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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斷後海》在線閱讀 第三章

(2025-08-18 11:05:39) 下一個

魂斷後海

傅振川

 

 

第三章

  

什剎海周邊有十餘家漁具作坊,作坊設在住宅院內,字號書在街門樓上方,“周記手作”、“孫記手作”……前麵姓氏不同,後麵字句都一樣。其中唯有一家與眾不同,門樓上是塊厚重匾額,字是鎦金的,黃燦燦隻有三個大字:花纏宋。

花纏宋是幾代人經營的老字號,早年專為宮內和王府製作兩種竿:大漆金線花纏竿和蔥指拈。前者為“兩竹一葦”銜接,由竿的長度可知是伺候爺的;後者對應纖纖玉手,是供福晉和格格們的玉手來拈的。

作坊設在嬋娟家的宅門裏。宅門與大雜院不同,是指門樓雕梁畫棟的獨院。院內五間正房住人,兩側廂房為工作間。嬋娟與送秋眉目傳情、相互放電,就都發生在廂房工作間裏。

花纏宋的上房擺設相當奢華:八仙桌、太師椅、多寶閣都為貴重紅木製作。打磨異常光滑暗暗發亮的硬木家俱透出尊貴——接待宮內來人和各位王爺的地方自然要講究。不過,這些都是清末以前的事兒。到了嬋娟爺爺那一輩兒,皇上被趕下龍椅,客廳擺設雖依舊奢華,但製作的漁具已不再曲高和寡,而是轉向湖邊平民玩魚人,因此生意也就大不如前了。

到了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私人開辦的漁具作坊關張、原料和工具充公,花纏宋本人也被歸並到國營漁具廠上班;“改革開放”以後,昔日掌門人這才停薪留職,回家收拾工作間重操舊業。

嬋娟生於一九六六年,小學四年級趕上恢複高考,按說以後應該考大學,至不濟也該讀高中,可她讀完初中卻沒再讀。沒讀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人家兒與人家兒不同,開作坊的家庭沒有書香人家熏陶出來的讀書意識;二是自身原因,學習實在跟不上,於是回家跟著花纏宋學手藝

花纏宋得嬋娟時,老婆血崩病故,斷弦再續的是農村媳婦。媳婦沒戶口沒工作,全家指著花纏宋一人工資過日子,因此嬋娟小時候家裏生活很是拮據。

京城講究“富養女兒、窮養兒”,意思是說窮苦人家日子過得再艱難,也要把最好的吃穿供女兒享用,怕女兒出閣後被婆家笑話小門小戶養出的丫頭不開眼、沒見過大世麵。花纏宋隻有嬋娟一個獨生女,因此平日不管吃和穿,都是把最好的供女兒享用。吃是先盡著嬋娟吃好喝好,再就是盡著媳婦,自己則是能吃飽就行;穿是常年不添新衣,得湊合就湊合、能將就就將就。那年月物質極度匱乏,買布須布票,尋常百姓家孩子極少不穿補丁衣服,困難人家更是補丁上摞補丁。可花纏宋卻絕不讓嬋娟衣服上有補丁,平日總是穿戴整整齊齊,過年還要從牙縫撙下錢為她添置新衣新褲。為啥?就為從小死了娘、後媽待她不好,所以能寵就寵、能嬌慣就嬌慣。久而久之,就把嬋娟嬌慣成不知生活不易,一切習慣伸手、習慣享受,凡事都要依自己意願行事的出奇任性性格。

嬋娟讀初中時,有天見同班一個女生在湖邊釣魚,自己一時興起也想玩,就回家從盛裝蔥指拈的紅木盒裏取出釣竿。可拿著魚竿興衝衝正要出門,卻被花纏宋攔住了。

“放下!祖傳的家訓你忘了——宋家世代做魚竿,但宋家人不可握釣竿!”

“憑什麽?”嬋娟打小聽家訓耳朵聽出膙子,心裏明鏡似的,可卻明知故問。

“不憑什麽,就憑玩魚窮一生,從根兒上就不能沾!”

