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27)
(2025-11-21 02:5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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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烽煙援路
鹹淳九年春夜,鄂西房縣地界的山道上,夜霧如墨,將連綿的山巒暈染成猙獰的剪影。天頂星子密匝如碎銀,一鉤冷月斜掛在山尖,清輝灑在崎嶇的石徑上,泛著冷冽的光。山風穿過林莽,卷起枯枝敗葉,“咯吱咯吱”的摩擦聲此起彼伏,竟似枯骨相撞般滲人。
“嘚嘚嘚——”
六匹戰馬衝破夜霧,鐵蹄踏在碎石上,濺起細碎的火星。馬背上的騎士身著宋軍甲胄,腰間“京湖製置司”的軍旗破了一角,在夜風中胡亂翻卷,如同一麵不屈的魂幡。馬蹄聲驚動了林間盤踞的老鴰,黑羽紛飛中,幾聲沙啞的啼叫劃破夜空,更添幾分肅殺。
劉蘇義勒著韁繩,用袖口緊緊捂住嘴,壓抑著喉嚨裏的咳嗽。連日奔波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指節攥得死白,青筋突突直跳。他扭頭看向身旁的夏鬆,聲音混在馬蹄聲中,斷斷續續:“夏虞侯,前頭到房縣還有八十裏險道。據探馬回報,韃子馬軍已截斷三處烽火台,沿途怕是不太平。”
咳嗽聲混在馬蹄踏響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夏鬆聞言,眉頭緊鎖,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的密林。他腰間的“鄂州都統司前軍虞侯”牌記在月光下閃過一絲寒芒,拇指悄悄將腰間長劍推出鞘半寸,劍光一閃,映出他眉間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疤——那是早年與金兵作戰時留下的印記。
“噤聲!”
夏鬆突然勒緊韁繩,戰馬發出一聲短促的嘶鳴,前蹄揚起。身後五騎也迅速停步,甲胄葉片碰撞的聲響霎時靜定,隻剩下山風穿過林葉的嗚咽。百步之外,一根枯枝“啪”地一聲斷裂,聲音不大,卻在這死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像是獐子竄過草叢,又似皮靴踩碎薄冰。
“大人,小心!”親兵甲壓低聲音提醒,手按刀柄,警惕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夏鬆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勿動。他側耳細聽,片刻後,目光落在前方的溪澗上。溪水潺潺流淌,正好能吞沒馬蹄聲響。“走溪澗!”他低喝一聲,雙腿夾緊馬腹,率先躍入溪中。冰冷的溪水漫過馬蹄,濺起細小的水花,“哢嚓”一聲,冰層破裂的脆響在夜色中傳開。
就在此時,親兵甲突然悶哼一聲,身體一歪,險些落馬。“大人!水底有暗石!”他指著水下凸起的礁石,聲音帶著痛楚。夏鬆疾探手揪住他的後領,將他穩穩拉回馬背上,低聲嗬斥:“莫嚷!想引來韃子嗎?”濺起的水花仿佛凝在半空,又緩緩落下,打濕了眾人的褲腳。
“叮——”
一聲清脆的響動從對岸林子裏傳來,似是鐵器磕著山石。劉蘇義臉色驟變,嗓音發顫:“是韃子的響箭鐵哨!他們發現我們了!”袖中藏著的地圖因他的顫抖而窸窣作響,上麵標注的求援路線清晰可見,卻也成了催命符。
夜貓子的叫喚陡然淒厲起來,像是被人掐住了頸子,聽得人頭皮發麻。夏鬆當機立斷,抽出腰間佩刀,揮刀割下自己的袖襟,厲聲吩咐:“快!用布裹住馬蹄,棄官道,改抄野狐嶺!”裂帛聲刺耳,眾人紛紛效仿,將布帛緊緊纏在馬蹄上,減少響動。
“虞侯,時辰將盡!若不能按時抵達房縣,與劉知縣匯合,救援襄陽的計劃怕是要延誤!”親兵乙捧著銅壺踉蹌幾步,壺中的水晃出大半,語氣中滿是焦急。
劉蘇義猛地揮袖,將銅壺掃落在地,碎片四濺,驚起草窠裏的秋蟲。“襄陽糧草全指望吾等!延誤片刻,便可能有無數百姓餓死城頭!”他的聲音雖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按時趕到!”
