,又覺得自己不是那種壞男人。更讓他不解的是,在發現自己不正常的同時,也發現嬋娟不正常,尤其是她在上位操作、每次快要“來勁兒”又沒有“來勁兒”的節骨眼兒上,表現得就更是明顯——一邊說著一些平時根本就不會說的很淫邪的髒話、一邊氣喘籲籲加快動作、一邊發著狠解著氣地發泄……對於這些現象,送秋百思不解,於是悄悄托我去找書。看了好幾本從國外翻譯過來的有關兩性方麵的書他才明白,原來這些現象是正常的、是每一個正常男女都會有的正常性心理現象——就像人吃飯,除了填飽肚子還有解饞的欲望、還有對酸甜苦辣各種刺激口味兒的追求和享受的欲望。等送秋弄明白了這些,才覺出嬋娟與自己不同——傻丫頭傻乎乎的,不會敏銳地覺出自己有什麽“不正常”,隻會憑著自己的本能去做,倒也暗合了人在性上的規律與自身的滿足!

送秋由此感覺自己變“壞”了,由婚前的單純小夥兒變成了現在的“壞男人”。覺出由遞私情到結婚是由純潔走向不純潔、甚至可說是由美好走向不那麽美好的過程;覺出男女這點兒事兒越是往前越美好、越是單純越是純潔就越美好。雖然,在此之前自己也盼望著那個美妙的時刻盡早到來,可等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朦朧覺出現在的感覺沒有以前的感覺美好了!

送秋是個敏感的人,雖然心裏清楚這是必然的、是為繁衍不可違抗的自然規律,但還是隱隱從中覺出性的醜陋、覺出生物為繁衍在性上的醜陋,雖然有太多的人對此渾然不覺……

女人婚後的變化不單在心理,也表現在生理。

嬋娟早在與送秋黏上之初,性情就開始變得溫柔。婚後更是小鳥依人,精神上產生依賴,開始變得愛黏人,老是想往送秋身上漆咕、老是想膩咕在一起;說話的語聲和語氣也與以前不同,開始愛撒嬌,在原本就嬌滴滴的語聲上變得更加嬌滴滴,哥哥不叫哥哥,叫“葛格”;肢體變得綿軟,尤其是偎在送秋懷裏的時候,不但皮酥肉酥骨頭也變得酥軟,酥軟得全身再無一絲力氣;即使身子與身子分開,也會變得嬌柔忸怩,或似嗔似怨地瞟一眼、或佯裝生氣攥著小拳頭在送秋身上捶打如搗蒜。

由姑娘變成女人,生理上的變化是被男人催促成熟的,就像果樹枝條上的果子,必須經過風霜雨雪,才能由最初的青綠轉而變紅、內瓤由青澀變得糯軟甘甜。送秋感覺嬋娟的雙峰相比以前更大更挺拔、腰肢曲線更加凹凸有致,嫵媚逗人兒的身子就像發酵的美酒,散發出成熟女人特有的迷人韻味。

送秋時常盯著嬋娟誘人的身段癡迷地看,邊看邊心猿意馬想入非非。有天看得走火入魔,就用喝醉酒一樣的醉眼盯著嬋娟的狐狸眼迷醉地說著醉話:“知道你的男人這會兒在想什麽嗎?他在盼著老陽兒下山、盼著天兒黑下來,恨不能現在就立刻黑下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嬋娟原本就蕩漾的春心被撩撥起來,渾身酥軟,迷醉的醉眼也盯著送秋癡迷地看,幾乎是鼻尖挨著鼻尖撒著嬌回應:“幹嘛非要等到天黑,老陽兒正晌午為什麽就不行?人家現在就想要……現在就想要我那光著身子的紅毛大鯉魚……”