“那小姑奶奶我偏要沾呢?”性格和嬌生慣養的成長環境在嬋娟身上起了作用。

“你敢?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花纏宋虛張聲勢嚇唬嬋娟。

嬋娟根本不怕,翻睖著白眼兒瞥了一眼花纏宋,堵著氣拉開屋門,將魚竿底把伸進裝有開關合頁的門的夾縫處——她從小吃核桃就是用門的夾縫夾碎的。嬋娟斜睖著那雙狐狸眼瞟著花纏宋,沒大沒小地叫板:“要不您閃開、要不我把蔥指拈底把夾碎。大掌櫃的您就自己挑一樣吧?”

蔥指拈是上幾輩人為皇宮製作的祖傳樣竿。“樣竿”就是製作標準,為以後製作竿子製定的樣式標準。竿子底把內筒有祖先製作人的姓名和作坊銘記,已經成為文物,是很值錢的物件。

花纏宋見狀著急地喊:“家有家訓、行有行規——賣大煙的從來不抽大煙,做魚竿的從來不釣魚。違背家訓,還反了你個黃毛丫頭不成!”

“哢嚓”的一聲,蔥指拈的底把被夾碎。花纏宋心疼得就像犯了心絞痛,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可即使這樣,他也沒舍得動手打嬋娟一巴掌。

嬋娟與送秋黏上後,頻頻幽會。每次幽會開始都是饑渴地先抱在一起瘋狂地吻,吻夠了相互膩咕在一起情話綿綿。

“你那天的膽子可真大,當時我怎麽也沒想到,你一個姑娘家竟敢主動約我!”有次約會,送秋對嬋娟說出自己當時的感受。

“你不知道你當時說出的那句話讓人家有多驚喜——‘隻要是你嬋娟喜歡吃的’、‘就是月亮上的玉兔我也錨得下來……’,當時我聽完都暈了,心‘咚咚’狂跳、血往頭上湧,覺得那層窗戶紙已經被你捅破,所以才暈了頭約你出來!”

這以後,倆人就經常相互詢問對方當時的感受。

“哎,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感覺?”嬋娟偎在送秋懷裏,用她那特有的嗓音嬌滴滴地問。

“那天的第一眼真的把我驚呆了,想不到後海還有這樣驚人好看的女孩兒!事後我使勁兒往前回憶:兩家都住後海,雖說一個住東頭兒、一個住西頭兒,可為什麽從來沒見過呢?也許小時候見過,但因那時對男女的事兒還不感興趣所以沒印象……”

“那天呢,你把黑魚留給我吃的那天。我能瞧出你很緊張,當時是什麽感覺?”

“那天的心慌得厲害,慌得兩隻手都不知往哪兒擱,因為與你同在一屋,能覺出我的側麵落著兩隻眼睛、能覺出你在一旁偷偷盯著。當時我也想側過臉去看你,可又怕被你電到,所以眼睛隻敢看著你爸、隻與你爸說話。你呢,你當時是什麽感覺?”

“我也是,心裏也慌,感覺就像小時候過年放炮仗,手裏握著香頭兒哆哆嗦嗦去點炮仗撚兒,可又怕炮仗撚兒被點著突然‘刺刺’冒出火花。當時那感覺可真是又喜歡又害怕、又想碰又不敢去碰啊……那次呢,那次在湖邊,窗戶紙還沒捅破那會兒,你是怎麽感覺的?”

“那次的心就更慌了。你扭過臉衝我一笑,我就被你眼神裏放出的電電到了。那感覺就像我小時候淘氣擺弄電線突然被電電到一樣,覺著整個身子都被電得不會動了。那時你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的兩隻狐狸眼會放電,最怕的就是我的眼神與你的眼神搭在一起,隻要一搭上,眼前就像突然打閃耀眼一亮一樣,每次都驚得我心驚肉跳的……”

