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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斷後海》在線閱讀 第一章

(2025-08-16 10:59:47) 下一個

魂斷後海

傅振川

 

 

第一章

 

北京後海其實是個湖。八十年代湖裏魚多,魚多玩魚人便多,於是沿岸開的漁具作坊也多。其中一家作坊字號“花纏宋”,主人姓宋,我們也稱呼他花纏宋。花纏宋有個女兒叫嬋娟,丫頭那年整十八,小身段出落得特別惹火,狐狸小臉更是讓初次見到的男人暗吃一驚。那時還沒“性感”這詞,可男人都懂性感是咋回事,都以“逗人兒”形容性感。湖邊老人說,“嬋娟這雌兒長得可是逗死個人兒啊”,背地管她叫小妖精,說這妖精早晚是個禍害,將來不定迷死哪個男人。玩魚的小夥兒有事沒事愛往作坊裏跑,還有小夥兒因《探清水河》姓裏有“宋”、曲裏有“嬋娟”常在湖邊哼哼起“宋老三”:

提起了宋老三
兩口子賣大煙
一輩子無有兒
生了個女兒嬋娟
小妞哎
……

 

我的哥們兒送秋也往作坊裏,送黑魚魚皮——銜接兩根竹製魚竿有插口,插口需黑魚魚皮裹纏,為的是竹節插口不會被撐裂。完整剝離魚皮是項精細活兒,剝下趁著皮軟裹纏在竿口上。送秋每次從湖裏錨上黑魚就把魚直接拎去,讓花纏宋自己剝魚皮。

據送秋說,他每次去作坊,嬋娟見了都緊張地一笑,然後一下就羞紅了臉,用一排白白的牙咬住紅紅的唇,但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

送秋每回見她朝自己笑,心裏都一驚,就像被強電流電到。他不敢正眼瞧嬋娟,害怕心髒再次狂跳,隻把眼睛望向花纏宋,隻與花纏宋說話。

“宋叔,怎麽我每次來,您的竿口都正巧需要裹魚皮?”送秋說完這句就後悔,抬眼偷偷瞅嬋娟,怕她以為自己傻,盡問一些就連玩魚新手都懂的問題。

“裹竿口這道工序啊,先要把竿口做好,必須是做好的竿口等魚皮,而不能讓魚皮等竿口。”花纏宋用刀小心地剝著魚皮,說話時連頭都沒抬。

“您身子骨還硬朗吧?我每次來,見您總是不識閑兒,老是忙乎著。”送秋說話時心裏發慌,慌得語聲都有點兒顫,說完猜測嬋娟聽了會怎樣想。

“唉,這手藝活兒啊,哪兒有個完,你手裏老得是鼓搗著。”

魚皮剝下來,花纏宋在圍裙上擦擦手,一手伸進褲兜兒要掏錢。送秋就趕緊說:“算了吧,一張魚皮不值什麽……”說完,起身就往屋外走。

“哎哎,你的魚還沒拿……”是嬋娟在說話,提醒送秋別忘拿走去了皮的魚。

送秋聽了心裏就一驚,因為這是嬋娟頭一回跟他說話,還因為嬋娟說話的聲音很特別,嬌滴滴、水嫩嫩的,但不是做作女人那種撒嬌賣嗲,而是自然形成的獨特嗓音。送秋暗暗地想:她的語聲可真特別呀,與其他女孩兒都不一樣,形容不出來的不一樣,聽上去特別得好聽!難道長得好看的女孩兒說話的聲音就一定很特別、一定很好聽?!

