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46)
(2025-08-26 02:4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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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鐵餑餑]
鹹淳三年的襄陽城頭,箭矢撕破秋日晴空。老弓手王三溝壑縱橫的臉上濺滿血點,挽弓時牛筋弦嘣然作響,震落額角汗珠。“這箭杆都蘸著俺婆娘釀的醋!”他笑著咳出血沫,“管叫韃子酸到骨髓裏!”
城牆磚縫沁出深紅血珠,吧嗒滴在二十歲守軍李狗剩手背上。他腸子拖在青磚上爬行,突然攥住斷槍嘶喊:“俺家……新醃的臘肉……”喉嚨裏湧出血沫,“還沒吃夠本呐!”最後半句混著蒙古馬的驚嘶,永遠噎在齒間。
銅壺滴漏聲穿透三日血戰。當胡兵潮水般退去,小校趙鐵柱癱在箭垛邊,顫抖著摸出半塊發黴炊餅。餅屑混著血痂在舌尖化開,他突然想起離家的清晨,母親往他懷裏塞的定親庚帖:“早該聽娘的話,娶個媳婦暖被窩……”嗚咽被突如其來的歡呼吞沒。
“鐵餑餑!鐵餑餑!”三萬軍民刀鞘砸地,破鑼哐當亂響。滿臉煙灰的火頭軍拄著長槍嘶吼:“鐵血襄陽——”聲浪震得箭樓積灰簌簌墜落。當那小子又嚎出“攻無不取”,滿城哄笑混著梆子脆響,在甕城裏撞出帶血的回音。
殘陽給屍骸鍍上暗金。老兵張頭娃蹲在垛口,淚珠子從指縫漏下,噗地滲進浸透血的土地。總角小兒趴在陣亡父親背甲上,啃炊餅的咯吱聲格外清脆。黃狗在斷肢間打滾,尾巴掃得箭杆嘩啦作響,驚起啄食的寒鴉。
鐵甲鏗鏘聲自馬道傳來。製置使李曾伯戰袍凝結著黑紫血塊,劍鞘哢地楔進敵樓磚縫:“兩月內!城牆加高三尺!”通判高達拖著卷刃鋼刀劃過城磚,滋啦聲中冷笑:“這城,終究是啃不動的鐵餑餑!”
“咚咚”北疆戰鼓悶響如雷。鈐轄王登突然劍指蒙古連營,血旗獵獵卷過他開裂的嘴唇:“蒙古人當這是肥肉?”嘶吼劈開暮色,“是能崩碎狼牙的鐵餑餑!”
最後一聲犬吠混入更漏時,趙鐵柱忽然將炊餅渣拍在箭垛。夜風送來城南隱約的臘肉香,混著醋味、血味和鐵鏽味——這是襄陽城獨有的味道,是三萬軍民用骨血淬煉的鐵餑餑的味道。
[鐵打的襄陽城]
殘陽如血,映照著飽經戰火的襄陽城牆。城堞間的硝煙尚未散盡,磚縫裏滲著暗紅色的血痂,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守將呂文煥五指撫過牆垛,指縫間盡是灰燼與碎甲,還有抹不去的血腥氣。
北風呼嘯著卷過城頭,扯得那麵殘破的“宋”字旗幟獵獵作響。呂文煥喉頭滾動,沙啞的聲音從幹裂的唇間迸出:“這一仗——勝不在弓馬!”
風聲驟緊,他的話語卻愈加鏗鏘:“是灶頭婆娘熬夜蒸的炊餅,硌牙卻頂餓!”遠處傳來陶甕相碰的叮咚聲,如更漏般敲擊在每個守城將士的心上。
“是佝僂老倌肩扛沙袋,一步一血印!是垂髫小娃踮腳遞箭,指頭凍得通紅!”
他猛然啐出口中血沫,那鮮紅濺在箭痕累累的城磚上,瞬間滲入石縫,成為這座城池不屈的印記。
“韃子想碾碎咱的骨?做夢!”呂文煥的聲音在城牆上回蕩,“襄陽人的脊梁——是熔了漢江鐵,澆鑄出來的!”
後世之人若細看這段城牆磚石,猶能辨認出五道深約半寸的抓痕,那是絕望與決心交織的見證。
遠處隱約傳來孩童的歌聲,清脆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襄陽城,鐵疙瘩。
韃子來,崩掉牙。
馬腿軟,跪趴趴。
元兵逃,掉褲衩。
將軍笑,拾箭匣。
娃娃們,樂哈哈!”