“現在呢,現在還驚不驚?怕不怕?”嬋娟依偎在送秋的懷裏問。

“現在?”送秋說完這句,就笑著噘起嘴把唇慢慢往嬋娟臉上湊,然後將嘴唇摁在了她的嘴唇上……

“遞私情”這門功課上學時老師不教,都是長大後自學成才的;幽會的秘密聯絡方法也沒家長傳授,同樣是獨自摸索無師自通的。送秋和嬋娟最初采用的聯絡方法是前人都用的古老方法——每次親熱結束時約好下一次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後來就創作發明出獨屬於個人專利的方法:一是借用摩斯密碼打電話。那時都是公用電話,每條胡同隻有一部,設在某個街門裏的某戶人家內,負責傳呼的一般是裹著粽子一樣小腳的老太太。傳呼分兩種:一種是叫人去接電話,另一種是傳話。比如:張美麗,有個叫趙心癢的約你,時間定在今晚八點、地點在夜來香大街從北數第七根電線杆下;再就是遞給一張手指大小的紙條,上麵寫有電話號碼,讓回電話。送秋就在這組號碼上做文章,利用數字傳遞出隻有嬋娟才能讀懂的見麵時間和地點。二是衣兜兒裏揣麵小圓鏡子,偷偷溜到作坊後窗處,利用陽光反射往後窗裏晃。花纏宋看到頂棚上晃動的光影以為是臉盆裏的水晃的,可嬋娟看到就明白是有暗藏的特務在發暗號……

遇到下一次見麵時間還沒有到來,送秋想摟抱親吻嬋娟遠水不能解近渴時,他就以送黑魚魚皮、或自己的漁具需要一個小配件為借口,親自深入虎穴到作坊裏去找嬋娟。

嬋娟每次看到送秋突然現身作坊,每次的心都一下湧到嗓子眼兒,然後強壓著“怦怦”亂跳的心,假裝無事與他坐在作坊案子前,可一隻腳卻在案子下麵悄悄伸過去,與送秋的腳摩擦在一起。腳與腳摩擦自然不能解渴,嬋娟摩擦到心急火燎實在等不及時,就急中生智找個借口把花纏宋支出屋,讓他到另一個房間去取東西。等到花纏宋前腳剛邁出屋門,後腳就與送秋慌亂地緊緊抱在一起,相互瘋狂地吻,邊吻邊豎起耳朵聽著院裏的動靜。一旦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倆人就迅速分開,重新坐回到剛才各自坐的座位上……送秋每次看到花纏宋回到工作間,每次都能感到耳熱心跳,心裏不由地感歎:我的個親娘哎,這可真是在偷情啊,利用這麽短的一小段時間在偷情啊!

事後,送秋對嬋娟說出自己的感受:“不知為什麽,我當時想親忍不住去找你,就預感到你肯定會把你爸支出屋;等我真的坐在作坊案子前,你還真的把你爸支出了屋!”

“心靈感應,有時我也會有這種感應——坐在案子前正幹著活兒,忽然就能感應到你朝著我家街門口走來、接著就能感應到你走進院裏,等我一抬頭,真的就能看見你出現在屋門口……”

“每次你爸離開屋我都覺著沒親夠,那時候可真盼著你爸能晚點兒進屋啊……”

“我也覺著沒親夠,每次也盼著我爸能晚點兒進屋……”

兩人說這話時,春心已然蕩漾起來,先是相互愣愣地看著對方,接著就猛地抱在一起,又是瘋狂地吻、又是瘋狂地抱,同時在心裏也同樣地想:今兒個一定要親個夠、今兒個一定要摟個夠……

天下遞私情都一樣,最初都是瞞著人,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送秋和嬋娟雖然知道雙方都是正派人,兩人之間產生的感情也是正經正派的,但還是不願意讓外人知道。可再怎麽小心、再怎麽謹慎,也避免不了兩人同時出現在電影院、公園和大街上,避免不了被熟人的眼睛無意中看到。

慢慢的,我們一塊兒玩魚的哥們兒就有人知道了。有天活寶小鬧兒就朝送秋擠眉弄眼詭異地笑:“你行,你可以,你夠能瞞天過海的。以前隻知道你鉤魚鉤得漂亮,真沒想到你勾人也勾得這麽地道!”