“留著你們爺兒倆吃吧,我家裏多得吃不完……”送秋說完就往屋門外走,不管身後怎麽叫,就隻顧往外走……

送秋說“家裏多得吃不完”,確實沒打誑語。他自小守著後海長大,癡迷玩魚,各種玩魚方法樣樣精通,每個“鬧魚”季節弄上岸的魚在我們這幫玩魚人裏總是數量最多、個頭兒最大;“改開”辭職潮興起後,更是為玩魚辭了職,在自家自建房裏用水泥築了個多半間屋子大小的水池子,臨湖街門口立了塊雙人床大小的賣魚廣告牌,每日往水池子裏弄魚,一部分賣給路過湖邊的路人、一部分往周邊飯館送貨。家裏的魚多得確實吃不完。

嬋娟初中畢業後一直在家幫著花纏宋製作漁具,隨著身子發育,感覺有男孩兒眼睛越來越多落在自己身上、有玩魚小夥兒一趟趟往作坊裏跑,可她對這些人沒感覺。她最早知道湖邊有送秋這麽一個人,不是先用眼睛看到,而是先用耳朵聽到的……

送秋那時在京城玩魚人裏已相當有名氣。民間人物出名與報紙、廣播將人吹出名不同,經常被同一愛好的人供在嘴頭兒上。送秋的名字在湖邊人閑聊時出現的頻率很高,但在這之前,嬋娟並不認識送秋,隻是經常聽到他的名字,直到親眼見到送秋是個身高一米八幾的帥小夥兒,而且臉上有一股特別招女孩兒喜歡的勁兒,這才把之前聽到的名字與他這個人對上號:我的個親哎,原來他就是送秋啊!原來長得這麽高、這麽帥啊……

嬋娟與送秋的第一麵是在湖邊偶然碰見的。那天她走出家門,見岸邊有個小夥兒在錨魚,就走近看。不料,那小夥兒無意中轉過身。當兩人四目對視的一刹那,嬋娟一下子就愣住了,呼吸驟然加速,頭臉發漲,自己都能覺出自己的臉漲得很紅。嬋娟當時的心已蹦到嗓子眼兒,覺與這小夥兒有一種前世的親近,可又覺得距他很遙遠,因為那時還不知他家住在哪兒、不知他是誰,以為以後再無機會接觸。可沒想到的是,第二天這距離就被無限拉近——那個讓她心跳的小夥兒走進作坊,一手握著梆竿子、另一手拎著一條黑魚……

送秋與我在湖邊一塊兒光屁股長大,關係一直特磁特鐵。事後他對我說:“當時看到嬋娟的第一眼就驚住了,心髒猛然狂跳,眼球熱熱地發漲,感覺有一股魔力催促著我的身子往她身子那兒靠,也能覺出那股魔力催促著她的身子往我身子這邊靠,我倆似乎都能覺出在我們之間有一股像是吸鐵石那樣的巨大吸力在把倆人往一起吸。”也就是從那一刻起,送秋才明白玩魚小夥兒為什麽老是往她家作坊裏跑、為什麽老是哼哼起“宋老三”;也就是從那天起,他才把眼睛盯住湖裏的黑魚、專門錨黑魚,錨到就往她家送……

那天看到送秋突然登門,嬋娟的心再次“怦怦”狂跳。這以後,她就每日盼著送秋來,每次隻要他一來,嬋娟就先是耳熱心跳,然後強壓著蹦跳的心,注意聽他說話,偷偷地瞄上他兩眼。

據嬋娟事後說,幾次接觸下來,她發現送秋很內向,能覺出他見到自己很緊張、也在偷偷地瞄自己,心裏就暗暗揣測送秋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每次來作坊是不是為自己。直到那天感受到他有意將去了皮的黑魚留給自己吃,這才驚喜地覺出送秋心裏確實有自己:乖乖,原來他心裏真的有我啊……

自此,嬋娟感覺日子就像小時候在盼著過年,距離年根兒底下越來越近,心裏總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朦朧覺出那個讓自己向往的日子就要到來。嬋娟還覺出這些日子心裏就像長了草,總也踏實不下來,老是盼著作坊屋門口突然晃出一個人影,那人影高高帥帥、棱角分明的臉格外“逗人兒”。見不到這人影時,那影子就總是在眼前晃,有時等得著急就在心裏忍不住地喚:親,快來、快來,快到作坊裏來……

