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回國不期而遇的高齡老媽醫護經曆 2.病醫
伽子羅衿
九點多下了飛機,我坐上機場的計程車便奔那醫院去了。這天是星期三。
小張和小程他倆前一晚折騰到近半夜才能將我老媽送回家,今天一早又送我老媽重新回到了急診室。他倆也是前幾年退休的。
路上我讓出租車路過我家樓下停了一下。保姆接過我的行李背包,遞給我一些住院的用具和我的冬裝大衣。我沒有上樓,家裏的老爸的日常生活就全程由保姆照顧了。
見到老媽是在熙熙攘攘的一處開放的急診區的一個角落裏。老媽躺在一張桌旁臨時加放的簡易病床上,顯得憔悴。老媽看到我有些鄂然,吃驚地問我:“你回來幹什麽?” 她心裏以為隻是來灌個腸;排出便了,就回家了。 我告訴還要住院,老媽又有些吃驚。我向老媽解釋說CT檢查發現部分腸道縮窄,可能要放個支架一勞永逸地解決便秘的問題。 我老媽平時能夠自理,就是耳朵有點聾。聽完我在她耳邊的大聲叫喊,老媽先是說不做支架,就現在灌個腸後回家;後來聽了我編出的“腸道縮窄不撐開以後會容易破”的說道後,便同意住院了。
我將隨身的廬山特產遞給小張和小程表示點心意,交談老媽當前的情況。座位上的女醫生拿出住院相關的文件讓我簽字。簽名之後會跟隨填寫和患者的關係,我填上“母子”。是不是國內隻能是患者的親人簽名才能使文件生效?另外在住院方麵清醒的患者可否自己簽字?昨天路上的電話中我曾提了一嘴;也可能我沒說清楚,沒獲得考慮。老媽昨晚要能住上院就不用折騰小張和小程來來回回跑了。
我簽了字,小張又到櫃台抵押了五千元現金,住院手續就完備了。老媽也從病床移到了輪椅上,等待去住院部。一開始通知我們去的地方,小張和小程一聽就否定掉了。那個我沒聽說過的地名的住院部位置很遠。這個市區的床位永遠緊張。小張便和那位蕭教授聯係。在他的幫助下,他們在走廊加了一個床位,讓我們臨時先住上。這兒到我們家就一站地鐵。
我推著輪椅,走在這曾經孩兒時熟悉的醫院裏。這是一所本地有名的三甲醫院。那時醫院四方樓圍引導的“回”字型通道,現在除了正麵的那側依舊外,別的幾處已被各種醫科中心吞並和改造。我們在迷宮般的通道中移動到醫院的後部,乘電梯上到指定的一高層,找到了我們的床位。
安置好後,我打發他倆回家,開始全程接手。護士退休的小張覺得我從國外回來,不懂國內的事兒,堅持留下來。她打發先生小程先開車回家。接下來的日夜,她和我輪流換班。難得老媽病重的時候身邊一刻也沒缺少過親人的陪伴。這期間我還雇了個24小時護工。
負責老媽醫療的是急性腸道病一科王教授下麵的於主任小組。蕭教授已經和王教授打過招呼、轉達了我們的要求。到了住院部我設法和他們聯係。這所醫院同時也是教學單位,醫生們一般一早來看病房,後麵大部分時間多不在這兒。但憑著牆上告示牌上醫生們的相片,還是讓我在周圍找到了於主任醫生。從他那兒了解到我媽的橫結腸中部局部區域出現縮窄,CT影像顯示有陰影,懷疑縮窄為腫瘤所至。他說王教授跟他交代過,但整個醫院隻有一位叫白醫生的能做腸道支架手術。於主任個頭中上,三四十歲,說話沒有什麽表情。
在美國等著消息的我弟得到詳細匯總後,再度和蕭教授聯係。不久,蕭教授通過小張的微信轉告我,他已經聯係了那位白醫生,讓我放心。
從那告示牌上知道,白醫生在急性腸道病的二科工作,也是主任醫生,同樣有自己的工作小組,但嫡屬另外一位教授的團隊。
下午白主任醫生找到我。他顯得更年輕,比於主任醫生稍矮一點,方頭大眼,麵相陽光,說話響亮,挺有朝氣的。他先說明不管是什麽手術,對歲數大的老人都有很大的風險。在醫療室裏,他在紙板上畫上幾筆簡單的腸道圖,簡明地給我解釋了一下過程:首先是透視鏡進入腸道,然後是支架的送入和設置。如果支架失敗,隻能改做切除手術。
在新的簽字前,他認真地讓我理解可能失敗的幾個因素:1)老人不配合,因為這是個半麻醉手術,2)糞便阻礙無法達到目的地,盡管之前先進行灌腸,3)支架運輸過程中穿破了腸道:這樣的情況就沒有別的選擇了,而且需要馬上做切除手術,可能切除的範圍還因此擴大。