花纏宋也知道了,最初感覺很是驚訝。驚訝倒不是之前沒有任何察覺,因為嬋娟近來常照鏡子常往外跑,猜也能猜出她在遞私情;驚訝的是嬋娟找的不是哪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不是做買賣突然暴富起來的“款兒”,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就能把自己寶貝女兒拐噠跑的窮小子送秋……

花纏宋這人從外表看就是個作坊手藝人,兩隻大手又粗又糙,啥時見他啥時胸前圍著個圍裙、兩隻袖子套著與上衣兩個色的套袖。但這隻是外表,內瓤則與外表完全不同。不同首先來自於性格,其次來自祖上世代為皇宮做釣竿的自豪感、來自從小耳濡目染與長輩對於過往榮耀的細節介紹。因此,他從心底就瞧不起那些平民開的無名小作坊,不願意與周圍街坊來往,總覺得自己作為旗人後裔與尋常百姓有所不同。另一個不同是旗人稱呼爹媽與一般人家不同——自打嬋娟落生那天起,他無論是自稱還是要求女兒稱呼自己,都要像上幾輩人那樣稱“阿瑪”,而不能叫“爸爸”。

花纏宋雖然為嬋娟這事兒很生氣,但還是耐心坐下與自己的女兒慢慢聊、慢慢開導:“阿瑪不怪你,丫頭家剛遞私情都沒經驗,掂不出自己的金貴身價,非得等遞私情遞出經驗才能知道自己是塊金鑲玉、是塊男人都想得到的無價寶。可真要等到那個時候就晚了,所以阿瑪必須及早告訴你,盛裝蔥指拈必須是特製的紅木盒,一朵鮮花不能插在牛糞上!”

嬋娟料到自己的阿瑪早晚會知道,但沒料到他竟是如此看低自己喜歡的送秋。

“咱家祖上招待的是什麽人你知道、現在接待的是什麽人你也知道。咱這後海多少年前就有玩魚人,這曆朝曆代的人玩物必喪誌,玩魚人就沒一個日子過得好的。憑你的身段和長相,不說一定嫁個人上人,最起碼也能找個大富大貴。聽阿瑪一句勸,狠狠心離開那小子吧!”

嬋娟不說話,心裏早已死死認定送秋。自從與送秋黏上後,她眼裏就再容不下第二個男人,覺得可著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如送秋;再遇到別的男孩兒表白,她連正眼都不瞧一眼、多聽一句話都嫌煩。在她的眼裏,已經沒有第二個男人能讓她再動心了。

麵對此時已是九十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嬋娟,作坊掌櫃的不自量力,繼續蚍蜉撼大樹:“那窮小子有什麽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魚,前年為玩魚還辭了職,以後指著賣魚過日子,到現在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玩魚能玩出名堂嗎?能過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嗎?”

嬋娟聽得不耐煩,尤其聽不得花纏宋當著自己的麵說送秋的壞話,就耍開性子反駁:“都什麽年代了,還滿腦瓜子老古董!玩魚怎麽了?拐子王不是指著玩魚買上了麵包車?!誰敢說以後玩魚就玩不出名堂?!”

爺兒倆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僵越對峙,最後就各自走入極端:當爹的堅決不許女兒再與送秋來往,做閨女的卻偏要與送秋繼續親近。到最後花纏宋被嬋娟一口回絕的話氣得尥蹦兒要上房,一時氣急就說出了絕情的話:“翅膀硬了,你還漲行市了!你他媽的給我聽好,往後你要是再敢與他來往,就從此別再登我這個家門!”

嬋娟一直被花纏宋嬌生慣養,脾氣早已被嬌慣得出奇任性,再加上此時話趕話氣頂腦門子,一時賭氣也說出絕情話:“不登就不登!你當姑奶奶我樂喜登?!”說完賭著氣收拾自己的衣物,簡單收拾幾件,裝進包裏,然後拎起包出門就直奔送秋家走去……

花纏宋被氣得七竅生煙,站起身一路追趕,追進送秋家門就要打嬋娟。送秋見了急忙伸手去攔。花纏宋一見送秋更來氣,指著他的鼻子直接開罵:“滾開,我打我閨女,與你有何相幹?!”

