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90)
(2025-09-18 02: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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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山雨欲來》
深秋的狂風如刀,呼嘯著卷起漫天枯葉,撲向襄陽城頭。真武山裸露的岩壁間,蒙軍壘起的石堡如惡獸獠牙,森然對峙著宋軍的箭樓。山巔蒙軍哨塔上鷹唳聲聲,與襄陽城樓傳來的更梆聲交織,連城內炊煙嫋嫋的劈啪聲都仿佛在戰栗中破碎。
枯枝驟然斷裂,驚起十隻黑鴉撲棱著掠過山道,鴉糞“啪嗒”一聲砸中“忠順軍”界碑。忽地,萬山土路滾起黃塵,蒙古千戶木花裏揮刀疾馳,三十匹馱馬拖著糧草圓木,鈴鐺亂響,麻袋在夯土路上咚咚跳動,如戰鼓乍起。
蒙古萬山堡瞭望塔上,牛角號聲驟然撕裂長空。“嗚——嗚——”低沉的號角在山穀間回蕩,驚起寒鴉哀鳴遠去。夫人城頭,“呂”字令旗獵獵作響,旗手奮力揮動三色信號旗,鐵環叮當碰撞,如金戈交鳴。
臨漢門敵樓內,兩名赤膊鼓手掄起包銅鼓槌。“咚!咚!”悶雷般的鼓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與漢水波濤的嘩嘩聲交織,仿佛天地同奏一曲戰歌。城牆上瞬間人影攢動,鎧甲鏗鏘,箭囊碰撞,滾木礌石咕嚕嚕推上城堞。遠處馬蹄聲如悶雷逼近,皮鞭抽打與蒙語吆喝隱約可聞。
“鐺——鐺——”警鍾長鳴,襄陽守城的各營將士鐵靴踏碎青石板,箭手腰牌劈啪碰撞。城磚縫中壁虎簌簌驚逃,呂文煥鐵甲未係全,護心鏡當啷搖擺,單手持令箭躍上女牆。範天順以牙咬緊護腕皮繩,嗤的一聲勒緊,眼角胡麻餅渣猶存。
夫人城頭霎時插滿將旗,旗角啪地抽在唐永堅臉上。黑揚的流星錘鐵鏈嘩楞作響,纏住信鴿哀鳴。王仙反手接住飄落的軍報,紙卷唰啦展開——
“韃子雲梯已抵北門!”
曹彪一腳踹翻火藥桶,木桶咕嚕嚕滾下台階。田世昌卻彎腰拾起震天雷,引線嘶嘶冒火星。來興國暴喝如雷:“備火油!滾木!”聲浪震落簷角銅鈴,叮鈴亂響。
呂師聖長槍一挑,寒光錚地劃破晨霧,映出城外如蟻附城的蒙軍黑影。皮靴踏地聲漸如悶雷,眾將士疾馳而至,弓弩齊張,滾石待發。
第一支火箭呼嘯著劃破長空,釘上雲梯橫木,火油潑灑處烈焰驟起。蒙軍嚎叫著跌落城堞,箭雨如蝗蔽日。呂文煥立於垛口,令旗所指,弩機齊發:“大宋山河,豈容胡馬踐踏!”
《漢江殘碑》
襄陽城外的跑馬道上,晨霧如紗,漢江濤聲隱在朦朧之中。忽聞馬蹄雷動,百餘蒙古精騎撕裂霧靄,鐵甲寒光凜冽如霜。哨塔轟然倒塌的巨響驚起寒鴉,龜山碎石簌簌滾落,驚破黎明的寂靜。
軍馬驟停於巨碑之前——“李曾伯紀功銘”五字深鐫石中,秋風嗚咽著掠過碑麵,似在低語廿年前的烽煙。木花裏揚刀刮過石刻,嗤笑道:“這南朝鬼畫符!比草原薩滿咒文還密!”刀鋒與石相磨,錚然有聲。
枯葉沙沙作響處,劉整鐵甲嘩啦分開灌木,指向碑文:“阿術將軍且看!此乃寶祐六年李曾伯破兀良合台十萬軍的檄文!”鎏金甲映著秋光,阿術忽單膝跪地,指尖嗤嗤劃過“忠”字凹痕,竟將散落碑前的枯葉一片片拾入箭囊。風聲淒厲驟起,落葉在他掌心嚓嚓碎裂。
“好個鐵劃銀鉤!”阿術猛然拍碎腰間酒囊,葫蘆碎片叮當濺上碑基,“劉帥為兒郎們道來!”劉整撫須朗聲,聲如沉鍾:“大宋淳祐十一年四月二十有七日,京湖製置使李曾伯奉天子命,調都統高達、幕府王登提兵複襄、樊兩城……”誦聲蕩於山穀,似與漢江波濤相和。
木花裏一聽暴跳如雷:“原是罵咱大元的!砸了它!”蒙兵哄鬧而起,解帶撿石之聲雜亂。卻見阿術厲喝如霹靂:“住手!誰敢辱碑,老子閹了他!”霎時噤聲四起,唯有戰袍獵獵作響。阿術負手仰首,指掐秋風:“廿載寒暑矣……此乃李曾伯以血淚鑄就。字字赤心,行行劍氣。”
他忽轉身按劍,鐵甲鏘啷:“諸君試看‘千萬年,屏吾國’六字!這般忠魂,吾輩幾人能及?”士卒默然垂首,唯聞風過石刻的嗚咽,如泣如訴。一片枯葉飄落“國”字末筆,似淚懸而未墜。
阿術仰天大笑:“在宋人眼中,吾等自是豺狼虎豹!”忽又俯身輕撫石刻,聲轉沉凝:“然千載之後,此碑猶存,便證我蒙古兒郎亦敬漢家文脈!”吟誦聲起,李曾伯《題範蠡五湖圖》詩句蕩開秋色:“美婦天下有,忠臣古來稀……平生萬事足,偕老五湖歸。”
劉整整冠深拜:“末將代恩師謝大帥保全墨寶!”阿術揚鞭指天:“南朝文物譬如芝蘭,吾輩當遵大汗聖諭——作春泥更護花!”令聲驟落:“此碑若有毫發損,立斬不赦!”
蒙軍疾馳而動,麻袋壘築工事,圓木紮欄成營。黑鴉嘎嘎盤旋碑上,秋陽終於刺破濃霧,將“千萬年屏吾國”六字染得猩紅如血。漢江東去,濤聲裹著金石鐫刻的忠魂,漫向曆史長河。
碑影漸斜時,阿術獨坐碑下,指蘸酒水臨摹石刻。劉整悄近低語:“將軍可知李公當年刻碑時,曾以血調墨?”阿術指尖一頓,酒滴洇入石紋如血痕蜿蜒……
——《漢江殘碑》連載於《臨安文匯》鹹淳四年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