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88)
(2025-11-12 06: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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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江心孤燈》
夜涼如水,漢江江麵黑得像潑開的濃墨,隻有雲縫裏偶爾漏下幾顆疏星,在波心碎成點點銀鱗,轉瞬又被暗流卷走。呂師夔立在範文虎旗艦的船頭指揮台,江風扯著他的戰袍,獵獵作響,後背已浸出一層冷汗。
“少帥,”副將呼延德的腳步聲急促地踏過甲板,帶著幾分焦灼,抱拳低聲道,“各船都按李將軍軍令熄燈潛行了,獨獨咱們這艘帥船還亮著宮燈,這不明擺著把位置給韃子報信麽?”
呂師夔眉頭猛地豎起,眼底閃過一絲厲色,袖子一甩,布料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軍令如山!速速去傳令,熄燈!”
呼延德領命,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轉身快步跑到船艙前,高聲喊道:“範將軍!已近襄陽水域,李製置使嚴令各船熄燈備戰,還請將軍下令!”
艙內卻是另一番光景。暖香繚繞,混著酒氣與脂粉香,絲絲縷縷鑽出門縫。琵琶聲靡靡,範文虎懶洋洋地斜倚在鋪著錦緞的軟墊上,左右各摟著一位嬌俏的歌妓,醉眼朦朧。他聞言,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手指轉著手中的金酒杯,杯壁與指尖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拖長了語調,帶著幾分不屑:“曉——得——嘍——”
呼延德見狀,不敢耽擱,伸手便去拿艙內的銅製宮燈,準備熄滅。燈芯劈啪作響,火光搖曳,映得艙內人影晃動。一旁的歌妓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首飾碰撞發出叮當脆響,操著軟糯的吳語撒嬌:“官人,黑黢黢的,奴家心慌慌。”
另一位歌妓也連忙貼了上來,羅裙窸窣作響,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就是嘛,連點亮光都沒有,怪瘮人的!將軍,您可舍不得讓奴家們受這驚嚇呀。”
範文虎冷笑一聲,輕哼一聲,手指一彈,手中的金酒杯“當啷”一聲摔落在甲板上,酒液潑灑而出。“罷罷罷!”他擺了擺手,語氣帶著幾分寵溺,“留著這盞燈,給兩位美人壓驚便是。”
呼延德無奈,隻得退了出來。木門“吱呀吱呀”地發出抗議,仿佛在抱怨這不合時宜的縱容。他走到呂師夔麵前,臉上滿是難色:“少帥,範將軍……他顧及兩位姑娘,不肯熄燈。”
呂師夔重重歎了口氣,眼神中滿是失望與憂慮:“自古紅顏禍水,多少江山社稷,都是敗在這兒女情長裏……唉!”
江風更急了,江心的月光被攪得支離破碎,水鳥被驚起,撲棱著翅膀劃破夜空。呼延德按著腰間的佩劍,快步離去,甲板在他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艙內,範文虎醉眼斜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突然揚手將杯中殘酒潑進江裏,酒液落入水中發出“嘩啦”聲響。“這劣酒,”他嗤笑一聲,伸手摟住身邊歌妓的纖腰,指尖劃過她的衣襟,“哪有美人唇上的胭脂香?你看這滿江夜色,燈火點點,像不像咱倆的洞房花燭?”首飾碰撞的叮當聲與他的調笑聲混在一起,在寂靜的江麵上格外刺耳。
他又拿起案上的長劍,劍尖輕輕挑開歌妓的衣帶,語氣陰陽怪氣:“什麽打仗殺敵,浴血奮戰,”說話間,張口咬住歌妓飛來的一顆葡萄,含糊不清地繼續道,“都不如紅帳裏聽雨聲,軟玉溫香在懷。”手指突然收緊,纏繞住歌妓的發絲,眼底滿是沉醉。
遠處,隱約傳來戰船鐵鏈摩擦的吱嘎聲,像是死神的腳步,一步步逼近。
漢江岸邊,蘆葦叢生,蟲子在草叢裏窸窸窣窣地鳴叫,夜色濃稠得化不開。唐永堅和百家奴趴在蘆葦叢中,眼睛死死盯著江麵,不敢有絲毫懈怠。月光像碎銀子般灑下來,照亮了兩人截然不同的神情——唐永堅眉頭緊鎖,手指不停地敲著刀鞘,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顯然憂心忡忡;百家奴卻嘴角帶笑,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戰功。
“快看!宋軍的援兵到了!”一旁的蒙古軍士卒壓低聲音,語氣急促,眼神中滿是警惕。
唐永堅突然往前一探身子,草葉沙沙作響。他眯著眼睛仔細望去,江麵之上,宋軍的戰船像一群蟄伏的巨獸,悄悄靠近,船槳劃水的聲音悶悶的,黑帆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整整齊齊地壓著水麵開過來。“上千艘戰船!”他倒吸一口涼氣,喉嚨動了動,轉身使勁拍了拍身邊傳令兵的鎧甲,金屬撞擊聲格外清晰,“你們趕緊騎馬抄近路,去風林渡和虎尾洲報信!務必速去速回,敢有耽誤的——砍頭!”