隨著兩人在作坊裏眉目傳情次數的增多,嬋娟變得越來越大膽,也拿著魚竿到家門口的湖邊去釣魚,目的就為等送秋,盼著見到他、盼著他與自己說話,更盼著他不當著自己父親的麵能大膽一些。

幾次在湖邊碰見後,嬋娟能夠看出送秋也想停下腳步與自己搭話,而且是很想與自己搭話,可每回又都慌得不行,先是見到後一愣,傻了一樣戳在那裏,然後就是慌慌地落荒而逃……

送秋幾次落荒而逃,是因為從嬋娟身上感受到強大的氣場,那可以放射出強大電流的氣場讓他慌得不行;還因為自身有些自卑,總覺得嬋娟很高貴,自己配不上,根本就不配與她在一起!

送秋注意到嬋娟釣魚時從不坐著,而是站在湖欄杆前,將小肚子抵在湖欄杆上。小手握一根叫做“蔥指拈”的輕巧坤竿,竿子一揚一揚往岸上甩白條。白條是浮遊在湖麵上的一拃長的小白魚。

“蔥指拈”是花纏宋作坊製作的一種坤竿,早年有皇上那會兒,專供宮內福晉、格格們的玉指來拈。竿子用食指粗的葦子製成,竿身天然黃色,握手處纏繞鮮紅的絲線。取名“拈”而不是“握”,可知竿子十分輕巧。

送秋次見她小手一揚一揚在揚竿,就偷偷盯住她的小手看:肉乎乎的手背上有四個小酒窩,手指細長圓潤,見了就讓人想起春天小蔥鮮嫩的嫩尖,心裏就感歎:難怪當初給這竿取名“蔥指拈”,原來真的是被嫩蔥一樣的手指來拈啊!送秋愛屋及烏,覺得被這小手握過的坤竿十分可愛,竿的握手尤其可愛,就想: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把這竿握在手裏,握住竿就等於握住她的小手,好好與這竿的握手親近、親近!

送秋每日拎著梆竿子圍著湖找魚、錨魚。這日經過嬋娟身邊時,嬋娟扭過臉衝他又是一笑,然後一下就羞紅了臉。送秋再次被電到,強大的電流瞬間傳遍全身,心髒不由地“怦怦”狂跳;雙腿就像灌滿了鉛,沉重得再也挪不動步。他就愣愣地站住了,但不敢與嬋娟挨得太近,也把大腿根兒抵在湖欄杆上——因為他個兒高,不能像嬋娟那樣用小肚子去抵。他的心劇烈地跳,嗓子眼兒像堵住一個剝了皮的熟雞蛋,堵得有些喘不上氣;感覺眼球熱乎乎地發漲,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但餘光裏能看到身旁的小手一晃一晃在揚竿……

“嬋娟,瞧……瞧見什麽了麽?”送秋兩眼望向湖麵假裝找魚,嘴裏結結巴巴地問。他問的這句話,是錨魚人在湖邊經常問的一句話,意思是說你一直站在這兒,看見眼前湖麵上出現過魚、鱉、龜可錨的活物嗎?

送秋手裏拎的“梆竿子”,是後海玩魚人的一種民間漁具,線端有三爪錨鉤,可甩出百米遠。一旦發現湖麵有魚、鱉、龜浮頭,錨鉤即迅疾甩出,準確將它錨住,然後搖漁輪拖上岸。送秋給花纏宋作坊送去的黑魚,就是用梆竿子錨上來的。

嬋娟見送秋慌得結結巴巴,忍不住“咯咯”笑出聲:“瞧見了,剛剛有一條一米八幾的紅毛大鯉魚浮上水麵。但究竟是一米八幾,我沒拿尺子量。”

送秋又一次聽到嬋娟的聲音,嬌滴滴、水嫩嫩的。最初被這突兀的回答弄得一愣,等明白過來是句玩笑話,也笑:“一米八六,是淨高,前兩天脫鞋脫襪子站地上剛量的。”

嬋娟“咯咯”又笑:“一米八六,好大的一條魚呦!”