倆人就猛地一下抱在一起,就像第一次約會那樣激動地抱在一起。

屋門插銷被慌手忙腳地插上,門簾窗簾被微微顫抖的手拉得嚴嚴實實。屋內的光線既不像夜晚開燈那樣明亮,也不像陽光斜射進窗那樣明晃晃;迷迷蒙蒙的氛圍就像隔著一層紗,朦朦朧朧又像清晨繚繞的淡霧。兩人身上的衣服如飛鳥一樣一件件地飛了起來,隨手被甩落在雙人床旁邊的椅子上,有的又從椅子上滑落到地麵上,然後送秋就像抱孩子那樣橫著將嬋娟抱上床……

霧裏看花花朦朧、水中望月月迷蒙。

喝醉酒的醉話相比平時說話更有詩意:

“喔,我那親親的小蔥指哦……跟晚上的感覺不一樣……就像你把你爸支出作坊,咱倆猛地抱在一起一樣……”

“哎呦……哎呦……是不一樣……大白天的就像背著人在偷情……在偷我那紅毛大鯉魚的情……”

白日與黑夜已經沒有界限,愛到骨子裏的一對兒冤家就像花芯裏的雄蕊與雌蕊,蕊與蕊原本就應晝夜耳鬢廝磨、原本就不該顧及白晝與黑夜的界限。

激情過後,嬋娟述說自己的感受:“每次我都覺著不是仰在床上,而是懸浮在雲彩裏,在一片柔軟的白雲裏飄啊飄……”

“也許男女感覺不一樣,我從沒覺出在雲彩裏飄,每次的感覺都是滑、軟、暖……這時候心就一下軟下來,心裏就特別、特別地心疼你,就隻想著潤潤滑滑地滋潤著你……”

“每次都盼著咱倆來勁兒能趕一塊兒,你往裏‘一突’、‘一突’的感覺實在是太美了,美得都能讓人家暈死過去!”

“我也盼著趕一塊兒,你往裏一裹、一裹的感覺確實爽翻天!”

蜜月裏的送秋愛嬋娟愛的不得了,總是心疼自己的心肝寶貝。嬋娟不會做飯,從小到大從未做過一頓飯。送秋知道後,就每日三餐精心為她做飯。

嬋娟愛吃鱖魚,花纏宋恪守家訓從不釣魚,家裏很少吃到鱖魚。送秋知道後每日為嬋娟變著花樣做鱖魚,清蒸、侉燉、做魚丸,甚至將魚刺仔仔細細剔幹淨,攪拌鱖魚肉餡為她包餃子。吃的時候還要把她摟在懷裏,一手端碗、一手握筷子,將冒著熱氣的餃子蘸上醋一個一個喂給嬋娟吃……

有次我去串門,趕上小兩口吃餃子。送秋從碗櫥裏拿碗添筷子非要我一起吃,還說我有口福,趕上難得一見的餃子。我當時不知道他們吃的是鱖魚肉餡餃子,就隨口說了句:“‘難得一見’?不就是餃子嘛,什麽餡的餃子我沒吃過?!”

嬋娟聽了對我驕傲地笑,不無得意道:“王爺府與一般人家不同,餃子和餃子可太不一樣了。家常餡的餃子你是沒少吃,可嬋娟特有級別的餃子你怕是頭一回吃!”後海周邊有十餘座王府,住這兒的人說話經常提到王爺府。

等我吃第一口餃子時,鮮美的鱖魚美味兒才一下子征服了我,不由地就想:真是什麽人什麽命,結婚前很少吃到鱖魚,結婚後卻讓你吃了個夠。這也就是趕上了送秋,恐怕也隻有送秋才能讓你這個傻丫頭吃上這種鱖魚肉餡餃子!