兩個傳令兵連忙抱拳應諾,翻身上馬,馬蹄踏在岸邊的石頭上濺出點點火星,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中,馬蹄聲越來越遠,被江風吞沒。
宋軍的船隊依舊整齊地前進著,可這黑漆漆的水麵上,居然傳來了酒杯碰撞的“叮叮當當”聲,與這劍拔弩張的打仗氣氛格格不入。百家奴突然皺起眉頭,用胳膊肘捅了捅唐永堅,語氣疑惑:“奇怪!全軍都熄燈偷偷行動,怎麽唯獨那艘大船亮堂堂的?”他伸手指向江心,那盞孤燈的燭光在水麵上晃悠,格外顯眼。
唐永堅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幹澀:“可……可能是主帥的船?”話剛說完,他自己就先搖了搖頭,顯然也覺得難以置信。主帥用兵,向來謹慎,怎會如此張揚?
百家奴的眼睛猛地一縮,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夜貓子“咕咕”叫著從頭頂飛過,他沉聲道:“反常必有鬼!”說著,突然按住腰間的佩刀站起身,“我去探個明白!”
話音剛落,江水突然嘩啦一聲翻湧起來,浪頭重重拍在岸邊的石頭上,濺起老高的水花,仿佛在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與此同時,李庭芝的旗艦上,雨漸漸停了,天空中的烏雲慢慢飄散,月光透過雲層灑下微弱的光輝,映照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李庭芝臉上帶著幾分疲憊,連日的操勞讓他眼下青黑,但眼神中依舊閃爍著堅毅的光芒,緊盯著前方的江麵。
突然,他猛地回頭,江風呼呼地刮過,吹動他的胡須。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向後方,死死盯著範文虎的指揮船——那盞孤燈還在黑夜裏晃悠,燈芯劈啪炸響,像是在嘲諷著全軍的謹慎。李庭芝氣得胡子都豎了起來,怒聲喝道:“後軍的帥船怎麽敢這麽囂張!是怕蒙古人看不見我們的行蹤嗎?!”
傳令官臉色慘白,站在搖晃的甲板上,結結巴巴地說:“報……報告製置使,屬下確實按您的命令搖了三次紅旗,各船都熄燈了……就……就範都統的船上,始終不肯熄燈……”
“少廢話!趕緊再發燈語!”李龍“鏘”地一聲拔出半截長劍,金屬摩擦的刺耳鳴響劃破夜空,他厲聲打斷傳令官的話,嗓子眼裏卻壓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他深知,這盞孤燈,可能會讓全軍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傳令官跌跌撞撞地跑到船尾,浪頭嘩啦嘩啦地拍打船舷,他哆嗦著舉起銅燈,火石擦出點點火星,燈語一閃一閃,微弱得像快要熄滅的螢火蟲,朝著範文虎的帥船示意。
可令人絕望的是,範文虎帥船上的那盞燈不僅沒有熄滅,反而越亮越刺眼,不知是誰碰倒了燭台,“哐當”一聲響,火光四濺,那盞燈在江心浮著,像一輪邪門的月亮,照得李庭芝身邊親兵的鐵甲都泛著慘白的光。
“製置使!他們……他們根本不理咱們的信號啊!”傳令官帶著哭腔喊道,手中的信號燈“當啷”一聲掉在甲板上,滾出老遠。
江風嗚嗚地吹,戰旗被吹得嘩啦嘩啦響。李庭芝一巴掌重重拍在船舷上,木屑簌簌亂飛,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盞刺眼的孤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範蠻子!行軍打仗還帶著妓女尋歡作樂,這是要讓我們全都喂江裏的魚啊!”他突然提高嗓門,對著全軍下令:“全軍聽令——”戰船猛地一歪,像是被浪頭擊中,“今天就算十死無生,也要讓韃子見識見識大宋男兒的骨氣!”
浪頭“轟”地一聲撞上船身,船身劇烈搖晃。李龍“哢”地咬碎了半顆後槽牙,朝江心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範文虎這王八蛋,該不會是蒙古人安插的奸細吧!”他一把拽過身邊的親兵,刀尖在甲板上劃出一串火星,沉聲道:“記著!要是能活著回去,非拿那狗東西的血祭軍旗不可!”
夜色越來越深,江水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隱隱透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與不安。一場腥風血雨,已在不知不覺中拉開了序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