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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老師與留級一年

(2024-11-07 06:12:19) 下一個

    白小姐稀裏糊塗的十九歲才上大學,她一直沒弄清楚為什麽自己比身邊的同齡人晚一年高中畢業。從小到大她雖然並不是學霸,但學習成績也從來也沒有在班級裏墊過底,更沒有留過級,所以那多出來的一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是上了大學以後發現自己比同宿舍的女生大一歲後,回家問媽媽才弄明白的。原來是因為她雖然是在六歲半那年的冬天進入了小學一年級,但上了半年之後,學校決定把他們這兩個新生班歸入到第二年秋天按正常時間招入的一年級。也就是說白小姐的一年級在彩和坊小學上了三個月,又在附屬小學上了半年之後就全部都歸零了,然後跟著下一屆的弟弟妹妹們又重新入學了一次。變相留級一年的白小姐在七歲那年終於正式的成為附屬小學裏一年級的學生了,教室也從平房搬入了教學樓

    如果不算那不清不楚的第一年,白小姐一共上了六年小學。五年在附屬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轉學到別的小學上了一年,四年級又轉回了原來的班級。在附屬小學裏,白小姐一共經曆了三位班主任,其中最讓她念念不忘,也是她最熱愛的那位是她的啟蒙老師,杜老師。另外兩位班主任一位姓李,一位姓錢,說起來那都不是一般人,隻是在白小姐的記憶裏並不溫暖。

熟悉年少時期白小姐的人都一致認為她是一個熱情,開朗,大方,外向的女孩子,在陌生的環境裏,麵對陌生的人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發怵,無論什麽時候她都能小嘴兒叭叭的說個不停,讓人感覺她是一個非常容易接近的孩子,但隻有白小姐自己知道,她可以禮貌客氣的麵對所有人,但她的熱情和愛意隻會付出給她從心底認可的人。除了家人以外,白小姐隻認可兩種人,一種是經過長時間的相處,關係密切到像家人一樣的外人。另一種是第一次見麵時,白小姐就感覺像家人一樣的外人。杜老師屬於第二種,是白小姐帶上濾鏡後自行親近的一位老太太。

迎接白小姐那一屆新生入學的時候,杜老師還有兩年就該退休了,所以應該算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太太了。她在附屬小學工作了將近30年,學院裏很多家庭裏的兩代人都是她的學生,雖不能說是桃李滿天下,但說她桃李滿學院一點兒不為過。杜老師個子挺高,雖然滿臉的皺紋,但走起路來步履矯健,並不像是個要退休的人,唯一讓她看起來有些顯老的是她的那一頭銀發。不過杜老師的一頭銀發在白小姐的眼裏看起來熟悉極了,因為白小姐的姥姥也有這樣一頭不摻雜一根黑發的銀發,也正是這滿頭白發讓白小姐自然而然的對杜老師產生了親近感。

有近三十年教齡的杜老師對小學的孩子們很有一套辦法,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一年級的“小豆包”們一下課就圍在她的腿邊,爭先恐後的向她獻殷勤,吵著喊著要幫她做事情,其中白小姐是最積極的那一個。其實杜老師的“手段”一點兒也不高深,就是兩個字“慈祥”。

白小姐記得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她就被杜老師的慈祥俘虜了。老太太站在教室門口,一個一個的迎接新入學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對每一個孩子她都會微笑著彎下腰問問他們的名字,有的時候甚至蹲下來拍拍孩子的臉蛋兒。白小姐走進去的時候,她感覺杜老師顯得格外的和藹,這讓她瞬間想起了自己的姥姥。白小姐在當天放學之前,事兒事兒的湊到杜老師麵前,特別跟老師報告說:“您跟我的姥姥長得可像了。”雖然杜老師被白小姐的一句話就給歸類到“姥姥”堆兒裏去了,但她聞聽此言之後一點兒都沒有不開心,而是馬上蹲下身問:“哪裏像呀?”白小姐指著她的頭發說:“我姥姥的頭發也全白了。”杜老師聽了以後,哈哈哈的樂了半天。

從那以後,白小姐的小學一二年級,整整兩年都是在給杜老師極力獻殷勤中度過的。為了讓杜老師少操心,白小姐上課的時候坐得筆管條直,既不說話也不做小動作,下課就衝到黑板前幫老師擦黑板。放學前做值日,白小姐也是一定會追在杜老師的屁股後麵,如果老師用掃帚,她就拿簸箕,如果老師用拖把,她就拎水桶,跟在姥姥家幫姥姥幹活一樣,白小姐尋找一切機會在杜老師麵前晃。不過像個“小尾巴”一樣粘在杜老師身邊的白小姐並沒有任何的功利的想法,她既不想得到表揚,也不在乎老師的認可,她就是單純的從心底喜歡這位白發蒼蒼的班主任。可惜好景不長,白小姐三年級就轉學去了別的學校,等四年級她轉學回來的時候,杜老師已經退休了。