送秋當然不能“滾開”,依舊站在花纏宋麵前,身後是坐在床沿上的嬋娟,將父女二人像一堵牆一樣隔開。

花纏宋用力推搡送秋,幾次想衝過去,幾次都被身高一米八六的送秋死死攔住。他見怎麽也衝不過去,就把怒火轉向送秋,開始是指著鼻子氣急敗壞地罵,越罵越急,到最後氣急抬手就抽了送秋一個嘴巴。

送秋最初挨嘴巴被抽愣了,呆呆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對著花纏宋平靜地說:“您心裏要是窩火出不來,就打我拿我出氣吧!”

作坊掌櫃的真的是氣急了眼,開始抽送秋的耳光,將兩條胳膊掄圓,左右開弓不歇氣地抽,“啪”、“啪”、“啪”,兩隻手正反連抽三十多下。送秋不閃不躲,就站在那裏任憑花纏宋抽嘴巴。送秋心裏清楚以後還要與老人相處,不能與長輩鬧僵,自始至終表現得很冷靜。在忍受耳光的過程中,他的嘴角漸漸有了變化,鮮紅的血水從嘴角流下來,像幾條蚯蚓一樣順著下巴往下爬……

嬋娟爸抽累了,嘴裏“呼呼”地拉開風箱,兩條胳膊實在抽不動了,就呼哧帶喘停下來,喘著粗氣望著送秋嘴角流下的血。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下手會這樣重、這樣狠,但仍不輸氣勢拿眼狠狠地瞪著送秋。

送秋也看著花纏宋,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平靜地說:“您老消消氣,這事兒不怪嬋娟,都是我不好,惹您生出這麽大的氣。要怪您就怪我一人吧!”

花纏宋見送秋的嘴角還在往下淌血,稍稍有些後悔,半天不說話。然後狠狠瞪了一眼嬋娟,賭氣一跺腳轉身就出了屋門……

送秋幼年喪父,送秋媽前些年患肝癌也走了,家裏就隻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他是個老實孩子,人也規矩,雖與嬋娟深深相愛,但從沒上過床。沒上床的原因有兩個:一是覺得能親親她、抱抱她,就已經很知足;二是覺得嬋娟長得實在太美,不忍心把她給毀嘍!

當天晚上兩人要住在一起,送秋就想辦一個簡單的結婚儀式——不能不明不白,必須要給嬋娟一個名分!於是把我、亡命徒、拐子王和小鬧兒叫來商量,最後商定由小鬧兒去買煙、買酒、買喜糖,剩下的人掃房、布置新房。

按北京結婚辦喜事老禮兒,為新人鋪床須是女人,且還必須是個“全乎人”。哥兒幾個就想到拐子王上有父母下有老婆孩子,於是去請拐子王的媳婦。

拐子王的媳婦姓姚,輩分是我們這些做兄弟的嫂子。按京城規矩小叔子可以沒大沒小拿嫂子開玩笑,平日一幫壞蛋就故意“窯姐兒”長、“窯姐兒”短,“窯姐兒接客啦”、“窯姐兒送客啦”,胡亂拿她開涮。

姚姐進門,走到床鋪前一看被褥就說:“新人成親得有新鋪新蓋。送秋床上都是舊被褥,這怎麽行?!正好,我跟你哥結婚時的新被褥一直沒舍得用,我這就回去拿!”說完就回家去取被褥。

姚姐取回新被褥把床鋪好。簡單婚禮開始,拐子王做司儀和證婚人。先是一拜天地,再是二拜高堂——兩位新人趴地上朝著掛在牆上的送秋爹媽遺像磕頭。等磕完頭,拐子王喊:“夫妻對拜!”送秋跪在地上連忙叫停,扭過臉對嬋娟說:“你爸這會兒正在氣頭兒上,今兒沒法請老人來,咱倆就對著你家方向給老人磕一個吧!”