送秋朦朧感覺機會出現,轉換話題迂回向嬋娟示好:“那天的黑魚好吃嗎?你喜歡吃什麽魚?”

嬋娟說:“我喜歡吃的,就怕你錨不上來!”

送秋就趕緊示愛,慌慌地毫不掩飾地說:“隻要是你嬋娟喜歡吃的,甭說是這湖裏的魚,就是月亮上的玉兔我也錨得下來!”

嬋娟聽了送秋赤裸裸的話,微微一愣,緊跟著滿臉漲得通紅。然後把通紅的臉扭向送秋,異常大膽地用眼睛直直地盯住送秋的眼睛看,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才說:“那好,今晚八點,你去花園小樹林,我指給你看……”

送秋腦子“嗡”的一聲,心裏慌亂地想:好大的膽!她以前見我不是每回都羞紅臉、趕緊低下頭嗎?!怎麽今天卻用眼睛直直盯著我的眼睛看?而且,竟然還敢主動約我!難道是因為走出家門,不當著她爸才變得大膽的?!送秋的心“撲騰”、“撲騰”狂跳,他強忍住狂跳的心,也用眼睛盯住嬋娟的眼睛看:上眼皮的眼睫毛比下眼皮的長,兩隻眼睛向兩邊眼角微微斜挑;黑眼球純黑色,不像很多人的眼球是褐色的;眼白很白,白得發藍。這雙狐狸眼可真好看啊!原來不光臉長得像狐狸,眼睛長得也像狐狸!送秋呆呆地盯著這雙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好,今晚八點,我等你,不見不散!”

送秋離開嬋娟沿著湖邊往家走,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有一股憋憋躁躁使不完的勁兒;身子輕飄飄地變得很輕,自身竟有一種想騰起身子向上跳躍,甚至想躍起身子在半空中飛翔的感覺!

他回到家裏依然很興奮,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一會兒拿起鏡子對著自己的臉端詳,邊端詳邊暗暗尋思:她長得那樣美,美得讓我都不敢往跟她好上的那方麵去想,怎麽就看上我了呢?湖邊有的小夥兒比我有出息,有的考上大學、有的出國留學,還有人做買賣發了大財,怎麽就單單看上我了呢?!送秋有些不敢相信嬋娟說過的話,開始回憶剛才的對話,仔仔細細回憶剛才的每一句對話。最後確認:沒錯,她剛才確實說過,“今晚八點,你去花園小樹林……”

一個姑娘主動約我,而且還是那樣美的一個姑娘,她的膽子可真大啊!她的膽子怎麽突然就變得這樣大……送秋眼前又浮現出那雙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那雙狐狸眼就那樣一眨不眨直直地盯著自己的眼睛看。當時似乎能夠覺出她的心也在“怦怦”地跳、能夠覺出她也慌得厲害。

約會前送秋開始做準備。印象裏的嬋娟很愛幹淨,是女人做姑娘那個時段特別講究的愛幹淨。他怕嬋娟嫌自己整天錨魚身上弄得髒,開始刷牙洗臉。刷牙刷得很仔細、洗臉洗得很認真,洗完臉又對著鏡子反複照。然後從立櫃裏找衣服,挑選出最滿意的衣服,穿上對著立櫃鏡子反複端詳。裏裏外外收拾好,忽然想到自己抽煙嘴裏有煙味兒,拿起茶葉筒倒了把茶葉含在嘴裏,想:說話的時候離她遠點兒,她那麽愛幹淨,離遠點兒就不會聞到我嘴裏的煙味兒了……

上上下下收拾好,送秋開始著急地等待約會的鍾點盡快到來。

八點之前的時間過得特別得慢。送秋一次次抬頭望向牆上的掛表,可掛表卻顯得並不著急,時針似乎已停止不動,唯有秒針在“咯噔”、“咯噔”不著急不著慌一點點往前蹦。時間怎麽過得這麽慢啊?!以前還從來沒有覺出時間會過得這樣慢!