他也給出了另一種可能:如果支架手術不能成功,但並沒有發生腸道穿破,也可以選擇手術停下來,什麽都不做;最後腸道的積累爆破腸子是最終的結果。
我是一個不禁嚇唬的人,但還是鼓足勇氣在這份先支架、後可能切除的手術方案上簽了字。他告訴我他的安排比較緊,想辦法盡早給我們安排上。
離開前,我問他為什麽手術是半麻醉的?他隻是對我確定是半麻醉的!需要病人配合。我告訴他我媽有些耳聾,得大聲喊叫才能聽清。他頓了一下,說這怎麽辦?然後凝視了一下上方,想了想,再沒有和我說什麽。
老媽的治療,自病例從急診部門生成後,於主任負責起這個“課題”,接著插進白主任作這個“課題”。這個“你搭台子我唱戲”,怕有時又“你也唱來我也歌”,我希望不出現負麵和混亂的情況。
住院後的第一個整天我媽在醫療上隻作了一件事:護士組通知我媽再次去作CT。我問不是在急診處已經作過了嗎?解釋是她們也不知道,是醫生那邊通知過來的。
到了夜晚——美國的白天,傳到親友群耳中的手術半麻醉成了討論的話題。大家認為應該要求全麻醉。我決定第二天一早解決這個問題。
第二天星期四一早在走廊上見到於主任一群人正跟隨著王教授四處查房。我瞅個機會在人群中找他說了全麻醉的事。他說:“我們隻作半麻醉,沒有條件作全麻醉。你也可以讓蕭教授找個能作全麻醉的人來。” 看著我疑惑的麵孔,他補充道:“全麻醉對老人危險大。” 我料不到會是如此的情形。等他們人散了,我再去找他就找不到了。
我找到白主任醫生求教。確實是他們目前醫療條件沒法做全麻。按他的解釋,主要是臀部位置在腸道手術中的定位給搞的。他也說是可以全麻醉作這個手術,但要有個能做全麻醉的人來配合。還要再建立一個全新的配合?又不知道需要多久?
不久,護士組通知老媽去作灌腸,手術很快就要開始了。這時我也不敢為“全麻醉”節外生枝了。我向DeepSeek請教那“全麻醉對老人危險大”是因何原因?DeepSeek列出負麵效應包括心肺風險增高、手術後譫妄和認知障礙風險增高…….等等;建議高齡(八十歲以上)患者,優先考慮半麻+鎮靜,減少手術後並發症。我算是給自己找到了個可以“得過且過”的理由了。
老媽的灌腸沒什麽效果,幾乎沒有帶出什麽糞便,這自然會讓後續的腸鏡的進入比較困難。
早上定下的爭取全麻醉的目標落空了。另外灌腸後原本以為手術馬上就會開始,結果整個星期四一天也沒盼來進一步的行動,隻得到護士組又發來的一個通知:星期五下午一點作增強CT檢查。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增強CT,當時沒放在心上。
正當星期五午後準備去作增強CT的時候,突然接到通知:手術安排上了,馬上進行!之前上午的時候,老媽作過第二次灌腸。
通過手術專用電梯,老媽被送下樓底的手術室。我沒有按照規定離開,手術期間一直留守在手術室外的專用電梯口等候。經過四五十分鍾的煎熬,看到老媽躺在手術床上,由兩位醫務人員推出手術室,全身發抖。老媽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我心髒受不了,讓他們停了”。推車的醫務人員守口如瓶。我一時頭大,先安慰老媽回病床好好休息再說。
直到半個小時後於主任來看房我才知道了點原委;是老媽在腸鏡檢查過程中叫停了手術,支架沒有放。晚些時候白主任又作了具體的說明:老媽叫停的時候,透視鏡已經穿過原先被懷疑出了問題的橫結腸中部那部分,最後到達升結腸。期間沒有發現腫瘤和病變,就是到透視鏡停下來那段的延長觀察,也沒有發現病變。我從他截留在手機上的相片上看到腸內壁十分光滑。支架沒有放,因為不用放了!這讓我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感到喜悅:這可能就是一個沒有腫瘤擔憂的便秘問題了!