呂文煥望向城外連綿的元軍營帳,怨氣衝天:“昔年聯蒙滅金,實乃飲鴆止渴!去一狼而飼一虎,終致虎噬其主。”
他仿佛又看見窩闊台汗驅使五十萬鐵騎,分三路並進的場麵。狼煙蔽日,鐵蹄震天,自此兵連禍結近三十載,江山傾覆,悔之何及!
朔風卷旗,城樓旌旗怒展,鐵索錚錚作響,混著北風嗚嗚嗚咽,如泣如訴。
金戈震天,眾將士橫刀擊盾,聲浪撼動雉堞:“鐵襄陽!攻不破!打不爛!”金鐵交擊聲鏘啷如雷,滾過整個城頭。
副將牛富甲葉嘩啦作響,一掌拍在箭垛上:“諸位且看——這襄陽城,就是卡在韃子喉頭的倒刺魚骨!”他的目光掃過每一位將士的麵龐,“若教他們囫圇咽下,不消旬月,鄂州水門就得飄起狼頭纛!到那時——臨安城的官家,怕要在錢塘潮裏聽見胡笳了!”
呂文煥指腹擦過磚上箭坑,碎屑簌簌落下:“瞧這疤!紹定年間韃子掠城時釘的。”他的眼神變得悠遠,“那會兒他們隻當是打草穀……多虧嶽王爺早把襄陽經營得粟支十年!這才從遊顯那叛徒手裏……”
拳頭重重砸在牆磚上:“奪回這金湯城池!”
牛富突然拍欄狂笑,震落盔上冰淩:“這回韃子學乖了!”他的笑聲中帶著諷刺,“商隊駱駝馱的哪是絲綢?分明是蜜裹砒霜!”
呂文煥廣袖橫掃,令旗嘩啦展開:“傳令!”鐵甲鏗鏗齊震,眾將肅立待命。
“樊城弩台火油增三倍!魚梁洲暗樁全換鐵蒺藜!”他的聲音忽然壓低成耳語,卻字字迸火星,“告訴糧曹——倉裏每粒米,都得能淬出箭鏃來!”
“得令!”眾將吼聲震天,在襄陽城頭回蕩,驚起遠處寒鴉數隻。
夕陽在鐵甲上燒出斑斑血痕,暮鼓聲裏,隱約傳來鑄劍坊叮叮的鍛鐵聲,日夜不息。
夜色漸濃,襄陽城頭火把依次點燃,如一條火龍盤踞在漢江之畔。城下元軍營火連綿數十裏,如繁星落地,卻又暗藏殺機。
呂文煥巡視城防,每一步都踏得堅實。他所經之處,將士無不挺直腰板,目光灼灼。
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少年正吃力地抱著箭匣穿梭在城垛之間,手指凍得通紅腫脹,卻咬緊牙關不曾喊痛。呂文煥蹲下身,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少年身上。
“將軍,我不冷!”少年想要推辭,卻被呂文煥按住。
“好好活著,”呂文煥的聲音難得溫和,“活著看到元人退兵的那一天。”
少年重重點頭,眼中閃著光。
牛富從遠處快步走來,麵色凝重:“探馬來報,元軍又從漠北調來三萬人馬,不日即可抵達。”
呂文煥望向北方,目光如炬:“來得正好,叫他們見識見識,什麽叫鐵打的襄陽。”
他走向城牆邊緣,俯瞰這座他守護了十年的城池。街巷間,百姓穿梭忙碌,婦孺老弱都在為守城盡一份力。蒸餅的炊煙與鑄劍的爐火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悲壯而溫暖的畫卷。
“你說,後人會記得我們嗎?”牛富忽然問道。
呂文煥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掃過城牆上的每一道傷痕,每一塊磚石,最後停留在那麵獵獵作響的“宋”字旗上。
“記得與否,並不重要。”他緩緩說道,“重要的是,我們今日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襄陽百姓。”
鑄劍坊的叮咚聲忽然更加急促起來,仿佛在應和著他的話語。
夜風中,呂文煥廣袖飄揚如戰旗,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與襄陽城牆融為一體,如鐵如鋼,屹立不倒。
襄陽城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這座用血肉和鐵骨鑄就的城池,注定要在中國曆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