好不容易熬到七點整,送秋再也等不及,早早就出了家門。

送秋家住北岸,花園小樹林在南岸。他繞著湖走在通往南岸的路上,感覺遇到的街坊似乎都有意拿眼睛往自己這邊瞅,似乎已發現他要去約會的秘密他就避開人多的地方往人少的路上走,然後故意繞了一個彎子才走進小樹林。

天漸漸黑了,月光很亮,地上像是鋪了一地的水銀,片片樹葉上也星星點點泛著銀光。

嬋娟還沒有來。送秋抬腕看表:七點一刻——時間過得可真慢啊!

他躲在小樹林裏一次次往小路上張望、一次次抬腕看表。時針好不容易將要指向八點,可小路上卻始終空無一人。送秋等得很著急,心想:她怎麽還不來啊?由她家走到這兒滿打滿算也用不了半小時,是臨時有事兒來不了?還是花纏宋不讓她晚上出門?

“嗨!”身後有人壓低嗓音在叫。

送秋竟嚇了一跳,趕緊轉過身,就見嬋娟站在一棵樹的枝葉旁,距離他隻有幾步遠——她沒從小路上走,她是鑽亂樹棵子過來的!亂樹棵子裏有許多枝枝蔓蔓的枝杈,不小心紮到會很疼。她的身子那麽嬌貴,怎麽也像我們這些野小子一樣鑽亂樹棵子呢?!她的腳步可真輕啊,我竟然一點兒沒聽見。

月光柔和地將嬋娟罩住,就像隔著一層紗,人比白天看上去朦朧,比白天看上去還要美,美得就像仙境中的仙女!

送秋不知道第一句話應該怎樣說,盡管之前多次想過第一句話應該怎樣說。嬋娟也不說話,就那樣微微低著頭,一隻肉乎乎的小手捏弄著另一隻肉乎乎的小手,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

四周很靜,一絲風都沒有,樹葉也靜止不動。月光無聲無息,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唯有自己的心跳聲“咕咚”、“咕咚”,一聲接一聲在胸腔裏如同滾雷一樣轟鳴……

“你……你不是要指給我看那條紅毛大鯉魚嗎?”送秋慌慌地口不擇言。

“傻樣兒,紅毛大鯉魚不就站在我麵前,還用我指嗎?”嬋娟在說“傻樣兒”時偏了一下頭,嬌羞地一笑,樣子似喜似嗔。

不知為什麽,送秋聽到這句“傻樣兒”感受到一種撩撥,內心引起衝動,尤其是看到那嬌羞地一笑,被撩撥得就更是厲害。他的心又“咚咚”地狂跳起來,身體裏湧動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衝動。

送秋與嬋娟相距隻有兩步遠,兩人相對而立,彼此似乎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咕咚”、“咕咚”,那異常大的聲響就像從醫生聽診器裏聽到的被放大的間歇的轟鳴聲響一樣。

“我……我特別、特別的喜歡你……自從見了你第一麵我就一下子喜歡上了你……”望著近在眼前的嬋娟,而且是在這種特定氛圍下的嬋娟,送秋感受到有一股強烈的情欲在湧動、有一種想要把她緊緊摟抱在懷裏的迫切衝動。

嬋娟似乎也感受到這種衝動,月光下慢慢抬起頭、仰起臉,用兩隻像是喝醉酒的醉眼癡迷地望向送秋。那眼神裏似乎有一種渴望,一種不用老師教,看過這眼神就會自然懂得的渴望!

送秋就一步搶上前,嬋娟同時也撲了上來,兩人就緊緊地抱在一起。送秋的嘴在慌亂地找著嬋娟的嘴,嬋娟的嘴也在慌亂地找著送秋的嘴,嘴唇與嘴唇很快觸碰在一起,兩人就急切地嘴對嘴相互裹纏吸吮起來……

送秋感覺自己摟抱得很慌亂、親吻得很激動,身體裏有一股原始的野性在噴發,同時也能感覺到嬋娟身體裏有一股原始的野性在噴發,因為此時的她已是不管不顧,摟抱和親吻來得同樣很慌亂、很瘋狂!