送秋每年四月至五月受雇京郊魚塘清除黑魚,整整一個月吃住都在不同的養魚戶家裏。他怕自己走後嬋娟吃飯瞎湊合,就教她包餃子。教的時候將嬋娟摟在懷裏,大手握著小手,一下下地餃子。有時捏著、捏著,大手就將小手握在手心裏情不自禁地揉搓起來。嬋娟就側過臉醉酒一般迷醉地望著送秋,送秋也像喝醉酒一樣迷醉地望著嬋娟,兩人就再無心思包餃子,相互深情地吻,然後插上屋門插銷掛上門簾窗簾……

嬋娟與送秋住在一起時隻有十八歲,尚不到領取結婚證年齡,雖說感情相比領證重要,可在世俗眼裏倆人仍是同居關係。好在那時社會已初步開化,街坊們不拿同居特別當回事兒,隻是覺得嬋娟這丫頭過於決絕,說從作坊裏搬出來就搬出來、說住送秋家裏就住進去。

雖說是同居,可與領證夫妻無異,每天都是仨飽一倒,倒還是相比多數夫妻更甜蜜的倒。不同的是:嬋娟尚未參加工作。按照當時的習俗,成家意味著離開父母單過,夫妻應該是雙職工、都應該有穩定的月收入。姚姐是熱心人,開始四處托人為嬋娟找工作,據說是先後送了二十多條活鱖魚,才為嬋娟找到一家私企負責打掃衛生的工作。自此,嬋娟早八晚五上班、送秋錨魚賣魚,小日子過得倒也有模有樣。

快意的日子讓人感覺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年根兒底下。嬋娟享受著婚後的甜蜜並沒太把花纏宋放心上,可送秋卻為即將到來的媳婦回默默做準備。當時的茅台酒二百零三塊一瓶、中華軟包香煙七十三元一條,但不好買,送秋四處托人早早買好備下。大年初二,媳婦回娘家的正日子,送秋睡到半夜就起床,和麵拌餡包好鱖魚肉餡餃子,然後拎著煙酒和餃子隨嬋娟去登老丈人的家門。

送秋之所以半夜爬起來包餃子,是因為將心比心知道花纏宋一人做飯不容易——花纏宋的後老伴兒與他關係一直不好,常年住在農村娘家。送秋想預先包好餃子拿到老丈人那裏煮熟一塊兒吃。當初花纏宋不樂意女兒與自己相好,現在兩人生米已做成熟飯,就想利用媳婦回門這個機會與丈人杆子緩和關係。

送秋這樣做的深層用意外人很難體會,因為多數人都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而送秋成親以前一直孤身一人。孤獨冷清的滋味雖不是時時都有,但半夜醒來睡不著時、想有人陪伴身邊又沒有人時,尤其是生病躺在床上沒人遞碗熱水時,那種孤獨淒涼的感受就來得格外強烈。逢這時,送秋就忍不住想念父母,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渴望家庭的親情也能溫暖自己。成親以後,愛意加上肌膚之親已與嬋娟建立起一種親情,這股親情又自然外延,由嬋娟身上擴展到已是老丈人的花纏宋身上,覺得老人也很親很近,感覺自己與嶽父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雖然花纏宋曾經打過他,而且是傷害男人自尊的打耳光,但送秋心裏並不記恨,相反,倒是想與丈人杆子緩和關係,以便在這個親人不多的世上能有更多一份親情。

送秋隨著嬋娟小心翼翼走進老丈人的家,感覺這次邁進街門與之前邁進街門身份不同,以前是玩魚人的身份,去的是廂房工作間;這次是姑爺拜見老丈人,去的是上房。上房裏的擺設很奢華,裏麵都是貴重的紅木家具。送秋早在愛上嬋娟之初,就曾感受到這些紅木家具帶給自己的壓力,或者更準確地說感受到兩家地位的懸殊差距。這讓他感到自卑,尤其是嬋娟長得驚人的美,就更是讓他感到自卑。送秋在尚未捅破窗戶紙之前,心裏曾經很矛盾,嚐試過主動放棄,可最終還是因為太愛嬋娟沒有放棄……