六騎黑影貼著溪澗岸邊潛行,布包的馬蹄踏在腐葉上,沙沙如蛇行。鏡頭貼地掠過,能看到他們留下的淺淺蹄印,轉瞬又被風吹來的落葉覆蓋。就在他們即將穿過一片岩壁時,高處突然亮起數點火把,將他們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嗚——”
蒙古號角自穀底湧起,淒厲而綿長。夏鬆反應極快,一把按下劉蘇義的襆頭:“俯身!”鎏金頭巾掠過一支飛箭,箭頭帶著風聲,“篤”地釘入身後的古鬆。緊接著,數支火箭“嗖嗖”飛來,硫磺氣轟然炸開,將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紅。
“殺!”夏鬆拔出長劍,劍光如練,劈開迎麵而來的箭矢。“跟我衝!”他雙腿夾緊馬腹,戰馬發出一聲咆哮,縱身躍出岩壁。劉蘇義緊隨其後,手中長刀揮舞,撥打著不斷射來的箭矢。親兵們也紛紛拔刀出鞘,護住兩位主將,六騎黑影如遊魚般滑過山脊,向著野狐嶺的方向疾馳而去。
遠處,韃子的火把匯成長蛇,銅鑼聲漸次消隱在夜色中。末一道馬蹄聲沒入黑暗,隻餘一彎冷月,照著曲曲折折的山道,仿佛在為這趟九死一生的求援之路,默默祈禱。
《清泥聚義,百姓同心赴國難》
次日清晨,均州房陵縣清泥灣村。晨霧繚繞,如輕紗般籠罩著整個村莊,山雀“啾啾”地在屋頂上飛來飛去,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露珠順著茅草屋頂滾落,“啪”地一聲掉入清澈的小溪裏,激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薄薄的霧氣與炊煙嫋嫋地在屋頂上繚繞,瓦片上的霜“簌簌”地化開,漸漸散去。清泥河“汩汩”地流過村口的石頭灘,忽然“嘩啦”一聲濺起水花——原來是一隻鶺鴒“倏”地飛過水麵,翅膀掃過波光粼粼的河麵。
溪邊的空地上,幾位老太太正忙著打包幹糧,陶碗“叮當”作響,被整齊地放入竹籃。一位白發老嫗抖開布巾,將幾塊硬邦邦的麥餅包好,笑著對身旁的壯丁說道:“張家小哥,這鹽袋比新娘子還重哩!路上可得小心些,莫要灑了,襄陽城裏的鄉親們還等著這救命鹽呢!”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笑聲驚動了屋簷下的麻雀,撲棱棱飛了出去。張順光著赤腳,“啪”地踩入淺水中,水花濺濕了他的褲腳。他手持鐵鉤,大聲喊道:“準備開船啦!都把東西清點好,莫要落下了!”纜繩被他用力拉緊,“嗡嗡”地繃緊,發出沉悶的聲響。
就在此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劉懋帶著劉蘇義、夏鬆等官員走了過來,陽光透過他們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劉懋邊走邊說,袖子裏的絹帛“沙沙”作響:“李庭芝將軍有令,三月之內,要造百餘艘戰船,招募三千義士,務必為襄陽送去糧草!”遠處傳來“梆梆”的砍木頭聲,那是村民們正在趕造戰船。
末一袋官鹽被壯丁扛上船,“咚”地滾進艙底。岸邊幾個細伢子拍手唱了起來,歌聲清脆,回蕩在清泥河畔:
“清泥河喲——
桑木扁擔壓彎腰,
浪推鹽船走漢濤。
清泥河喲——
灶頭娘子忘添灶,
駝背老倌躬如稻。
清泥河喲——
麻繩勒肉痛鑽心,
草鞋破盡月西沉。
清泥河喲——
鹽包壓斷柳木橋,
妹崽指頭腫未消。
清泥河喲——
襄陽城頭餓鷹囂,
咱家鹽塊比鋼牢!
清泥河喲——
硌破胡騎鐵蹄驕,
守我宋土護家窯!”
歌聲戛然收住,唯聞船板“嘎吱”一響,似有人咬碎了牙關。劉蘇義走上前,笑著拱手:“鄙人久聞均州百姓樸實善良,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劉大人勤政愛民,教化有方,實在令人佩服!”
劉懋整理了一下衣裳,站直身子,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等拿著朝廷的俸祿,為國為民乃是本分,豈敢說有功?”他忽然笑著揮手,指向岸邊的一位壯丁,“看那位壯士,正是此次發起救援襄陽的張總管。張義士,快過來見見鄂州來的大人!”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張順快步走上前,滿臉激動,雙手抱拳:“天開眼啦!終於等到朝廷派人來幫忙了!襄陽的鄉親們,有救了!”