送秋周身有一種喝醉酒和持續過電的感覺,先是慌亂急切地吻,再是停頓下來情不自禁地發聲:“哦,我那小蔥指哦……我那親親的小蔥指哦……我那最親、最親的小蔥指哦……”送秋不知為何要把嬋娟稱作小蔥指,隻是腦子裏映出了那把蔥指拈、那雙像是春天小蔥一樣的手指,脫口叫出了“小蔥指”。

送秋邊吻腦子裏邊暈暈乎乎地閃念:……與以前看過的小說描寫不一樣,不是說此時感受到的隻有甜甜的愛意嗎?可我感受到的卻是強烈的情欲,從身體裏往外噴發的壓抑不住的巨大情欲!不是說女孩兒此時身子徹底癱軟、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嗎?可此時感受到的卻是對方也有狂熱的原始野性、身體裏也有壓抑不住的巨大情欲,她的兩條胳膊也在用力抱著我、嘴唇也在瘋狂地親吻著我,親吻間歇還發出“啊”、“啊”的嬌喘聲息!哦,她的聲音可真好聽啊,就連嬌聲喘息的聲音都這麽好聽……

忽然,嬋娟的臉開始往後躲,擺脫開送秋的親吻,然後噘起小嘴兒向不遠的黑暗處努了努,說:“那兒黑,咱們去那兒!”說完,就拉著送秋往她指的樹叢枝葉濃密的地方走……

送秋隨著她邊走邊驚訝地想:她想去黑的地方!她竟然想去黑的地方!她竟然主動提出要去黑的地方——跟我以前想象的約會真的不一樣,以前總以為處處都是男孩兒主動、女孩兒被動,頂多也就是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可從來沒有想到原來她也渴望與我摟抱、也渴望與我親吻、也想要躲到背人的黑暗的地方去……

來到黑暗的地方,兩人再次緊緊地抱在一起、再次相互瘋狂忙亂地吻。送秋邊吻邊想:這裏確實更隱蔽、這裏確實更安全!這樣想著,也就更加瘋狂地用力摟抱親吻起來。

漸漸地,送秋感覺有些暈眩,吃驚地覺出四周高大的樹木開始傾斜,傾斜得越來越厲害,幾乎就要傾倒在自己身上;頭上的樹木和腳下的大地開始令人不可思議地旋轉,整個世界都在暈暈乎乎地旋轉!

——怎麽就旋轉起來了呢?她是不是也感覺到天地在旋轉……送秋雖然猜到旋轉的原因,但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兩人的身體緊緊粘貼在一起微微地扭動著,各自的胳膊用力摟抱著對方,嘴與嘴相互瘋狂地吻著。忽然,送秋感到嬋娟緊貼著自己的身子明顯地一動,緊跟著就顫抖起來,嬌喘聲息不再是“啊”,而是變成了單調的“呃”,與此同時下巴向上仰起,整個臉都向上仰起,隻將身子顫抖在送秋的懷裏!

怎麽啦?怎麽回事兒?送秋覺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吃驚,稍稍愣了愣,似乎就明白了什麽,可又不確定……

嬋娟身上的顫抖消失以後,身子徹底癱軟下來。送秋這時才覺出懷裏的身子是那樣的柔軟,柔軟得就像是一團棉花,不由地就想起賈寶玉那句話:“女人是水做的”。難怪他會那樣形容,女人的身子還真的是水做的!