花纏宋見到突然走進家門的女兒先是一愣、再一喜,可等看到送秋時,臉卻一下很難看地耷拉下來。送秋陪著小心,幾次臉上笑成一朵花上趕著與老丈人說話,可花纏宋卻始終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就好像送秋在這間屋子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這讓送秋感到很尷尬,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可看到嬋娟見了自己的阿瑪很高興、花纏宋見了自己的女兒也很高興,就隻能為爺兒倆過個好年在一旁默默地熬著……

嬋娟盡力緩和翁婿之間的緊張氣氛,將兩人使勁兒往一塊兒拉。

“阿瑪,秋兒說了,老想來看看您,可又怕惹您生氣,所以一直沒敢來。我們那兒每次換煤氣,他就想著您搬煤氣罐費勁,要來幫您換煤氣。他說啦,往後您這兒的重活兒、累活兒他都包圓兒了!”

花纏宋先還是與女兒有說有笑,這會兒涉及到送秋,就沉下臉,不再說話。

“秋兒還說,等您幹不動了、身子骨不行了,他就跟我一塊兒伺候您,給您做飯、為您端茶遞水,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花纏宋仍耷拉著臉,不吭一聲。

“阿瑪,您看這是您姑爺半夜爬起來特意為您包的餃子——鱖魚肉餡餃子,您甭說吃過,恐怕就連見都沒見過!”

花纏宋仍不說話,就像誰欠他二百塊錢似的。

“阿瑪——”“瑪”字拐了個彎,嬋娟撒起嬌來:“這是您姑爺托人給您買的茅台和紅中華,還是軟包的紅中華!”

花纏宋聽到這兒說話了,說的時候眼睛沒看著送秋,但冷冰冰的話卻是明白無誤衝著送秋去的:“真他媽要是有出息,就找份正正經經的工作,掙錢養家,總比過年給我拎兩瓶‘貓尿’、兩條煙強得多!”

嬋娟偷偷使眼色,送秋會意坐鍋燒水煮餃子。餃子端上桌為老丈人斟酒。斟酒是站起來躬著身恭恭敬敬斟的,一手護住酒盅、另一手握酒瓶,按照老北京的規矩斟了個八分滿。吃飯是揣摩著花纏宋的心思吃的,看到老丈人眼睛在桌上踅摸,送秋就趕緊把剝好的蒜瓣兒遞過去。

別別扭扭吃過飯,送秋把一摞盤子和碗端到水池子洗刷幹淨。又坐了一會兒,嬋娟領著他站起身,與花纏宋告別。

大過年的,送秋感受著比外麵冷空氣還要寒冷的冷意走出花纏宋的家門。嬋娟知道他臉皮兒薄,安慰他:“別往心裏去!鑼鼓聽音、說話聽聲,聽我爸這意思總算是認可咱倆啦!”

送秋也覺出花纏宋的認可,但也覺出這認可裏有明顯的被迫成分:“我沒事兒,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往後就看我的了,我會讓老人滿意的!”

送秋是要臉麵的人,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想:不怪老人說話難聽,憑嬋娟的條件確實能夠找到比自己強得多的人。為了以後能與老人處好關係,過了年就去找工作,一定要找份正正經經的工作!

花纏宋嫌棄送秋沒有正經工作,代表了當時社會上對個體經營的普遍看法,雖然誰都知道個體戶比編製內工作掙的錢多得多,但由於多年形成的單一就業模式的舊有思維,還是覺得個體沒有國營鐵飯碗有保障,從心底還是瞧不起個體。花纏宋從“公私合營”起就在國營漁具廠上班,再加上上了年紀、觀念陳舊,有此頑固想法並不奇怪。

送秋當初辭職主要為玩魚,但也朦朧覺出隨著經濟發展、隨著釣魚人越來越多,圍繞玩魚會形成一個很大的行當,雖然當時還看不出商機究竟在哪裏,但覺出存在發展機會這一點是不會看走眼的。