嬋娟聽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姚姐趕緊勸:“別哭、別哭,不吉利。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

嬋娟用手背抹了一下淚,抬起頭用手去摸送秋還腫著的臉,心疼地問:“還疼嗎?”

送秋說:“別管我的臉,來來,咱倆還是磕頭吧!”

送秋和嬋娟就雙雙趴在地上,朝著嬋娟家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姚姐平日愛看男女纏綿的港台電視劇,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勸嬋娟別掉眼淚,可看到二人趴地上磕頭時自己倒忍不住抹起眼淚。嬋娟返過頭又勸姚姐。姚姐動了感情,淚眼抽噎著說:“嬋娟啊,能有男人豁出去為你挨三十多個嘴巴,你這輩子也值了……咱們做女人的,真的覺得值啦!”

儀式結束,嬋娟按老規矩給我們這幫哥們兒每人斟了杯酒、點了支煙。活寶小鬧兒就“新嫂子”長、“新嫂子”短地與嬋娟鬧了起來。

姚姐是過來人,當晚見婚禮已結束,時候也不早了,就連努嘴兒帶使眼色往外轟我們:“走走,該回家啦,該回家睡覺啦!一幫沒結過婚的傻小子還都在這兒瞎滲著什麽?!”

據送秋後來對我笑說,等人都走了,當他把門上的插銷插上,屋裏隻剩下他和嬋娟時,倆人竟有些難為情起來。這種氣氛讓送秋想起最初幾次約會遇到的尷尬場麵:每次興衝衝趕到約會碰麵地點,乍一見到嬋娟,自己都會不好意思起來——因為見麵之前特別想親吻嬋娟,可等真的見到那張讓自己激動不已的臉,在情麵上卻又抹不開,不好意思一上來就突兀地去摟抱、去親吻,每次都需要難為情慢慢消失、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才能衝破尷尬摟抱在一起。送秋對這種心理體驗印象很深,心裏清楚現在的自己又一次麵臨了這種尷尬。

他抬眼偷偷瞅嬋娟,感覺嬋娟也在難為情:害羞地低著頭,壓抑著內心的欣喜和興奮,一隻小手捏弄著另一隻小手,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屋地上……

送秋把眼睛從嬋娟身上移到床上,意識裏想著兩人要睡的位置,想都沒想脫口就問了一句:“你喜歡睡在左邊、還是右邊?”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就好像人家嬋娟到你家來就隻為閉上眼睡覺——尤其是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場合、特殊的時間節點上。

嬋娟也忍不住樂了,樂得身子顫抖花枝亂顫……

送秋的心理障礙一下就沒了,撲過去用兩臂將嬋娟橫著抱了起來,然後就像抱孩子那樣抱著她往床前走。

嬋娟能夠覺出送秋的兩條臂膀很有力量、身體很強壯,還能覺出他對自己很體貼,因為在把她放到床上時動作很輕,是把她輕輕撂平在床上的!

送秋在把嬋娟撂平到床上的同時,也把嘴唇覆蓋在嬋娟的嘴唇上。但這一次的吻,卻與之前所有的吻都不相同,因為在兩人的意識裏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並且心情激動地期待著那件事的發生。

送秋吻得很激動、很亢奮,能夠覺出身體內有一股原始的野性在湧動、有一股壓抑不住的巨大情欲即將要噴發。嬋娟吻得也很亢奮,但亢奮裏卻有動作,邊吻邊用手握住送秋的褲腰向下褪。送秋感受到這一點,就迅速直起身,飛快解開襯衫上的一排紐扣,兩手握衣服兩襟向後一扒,兩塊棱角分明的胸大肌就顯露出來。嬋娟與此同時也從床上迅速坐起,坐在床邊手忙腳亂開始脫衣……

當嬋娟褪去所有的衣裳,隻剩下如同雕塑般的胴體,送秋一下就呆住了——原來女人的身體是那樣的美、原來嬋娟的身體是那樣的美:圓潤的兩肩柔軟地順滑下去,兩側是兩節剛出水的鮮嫩白藕;微微抖動的雙峰驕傲地聳立,就像兩隻活潑的白兔;腰肢的曲線異常柔美,大腿修長圓潤而又性感。整個身子就像一枚煮熟的雞蛋剝去蛋殼,白皙、嬌嫩,讓人不由心生愛憐,不忍心暴殄天物、不忍心去毀滅這大自然生就的美好尤物!

