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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碑下,孩子的名字

(2025-08-10 21:41:28) 下一個

南湯普森河在這裏艱難地拐了一個九十度彎,仿佛彎腰致敬,又像戀戀不舍。它稍作停頓,旋即毅然轉身向東,繼續蜿蜒奔流而去。

在河北岸的山坡頂上,一座四層高的紅磚建築格外醒目。這是甘露市印第安寄宿學校,采用哥特式複興風格建造,中間主樓帶著尖塔,兩翼為體量更大的對稱副樓,中間由裙樓相連,構成龐大而沉重的群體建築。尖拱的窗戶與門框,陡峭的屋頂與高高的山牆,精致的磚石雕飾和窄長垂直的窗戶,無一不散發著冷峻、壓迫與威嚴之感,仿佛象征著殖民體係的征服與規範。

主樓正門的門楣上,用紅色字體雕刻著:“甘露市印第安寄宿學校(1923重建)”。右側,一塊由卑詩省政府於2019年豎立的綠底金字銘牌寫道:

“此寄宿學校創建於1890年,1923年火災後重建,直至1977年關閉。在20世紀20年代,4至15歲的原住民兒童被強製入學,禁止與原生家庭接觸,也被剝奪了學習自身語言、文化與傳統的權利。他們在此經曆了極度的孤立與隔離。”

這座學校曾是加拿大最大的原住民寄宿學校之一。20世紀50年代,在校生一度高達500人。直到2021年5月,學校操場附近的一片無名墳墓中,發現了215名兒童的遺骸,沉睡的真相才被驚醒,引發了關於正義、問責與和解的廣泛呼聲,也讓這座建築和它背後的係統性傷害被全世界所注目。

如今,紀念碑靜立在當年的操場邊。碑身四麵刻著悼文,以及一長串曾在此就讀的原住民孩子的名字和他們所屬的部落。它既是記憶的見證,也是哀悼的場所。

那天午後,一個中年原住民男子緩緩穿過草地,獨自走到紀念碑旁的樹蔭下。他步履緩慢、神情沉默,像是在與某種記憶對峙。他身後的綠草如茵,蒼翠欲滴,遠處山巒疊嶂,仿佛人在一幅大自然構成的山水畫中徜徉。這些景色無聲地呼應著原住民曾與這片土地建立的緊密而和諧的聯係。

順著他走來的方向望去,草地上並排立著兩個小小的十字架,上麵點綴著心形與星形的圖案。一座十字架正麵手寫道:

“安息吧。我們想念你,孩子。所有的回憶將永不被遺忘。我們愛你,所有的孩子。”

另一座寫著:

“你永遠在我的思念與心中。Every Child Matters. 願耶穌賜予愛。”

十字架前,十幾顆鵝卵石緊密擺放著,仿佛是一雙雙小手在玩耍。鵝卵石上塗繪著孩子喜愛的色彩和圖案,它們安靜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中,綠意從石縫中鑽出,像是生命對苦難的回應。

這種鵝卵石在卑詩省隨處可見,在哥倫比亞河、菲沙河沿岸,在喬佛裏湖和奧肯納根湖的沙灘邊,年複一年,它們靜靜地接受風吹雨打。而在這裏,這些鵝卵石卻成了孩子們最後的玩具,也是他們與世界留下的最後一絲聯係。

微風吹過,青草輕搖,大樹葉片沙沙作響,仿佛在迎接遠方的訪客。

這時,一輛白色巴士緩緩駛來,悄然停在紀念碑前。車門開啟,二十來位訪客魚貫而出。原來是來自溫哥華中華文化中心中文學校的老師們,專程前來,為這所寄宿學校的幸存者與不幸的逝者致敬,特別是紀念那215位埋葬於無名墳墓的原住民孩子。

老師們靜默肅立,在紀念碑前彎腰致敬。我想,老師是最懂孩子的人。她們一定更懂得,“Every Child Matters”不僅是一句悼詞,更是一份承諾——

我們不能忘記,每一個孩子,都應被珍視、被銘記,有名有姓,有家可歸。

(攝影:半張,原文“無名墓碑的呐喊:Every Child Matters”發表於《高度周刊》2024年10月,2025年7月修改於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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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berwolf 回複 悄悄話 用十字架來紀念原住民死者,多麽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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