他從愛上嬋娟那天起,就從嬋娟身上感受到一股巨大力量、一股催促他要幹出一番事業的巨大力量。這股力量在他心裏不時湧動,讓他憋足了勁兒,發誓要幹出不辜負嬋娟美貌的成就。當時立下的目標有兩個:一是寫出一本垂釣書籍、二是開辦一家在技術上指導野釣的公司。想要開辦公司,是因為看到釣魚人在魚坑玩膩了養殖魚、想換口味兒到後海這片野水嚐試玩野魚,卻因不熟悉野魚習性釣不到魚,從而生出讓不玩魚的人無法理解的煩惱。用這些極度沮喪者的話說,“這他媽野魚實在是太難釣了,總也玩不痛快。真想有人能教教我、能讓我痛痛快快過一回玩野魚的癮,哪怕出錢甚至多花錢也行”。當時垂釣書稿已寫到一半,想開辦的野釣公司也在籌劃中。這會兒了解到老丈人希望自己有份正經工作,就想暫時放下這兩件事先去滿足老人的願望。

送秋下決心要出去工作,可對具體職業有自己的選擇,必須是他喜愛的與魚有關的職業,不然他不會有興趣、不會一門心思幹出成績。於是便四處托人尋路子,想在水產養殖場找一份工作。

拐子王有位朋友正巧在水產養殖場上班,而且與單位領導關係很好,於是商定日期讓送秋去麵試。

麵試那天送秋有些心虛,特意叫上我陪著壯膽。我和送秋推開辦公室門見領導,如發麵麵團一樣白白胖胖的領導笑眯眯地問:“哪個學校畢業的?”

第一句話就把送秋問懵了,眨著眼把臉轉向我。我知道胖領導所問“學校”是指“哪所高校”,進而就要問所學是否水產或魚類專業。

“哦,是這樣,他隻讀到初中。可他對魚有很深的研究,京城隻要是個釣魚人就沒有不知道送秋是誰的!”

胖領導就樂了,笑眯眯地說:“我們這兒是養殖,不是垂釣,兩碼事。必須要有魚類學的專業知識!”

“我明白、明白。可是,這專業知識也有偏重啊,比如,在課堂上學的是理論,可實踐又是另一碼事,而他正好在實踐上有強項。理論這一塊兒他可以邊工作邊學習,實踐這方麵的東西卻正好可以被咱們養殖場拿來就用啊!”我努力措著詞,既不能讓胖領導聽著厭煩,又要把意思表達清楚。

“嗬嗬,那可不一樣。這麽說吧,就你們外行人掌握的那點兒實踐,早就被我們這些專業人員研究透了、早就研究得夠不夠啦,哪兒還用得著你們掌握的那點兒實踐?!”

“哎,領導,您看這樣行不行?先讓他幹著,試用一段時間,哪怕先幹臨時工也行。等考察一段時間,如果您認為確實不能勝任,那時再把他辭退也不遲!”

我說這話時已站起身,一手伸進褲兜兒,想把事先準備好的很厚的紅包掏出來放到他的抽屜裏。可送秋卻把我拉住了,朝著胖領導尷尬咧嘴笑笑,然後把我拉出屋。

下樓梯的時候,我有些憤憤不平:“雞巴專業知識,你就那麽確信你掌握了所有的專業知識?用什麽方法養出的魚好吃?什麽水溫養出的魚好吃?這些好吃的魚又有怎樣的市場價值,難道你就真的掌握了?”

送秋已心灰意冷,勸我:“算了算了,誰讓咱沒上過大學呢!”

這以後,我們哥兒幾個還是四處托人,想為送秋找到與魚有關的工作,可回回都碰壁,一次比一次心涼——那時招聘隻看重學曆,大學文憑是一道硬檻,根本瞧不起你從小到大多年在湖邊積累的實踐經驗。

找工作處處碰壁並沒讓送秋灰心,相反倒激發出他性格裏頑強的一麵,自此拚命撰寫垂釣書稿、抓緊籌劃開辦野釣公司。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幹出比“正經工作”更正經的成績!一定要讓老丈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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