赤身摟抱親吻是第一次,這一次的摟抱和親吻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竟有一種儀式般的莊重和神聖。送秋邊吻邊將嬋娟慢慢擁倒在床上。柔軟的幕布向兩側開啟,舞台期待主角登場。初次亮相的動作難免笨拙而又慌亂,試了很多次才好不容易登堂入室。第一個感覺是:滑、軟、暖……心一下子就融化了,變得很柔很軟,意識裏也就格外心疼嬋娟,動作盡可能地輕、柔、慢,既爽爽滑滑地滋潤著嬋娟,自己也享受著潤潤滑滑的滋潤……

“哦,我那親親的小蔥指哦,你是我的人了,你是我的女人了,你終於是我的女人了!”

嬋娟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脹滿感、一種充滿愉悅的膨脹感。哦,原來甜蜜的頂點是需要膨脹和脹滿來充盈的!

“哎呦……哎呦……”嬋娟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似鳥鳴、似天籟,更像是從世外傳來的仙境之音。

沒有經驗的送秋就一驚,疼?怎麽還疼?我的動作已經很輕、很柔了,怎麽還會這樣疼?!稍稍一愣神,就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哦,原來不是疼,原來是……

嬋娟的呻吟一直在持續。送秋又一次覺出嬋娟的聲音很特別,嬌滴滴、水嫩嫩的,尤其是此刻的嬌聲呻吟,就顯得格外惹人愛憐。

忽然,淺吟低唱的聲音突兀地高亢起來,一直連續的呻吟被單調的“呃”字取代;與此同時,嬋娟的下巴高高翹起,頭盡力後仰,身子也像初次約會那樣再次顫抖起來……

這一夜的激情戲上演了七八個回合,激情過後是歇息、歇息過後再繼續。嬋娟“呃”、呃”的聲音也多次響起……她沒有料到送秋竟然這樣男人,雖然之前知道他的身體很強壯,可還是沒有料到竟然是如此的陽剛——嬋娟被征服了,從內心到身體被送秋徹徹底底地征服了。

最後倆人都乏累了,相互纏綿在一起情話綿綿。

“哎,一直想問一事兒,之前怕你不好意思一直沒敢問:第一次約會,你的身子忽然顫抖起來是怎麽回事兒?”送秋傻傻地問。

嬋娟害羞地把臉埋進送秋懷裏,就連聲音也透著害羞:“還不是因為……因為你抱著人家,人家激動得‘那個’了!”北京女人把性高潮叫“來勁兒”,嬋娟不好意思直接說“來勁兒”,隻好用“那個”代替。

嬋娟雖然害羞,但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欣喜,把臉埋在送秋的懷裏繼續說:“那天真的是美死了,那還是我第一次在真人身上‘那個’,而且是在我的紅毛大鯉魚身上……”

“啊?!這麽說女人在做姑娘時也會‘那個’?女孩兒也有不在真人身上‘那個’的時候,就像男孩兒夢裏的‘跑馬’一樣?”

嬋娟害羞得把臉更往送秋的懷裏紮:“其實……有的時候都不用抱,隻需看一眼就會‘那個’——當然是看那種特別特別帥氣、讓女孩兒特別特別動心的男孩兒。比如我的紅毛大鯉魚,人家以前猛地看見你,就來過好幾回的勁兒……”

哦,原來女人還是女孩兒的時候也會“那個”、原來女孩兒“那個”的時候身子也會顫抖……直到這時,送秋才意識到自己已是已婚男人,知道了以前不知道的有關女人的很多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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