劉懋側身介紹:“這兩位是鄂州李製置使手下的蘇督帥與夏虞候。這位便是張順義士,雖個子不高,辦事卻雷厲風行,江湖人稱‘竹園張’。”
“久仰壯士大名!”劉蘇義拱手還禮,語氣中滿是敬意,“不知軍備都已準備妥當否?此次馳援襄陽,路途艱險,半點馬虎不得。”
張順響亮答道:“都已備妥!”他揮手示意,身後一位身材高大的壯丁走了過來,“這是我兄弟張貴。此次義舉,正是我們兄弟二人發起的。”
張貴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朝廷大軍到得正是時候!再晚幾日,怕是糧草就要接濟不上了!”
眾官員齊聲稱讚:“真是義士啊!國難當頭,能有二位這般挺身而出,實乃大宋之幸!”戰船在水中輕輕搖晃,鐵鏈嘩啦作響,似在為這軍民同心的場景伴奏。
河水“嘩啦啦”拍打在船板上,張順忽然用鐵鉤“鐺”地指向水麵:“諸位請看!”浪花“簌”地打濕了他的草鞋,“三千船工,皆是自願而來!有農夫、木匠、婦女、商人,連讀書人也混在其中,隻為能為襄陽出一份力!”
劉蘇義聞言,心中愈發敬佩,他拱手對劉懋道:“均州百姓,實在大義!劉大人,有這般忠義之民,何愁襄陽不破?”袖中露出半張鹽引,那是李庭芝將軍特意調撥的軍餉憑證。
劉懋整理了一下帽子,感慨道:“拿著朝廷的俸祿,怎能不盡心盡力?如今國難當頭,百姓尚且如此,我等為官者,更應身先士卒!”他忽然抬手,再次指向張順,“別看張君個子小,辦事卻幹淨利索,此次招募義士、趕造戰船,全靠他奔波操勞。”
張順快步上前,腰間的繩鏢“錚”地纏住桅杆,語氣懇切:“總算等到朝廷使者了!有了朝廷的支持,我等馳援襄陽的底氣更足了!”
劉蘇義按著腰間的寶劍,沉聲道:“我等遠道而來,就是想聽聽諸位勇士的戰備情況。此次行動凶險異常,元軍在漢水兩岸布有重兵,不知二位可有應對之策?”
張順“嘰嘰……”地拉響哨子,哨音“哧”地劃破霧氣:“張貴!”
兄弟二人的綁腿“唰”地交錯,張貴抱拳應道:“鄂州的軍爺們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我等早已想好對策,定能衝破元軍封鎖!”忽然船板“咯吱”下沉,原來是幾位壯丁扛著兵器走上船來。
張順“啪”地展開船圖,浪花“唰”地打濕了圖紙的邊角:“三千水手,皆是自願而為,人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他指著圖紙上的戰船設計,“這些戰船都是特製的,三隻船合為一組,中間的載著盔甲兵士和糧草,左右兩邊的船是空心的,用木板蓋著,專門用來迷惑敵人。”
夏鬆走上前,激動地拱手:“張義士!我知你們皆是不怕死的好漢。隻是此番行動,實乃九死一生。成功了,名留青史;若敗了,便要葬身江底。若有誰是為名利而來,不如如今就退出,免得誤了大事!”
鐵甲碰撞聲中,一位滿臉絡腮胡的義軍大笑起來:“哈哈哈……夏大人,太小看我等了!大丈夫活在世上,當為國捐軀,戰死沙場,豈非快意?隻求死得其所,何須封侯拜相?”
“對!大丈夫活在世上,戰死沙場,豈非快意?隻求死得其所,何須封侯拜相!”眾義軍齊聲附和,聲音洪亮,震得船板嗡嗡作響。
張順高舉手臂,一聲怒吼:“諸位聽著了!這才是真正我大宋男兒的肝膽!”刀劍出鞘“鋥”的一聲,寒光閃爍,映照著每個人堅毅的臉龐。
張貴激動地說:“國家危難,匹夫有責。吾等隻憑一顆赤誠之心,不圖半點私利,隻為守住襄陽,守住大宋的江山!”