緊接著白醫生跟我強調,還是要做一次增強CT檢查。他解釋說,還要看一下那個部位腸壁厚層和外壁的情況,還有這次透視鏡沒能達到的地方,以及透視鏡不能去到的小腸。我隱約地覺得這樣的理由有些牽強:腸子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內壁都沒事兒,還要給九十多歲的老人折騰什麽?他對我的接受度好像有點察覺,補充道:“腸壁厚層組織如果出現情況可能還是要放支架的。” 又說了點厚層結構強度理論什麽的。這個我懂。
這個手術結束後,白主任醫生就結束了參與。
原先安排的、和手術發生了衝突的增強CT檢查,便被重新安排到下個星期一下午進行。周末人員休息,非緊急類的醫療檢查周末不進行。這兩天我們隻能等待。我感歎如果第一天星期三重作的CT是增強CT,那該是多好!
如此戲劇性的發展自然也點燃了在美國的親友群的激情。一直參與其中的我家領導突然想到那位被她戲稱為我的女朋友、在西海岸一家老兵醫院工作的她的閨蜜。她行醫內科,但說不準能給出個什麽高論呢。果然到目前為止最讓我灌頂的高論就發了過來。
我女朋友說:“增強CT一定要做!那是看腫瘤最清楚最不痛苦的辦法。國內的醫生弄反了。按照美國的流程是先做增強CT,確定是否有腫塊?腫塊是在腸子裏頭還是外頭?如果腫塊在腸子裏麵再做腸鏡。要問清楚腸鏡到底做到哪裏。腸鏡一般最遠可以做到闌尾。如果最後確定確實是便秘問題,可以用腸鏡把幹硬的糞便搗碎弄出來。”
看來我們的情形是即幸運也不幸運。幸運的是不必完成的手術已經給我們帶來了樂觀。不幸運的是時間上的衝突讓增強CT檢查沒能在手術前進行,要不說不準連手術都不用作了。在美國那頭的我弟,也說哪想到這些呀?他還發表過增強CT的論文。在我的心裏,已經認定那份樂觀就是現實。我要求醫院將原本安排到下個星期一下午的增強CT檢查提前到上午一早。不是時間上的衝突,老媽本該星期五中午就作完了的。
我女朋友安慰我,她的老媽也遇到過類似“弄反了”的情況,讓她哭笑不得。治的是個不同的病,且那醫療小組明明還有一位她認識的在美國做過學者的醫生。
另外我女朋友還說:“在美國九十到一百歲的老人都用麻藥的。理念是老人的舒服度必須考慮。極度不舒服會造成其他問題。”最後的一句,這次就恰恰完整地應驗到我老媽的身上了:老媽這期間旁生出不少其他問題:血糖高升、發燒高溫、心率恒快……;住院後期老媽感到自己幾乎是九死一生。看了我女朋友寫的,小張也說,她們那時候的培訓沒有專門針對老年人的理念。
星期五下午進行了手術,後半夜老媽在護工的協助下,竟然大便成功!雖然像壞了肚子的那樣。連到星期六,接連重複了多次。開始我以為是腸鏡檢查成就的,後來得知點滴中加了瀉藥硫化鎂。他們已經開始認作便秘處理了。
這趟手術,雖然便秘治療得到了進展,另一方麵老媽身體急劇變差。掙紮過來的老媽總是急切希望出院回家調理。可這要等到增強CT檢查有了最終的結論才行。
星期一上午完成了增強CD檢查後,老媽下午出院。一共住院五天。診斷出的最終結論為慢性便秘。
回過頭來從上帝的視角看:老媽的治療,如果當天直接就采用硫化鎂和灌腸結合,最理想的情形,也許連住院都不需要。
如果從美國流程的視角看:第一步增強CT檢查後,接著就大概率地就會進入上帝視角看的處理方式。
在這次現實的經曆中,如果原先的切除手術方案照舊執行,第一步同樣安排了腸鏡檢查,就不會發生沒必要的腸道切除。
不管怎麽說,老媽的這次治療沒有走到腸道切除這一步就好,不用放支架就更好。對一位九十多歲的老人,切與不切,生活將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文中用化名)
一個便秘搞得要放支架或切腸,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