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向真(Tu Xiang Zheng)
北海風光映玉津,
輕舟一線入通津。
千年運脈通漕北,
萬裏江程帶月新。
楚越雲山連鄱口,
贛湘波影到豫濱。
何期水道多文脈,
幾度行吟至豫章。
什刹海與積水潭一帶,是北京古城水係的靈魂所在。元明清三代,這裏既是京師的天然湖泊,也是通往通州、進入大運河的要津。水路自皇城北側蜿蜒而出,沿通惠河奔向漕運主幹,成為連接北中國與江南腹地的第一環節。
我在中科院半導體所工作時就住在北河胡同的一座四合院裏,正位於這條古老水脈之上。胡同得名於“北河”,實是北京古運河支流的遺跡;附近的積水潭碼頭,在大運河交通史上地位非凡,既是漕糧集散之處,也是南北船隻換裝休整的節點。每天從宿舍步行至中科院半導體所上班,穿過這些熟悉的街巷,我始終能感到曆史的呼吸與水聲的回響。
正因如此,當我追想從北京什刹海啟程、沿通惠河入大運河、再順江入贛,抵達南昌的古代水路時,心中最先浮現的,便是北河胡同那一段曾經的運河水脈。對我而言,它不僅是生活起點,更是情感、記憶與文化根脈的所在。
置此七律於篇首,既為引子,亦為回望。詩中所寫,不止是古人在水道上的千裏南行,也是我自身多年來與北京水係的一次心靈往返。水道雖已湮沒,但情感未曾斷絕;曆史雖遠,卻依然明亮如昨。正是這份情感,使這條“從什刹海到南昌”的水路旅程,不僅屬於古代旅人,也屬於我個人的生命記憶。
押韻說明:
本詩押“津”韻(平聲),各韻腳為:津、津、新、濱、章。
第三聯“楚越雲山”對“贛湘波影”為工整對仗。
北京的什刹海,自元大都肇建以來,便是皇城北側的一方水鏡。晨光漫照,荷影搖風,白塔與湖水相映;入夜,酒肆燈影點點,仿佛古都千年未曾沉睡。若在明清時代,你欲由此出發,一路南下,抵達江西南昌,那麽你腳下這片靜水,正是全程三千餘裏水路的起點。
古代的北京,是一座“以水為脈”的城市。什刹海連著積水潭,積水潭又接駁郭守敬開鑿的通惠河。元世祖忽必烈開都北京時,郭守敬以絕妙水利手段,使昆明湖、積水潭之水得以順勢東流,最終在通州與大運河相連。
因此,從什刹海上船,船身微微搖曳,便是踏上了一條從京師通向江南、再抵贛鄱腹地的古老水路。船行東去,掠過城牆與青磚之影,穿城而過的水道讓京師的繁華仿佛在水流旁依次展開。
水道漸寬,舟子吆喝愈加熱鬧。通州張家灣,是古代北京真正的“水路南大門”,漕船雲集,桅檣如林。來自江南的糧船至此卸糧入倉,再由官車運往紫禁城;而你要南下,則在這裏真正進入京杭大運河的主航道。
這是一條凝結著無數古代工程智慧的水道:千裏水脈貫通東南,輸送的不僅是糧米,更是帝國的氣韻、商賈的信息,以及沿岸千城百邑的命運。
從通州啟程,船隊一路南行,經天津衛、臨清、德州、濟寧、徐州、淮安……水麵時緩時急,或寬或窄。山東段的南四湖波光粼粼,湖堤上風帆與鷗鳥並肩;徐州、清口一帶則水勢多變,需靠纖夫拉船以抵急流。
這段旅程不僅是行舟,更是一次穿越中國北方腹地的文化之旅——山東的州縣,文脈豐厚,仕族林立;鹽商、水匠、纖夫構成繁忙的水上生活,一如一幅綿延千裏的社會浮世繪。
至淮安南下,水麵豁然開闊,揚州的瓜洲古渡近在眼前。唐人杜牧早有名句:“春風十裏揚州路”,在水上視之則更覺詩意。這裏是大運河投入長江的關鍵節點,自此你將改乘堅固的江船,向西逆流而上。
瓜洲是江北的咽喉,江南的門戶——商船、戰船、漕船匯集於此,南北文化、鹽鐵貿易與江河文明在這裏交匯。
進入長江,是另一種天地。江風浩蕩,水煙迷離。船行西上,沿途經過:
江岸千裏,文化與風景交織。江船日夜兼程,順流逆流之間,既感到河海之壯闊,也感到天地方舟之渺小。
當廬山雲霧在天際顯影,你已抵達九江——通向江西腹地的江湖門戶。
從九江溯流入鄱陽湖,天地頓然開闊。古人稱鄱陽湖為“天下澤國之最”,湖麵浩瀚,魚米之鄉萬頃鋪陳。候鳥飛鳴,水村點點,沿岸稻浪隨風如潮。
鄱陽湖不僅是自然奇觀,更是江西水路體係的樞紐:湖中水網呈放射狀,南接贛江,東連信江,西通修水,北入長江,宛如贛鄱大地的水上動脈。
由鄱陽湖南行,船入贛江。兩岸山影漸低,城鎮漸多。贛江兩岸自漢唐以來便是贛文化繁盛之地:陶令故裏、白鹿洞書院、青雲譜道觀等文化源流在此匯聚。
而南昌,古稱豫章,“襟三江而帶五湖”,自古便是水路都會。
當遠遠看到滕王閣聳立於贛江之濱,江風拂閣,層樓疊影,你便知道:
三千裏水路的終點,已然抵達。
從北京什刹海到南昌,不僅是一段行程,更是一條文化長河:
沿著水道行走,仿佛把中國古代的地理、經濟、曆史與文化一線串珠般呈現出來。
這是一條真實存在、千年繁盛的交通鏈:
它承載了漕糧與商貨,也承載了士子、商賈、旅人、詩人的南北往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