“跟我來,看看弟兄們備戰的陣勢!”張順大手一揮,帶著眾人登上一艘戰船。“嘎嘎嘎”的腳步聲整齊劃一,戰船搖晃的吱呀聲中,眾人看到船艙內整齊堆放著鹽袋、糧食和兵器,神臂弓、突火槍、戰斧一應俱全,每一件都擦拭得鋥亮。
《碼頭誓師:怒濤揚帆赴國殤》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清泥河碼頭已是人聲鼎沸,熱鬧得像一鍋粥。百餘艘舟船的桅杆密密麻麻,如一片挺拔的樹林,船頭上的鐵鏽還帶著昨夜趕工的痕跡,隱約透著血腥氣——那是工匠們為了趕工期,不慎被工具劃傷留下的。船工們光著膀子,扛著沉重的麻袋,背上的皮膚被曬得像醬鴨子一樣紅,汗水順著脊背滑落,滴在滾燙的船板上,瞬間蒸發。
張貴帶著劉蘇義、夏鬆等官員走到碼頭,忽然停住腳步,用手按住劍柄,神色凝重。他身邊的親兵懷裏,一麵令旗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忠義”兩個血紅的大字,那是百姓們連夜繡成的,針腳細密,透著濃濃的家國情懷。
“蘇督帥、夏虞候,請看!”張貴指著眼前的船隊,聲音洪亮,“這一百零八隻快船,都是鄉裏人一塊兒趕造的,每一艘都經得起風浪。三隻船合為一組,中間的載著穿盔甲的兵士和糧草,左右兩邊的船是空心的,用木板蓋著,專門用來迷惑敵人。”
他掀開船板上的蓋布,露出下麵堆放的救援物資:“鹽、糧食、盔甲都已備妥,隻等軍令下達,便可即刻出發。”
劉蘇義摸著船邊堅固的木板,仍有些不放心地問:“爾等若遇到元軍水軍攔江,該當如何應對?元軍的戰船高大堅固,弓弩鋒利,可不是輕易能對付的。”
張順拍著船幫,哈哈大笑:“蘇督帥放心!三隻船裏,隻有一隻裝著貨,外麵包著濕皮子,一般的火箭根本傷不了。而且我們在船艙裏藏了敢死隊員,手持戰斧、神臂弓、火炭、突火槍,一旦靠近元軍戰船,便出其不意發起攻擊,定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眾督官聞言,放心地點頭稱是:“想得太周到了,好!好!好!”
張貴打開船艙底板,正色道:“諸位請看!中間那隻船的底板可以拆卸,藏著三十個敢死隊員。待靠近元軍戰船時,隊員們便可從水下潛過去,破壞敵人的船底,或者直接登上敵船,與他們近身搏鬥!兄弟們都已做好赴死的準備,誓死也要守住襄陽!”
眾官員登船仔細檢查,看到船上的布置周密,兵器精良,互相點頭稱讚:“計謀周密,無漏無疵。有這般準備,何愁不能衝破封鎖?”
劉蘇義拱手道:“兩位壯士辛苦了。整頓軍隊,我要宣布李將軍的命令。”
張順轉身吩咐:“吹號集合!”
張貴嚴肅應命:“遵命!”隨即吹響牛角號,“嗚嗚……”的號聲悠遠綿長,回蕩在清泥河畔。
三千義勇軍聽到號聲,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計,迅速列隊,隊形整齊,氣勢驚人。岸邊的鄉親們也紛紛圍攏過來,抱著酒壇,眼含熱淚,既盼望他們能旗開得勝,又怕他們此去不能歸來。
張順高聲道:“兄弟們,這是鄂州李庭芝將軍派來的使者,專程為我們送行。下麵,有請蘇副使為我們訓話!”
劉蘇義展開命令書,朗聲念道:“勇士們!見你們精神抖擻,士氣高昂,令人敬佩!此次馳援襄陽,乃救國救民之壯舉。奉李將軍之命:升張順為督統,張貴為副都統,全麵負責支援襄陽之事。若能成功抵達襄陽,解圍有功,每人升兩級,賞銀二百兩!”
“必定打敗敵人!一定要守住襄陽!大宋必勝!”三千士兵齊聲高呼,聲浪震天,引得河水都泛起漣漪。
張順接過命令書,眼中發光,他高舉命令書,大聲道:“兄弟們!俺們做這事,不是為了升官領賞,隻為報效國家,拯救襄陽的百姓!是不是?”
“是!一定!”眾義軍拍著盔甲,齊聲應和,聲音堅定如鐵。
張順緩緩握緊劍柄,青筋暴起:“這次去襄陽——”他拔出寶劍,寒光一閃,映照著每個人的臉龐,“九死一生。”
話音剛落,碼頭之上霎時靜了下來,唯有江風拂過桅杆的嗚咽,與河水拍打船板的嘩嘩聲。張順的目光緩緩掃過三千義士,聲音沙啞卻字字千鈞:“若有人想退——”他猛地將寶劍插回鞘中,“此刻便可離去,張某絕不阻攔!”