送秋一直摟抱著嬋娟、一直在吻著,似乎總也吻不夠。嬋娟的身子徹底癱軟後,已經沒有一絲的力氣,就那樣綿軟地依偎在送秋的懷裏,溫順得就像一頭小鹿。此時的她已不像剛才那樣主動去親吻送秋,而是迎合著他的吻、享受著他的吻。送秋吻了許久、許久才把自己的臉與嬋娟的臉拉開距離,微微喘息著說:“讓我好好看看你!以前老想看你,可從來不敢正臉看,今天讓我好好看看你!”嬋娟那張嫵媚的狐狸臉就在眼前,月光下看去臉上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唇上的絨毛比其它地方稍稍有些重;小嘴兒還是那樣的紅,像抹了口紅一樣的紅;頭發有些蓬亂,蓬亂一定是剛才摟抱時不小心弄亂的。送秋想:以前的她每回見了我都會羞紅臉,可現在的臉卻不會紅了;以前我也不敢正臉去看她,總覺得她很高貴,高貴得讓我都不敢往與她好上的那方麵去想,可現在這個大活人卻已被我實實在在地摟在了懷裏。送秋仔仔細細看完嬋娟的臉,又把她的小手拿起來放在眼前看,邊親吻肉乎乎的小手邊說:“你在湖邊釣魚時我老是偷偷瞅你的手,肉乎乎的手背上有四個小酒窩,當時覺得就連你使的那把蔥指拈都那麽親,竿的握手尤其親,親得讓我都想把竿的握手貼在自己臉上,好好與竿的握手親近、親近!”說完又用嘴緊緊地裹住嬋娟的嘴,邊親吻邊斷斷續續地說:“哦,我那親親的小蔥指哦……我那最親、最親的小蔥指哦……”

嬋娟沒有想到那把蔥指拈在送秋眼裏已上升到愛屋及烏的程度,她隻對心裏幻化出的“紅毛大鯉魚”印象深刻,心裏隻有那條經過幻化的“一米八六的紅毛大鯉魚”。

送秋親吻了許久、許久才停下來,看著嬋娟的眼睛說:“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一下子喜歡上了你,可總覺得你很高貴,高貴得不得了。你的皮膚那樣白,可我卻曬得這樣黑,黑得讓我總覺得配不上你,根本就不敢往與你好上的那方麵去想!”

嬋娟害羞地說:“你那才不是黑呐,是麥色。除了麥色還有一股特別吸引女孩兒的勁兒,是讓女孩兒一見就特想往上撲的那股逗人勁兒!”

送秋這時才意識到原來與女孩兒親熱後,不光是男女關係拉近到沒有距離,而且還知道了女孩兒心裏對男孩兒怎樣想——原來女孩兒不隻喜歡小白臉兒,還喜歡麥色,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長有一張讓女孩兒喜歡的臉。

兩人聊完又親、親完又聊。也不知過了多久,送秋抬腕看表,這才壓低嗓音驚叫起來:“哎呦,都下半夜三點半啦!這才多大的工夫,時間怎麽過得這樣快!你趕緊回家,你爸肯定著急了!”

送秋撩起矮樹棵子枝杈護著嬋娟走出小樹林,抄近路送她回家,但不敢與她一塊兒走,怕被街坊看到,隻跟在後麵遠遠地梢著保護著她。直到看見嬋娟上了她家街門前的台階、消失在街門後麵,這才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送秋沿著湖岸往回家的方向走,雙手無意中插進兩側褲兜兒,觸碰到香煙和火柴,這才忽然想到:跟她在一起竟然忘了抽煙,忘得死死的,七個多小時居然沒抽一根煙!送秋把煙盒掏出來,抽出一根,雙手捧著火點著煙,一抬頭注意到沿岸的垂柳竟然有五六米長。絲絲垂柳之間有銀盤一樣的圓月若隱若現,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送秋覺得奇怪:這些東西原本就在那裏,怎麽以前就沒有注意到呢?!想到這兒,他美美地吸了一口煙,不由地從心底感歎:啊,生活真他媽美好,生活可真他媽的美好啊!

北京人說話常引用老話兒,“老話兒”是老一輩兒人流傳下來的話。北京老話兒管男女相愛叫“遞私情”、好上了叫“黏上了”。送秋與嬋娟就是這樣遞的私情、就是這樣黏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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