“唰啦啦——”
三千義士單膝跪地,揚起漫天塵土。他們手中的兵器拄在地上,發出整齊劃一的脆響,如驚雷滾過碼頭:“我等——”眾人猛地站起,甲胄碰撞聲震耳欲聾,“願意赴死!”
一位白發老太太捧著一碗酒,蹣跚著走到張順麵前。她幹枯的手不住顫抖,淚水滴入酒中,哽咽道:“張督統,我把兒子托付給你了……他爹當年死在抗金戰場上,如今我兒也要去守襄陽,隻求你讓他死得其所,莫要做了無名鬼!”
張順接過酒碗,指尖發白,低聲說:“老夫人放心,張某定會與弟兄們同生共死。這碗酒——”他忽然仰頭一飲而盡,酒液混著淚水滑入喉嚨,辛辣中帶著滾燙的暖意,“便敬襄陽的百姓,敬大宋的江山!”
“幹!”
眾士兵齊聲摔碗,陶碗碎片飛濺,在晨光中折射出決絕的光芒。一滴酒珠在空中旋轉,映出三千勇士不怕死的臉龐,映出他們眼中燃燒的家國情懷。
此時,夕陽西斜,碎碗在餘暉中染成血紅,江風帶著酒香,吹拂著士兵們的身影。張順舉起手臂大喊:“開船!”
“媳婦啊!若我不能歸來……”一位壯漢哽咽著,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把孩兒交給爹娘,你……你再找個好人嫁了罷!”
妻子用力搖頭,淚水漣漣卻語氣堅定:“別說喪氣話!你們一定能救下襄陽,你一定會回來!我等你,等你喝我釀的臘月酒!”
百餘艘船齊齊出發,船頭劈開晨霧,浪花如雪般飛濺。岸上的鄉親們揮手告別,一位老漢聲音哽咽:“一路順風!”老太太哭著喊:“寶兒!回來喝娘釀的臘月酒啊!”
張貴盔甲在陽光下閃光,與岸上眾人揮手告別:“大家保重!”
“一定要打敗敵人!一定要打敗敵人!一定要打敗敵人!”眾軍齊聲高呼,聲音回蕩在清泥河畔,久久不散。
烏雲壓得很低,戰船如大雁排隊出發,水麵泛起點點光芒,盔甲在陽光下閃爍。張貴和張順站在船頭,望著岸上逐漸遠去的親人,眼中滿是堅定與不舍,仿佛在與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做最後的告別。
“哢嚓——”
烏雲中傳來一聲悶雷,百餘艘木船吱呀作響,緩緩駛出河灣,船頭劈開鐵青色的水麵。突然,一隻烏鴉“嘎”地一聲飛過桅杆,黑色的身影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刺眼。
浪花拍打船幫,啪啪作響。張順站在船頭,蓑衣上的雨水簌簌抖落,他再次高聲喊道:“開船——”鐵錨“嘩啦”一聲,從泥中拉起,濺起渾濁的水花。
百餘艘船隊排成一列,清泥河被船槳攪動,水麵冒出千百個漩渦。岸上,某家媳婦的“哇哇”哭聲漸漸遠去,老纖夫忽然唱起了號子,聲音蒼涼而悲壯:
“太陽曬背喲——嘿呦!
麻繩勒進骨頭喲——嘿咗!
想起老婆洗衣裳,
手心磨出血印咧——嘿咗!”
浪頭衝來,老纖夫將唾沫和淚水一同吞咽,號子聲愈發高亢:
“太陽曬脫皮喲——嗬嗨!
還不如我媳婦掐得疼,
想她想得渾身癢咧——嗬嗨!”
他腳上的破草鞋“啪嗒”掉落,露出裏麵妻子做的千層底布鞋,針腳細密,還繡著一朵小小的蓮花。
“纖板壓斷腰喲——嘿呦!
似乎看見她在灶前,
臉蛋被火烤得紅撲撲的——嘿呦!”
突然,老纖夫用力過猛,褲腰帶斷成兩截,褲子“唰”地掉到腳踝,露出黝黑的大腿。旁邊一位年紀相仿的漢子笑著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引得船上眾人都笑出聲來。這笑聲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突兀,卻也衝淡了幾分訣別的悲壯。
天空烏雲密布,陰沉沉的像塊浸了水的黑布,壓得人喘不過氣。一百多艘救援船緩緩駛出村邊的清泥河,向著漢水主幹道進發。水麵波光粼粼,映出他們不屈的身影,也映出一場即將到來的慘烈廝殺。江風漸起,吹動著船上的“忠義”大旗,獵獵作響,如同一曲激昂的戰歌,預示著這場九死一生的救援之戰,正式拉開序幕。(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