杜老師雖然隻帶了白小姐兩年,但是卻是她二十幾年學生生涯中最敬愛的老師之一,因為白小姐主觀的認為她像自己的姥姥。另一位白小姐最喜愛的老師是她初中的數學老師,說起來很巧,那位數學老師也姓杜。之所以白小姐也喜歡他,是因為他胖乎乎的有一個大肚子,看起來像白小姐的爸爸。除了這兩位杜老師之外,白小姐再沒有對任何其他老師產生過依戀的情感。

白小姐小學四年級和五年級的班主任姓李,名鐵嶺。這位鐵嶺老師雖然也是女性,但跟杜老師的育人風格卻截然相反,李老師更像是一麵銅牆鐵壁,少有人情味兒。也許是十年文革遺留下來的作風,李老師說話辦事總是喜歡上綱上線,動不動就給學生們扣帽子。有的孩子上課做小動作,她就定性為不尊敬師長,有的孩子下課玩兒著玩兒著打起來了,她就定性為不團結同學,有的孩子不願意借給同桌文具,她說這是自私,有的孩子抄同學作業,她說那是欺騙。。。總之無論孩子們犯什麽樣十一二歲孩子們常犯的錯誤,她都能在說教中把問題上升到品德和人性的高度,從而輕而易舉的把批評就變成了批判。白小姐一點兒也不喜歡這位李老師,不僅是因為她思想“極左”,還因為她的教育方式也相當的簡單粗暴。有的時候,通過她的教育,不但沒有糾正壞孩子的錯誤,還給好孩子灌輸了“垃圾”。

白小姐從小到大在家裏沒聽爸爸媽媽說過一個髒字,更沒聽他們罵過人。對一些所謂的“國罵”,白小姐在小學的時候並不敏感。有的時候即便是聽到了,也是一帶而過,並不真正懂得其中的惡意。然而,讓白小姐第一次清晰的領會北京人常說的一句髒話的人,正是這位李老師。

那是白小姐上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開班會,李老師像往常一樣踩著上課的鈴聲推門而入,“咚咚咚”幾大步邁上講台之後,把手中的幾本書“砰”的一聲摔在桌子上,然後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大字:“你丫”。白小姐和同學們對李老師的行事風格已經相當的熟悉了,大家心裏都很清楚這是要開“批判會”了,但白小姐對黑板上的這兩個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這兩個簡單的字跟李老師屆時的壞情緒有什麽聯係。

李老師眯著眼睛把鴉雀無聲的教室掃視了一遍,然後厲聲問道:“誰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當然全班沒有一個不長眼的孩子敢在這個時候舉手回答問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李老師的解釋。緩了兩口氣之後,李老師說:“這是咱老北京罵人的一句話,意思是,你是丫頭生的。所以,如果有人跟你說,你丫什麽什麽什麽,你就應該衝上前去大嘴巴抽他。。。” “哦。。。”班上的幾十個孩子都跟開悟了一樣頻頻點頭。但白小姐仍然不明白李老師的這一段講解因何而起,是因為她聽到有孩子說髒話,所以要批評教育?還是因為怕聽到此話的孩子不理解它的含義,從而不能奮起反擊,所以要先給大家普及此話的惡劣含義?一直到下課,李老師也沒講清楚她為什麽沒頭沒腦的要給大家解釋這兩個字放在一起的意思,白小姐隻是深深的記住了這句罵人的話,同時還從此有了一層精神負擔,因為她不知道在她未來的人生裏,如果真有人跟她說:“你丫什麽什麽什麽。。”的時候,她不敢衝上去給那人一個大嘴巴可怎麽辦,那會不會說明自己太窩囊,太懦弱了呢?

白小姐升入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李老師病倒了,據說還病的不輕,學校給白小姐的班級安排了一個新的班主任,姓錢。錢老師四十多歲,男性,單身,白小姐聽人們私底下喊他“老光棍”。“老光棍”這三個字著實的不好聽,但白小姐暗自認為錢老師於這三個字而言,也算是名副其實,因為他實在是太邋遢了。

不同於杜老師和李老師,她們在教學水平上隻夠教小學的語文,而錢老師曾是學院曆史係的講師。至於他為什麽轉崗到附屬小學任教,白小姐不得而知。白小姐隻知道錢老師的語文課經常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曆史課,或者可以說變成曆史故事會。錢老師講曆史故事淺顯易懂,如果再加上他的演繹則更是生動有趣,白小姐和同學們確實都很愛聽。不過通常情況是大家津津有味的聽他講45分鍾夏商西周春秋戰國之後,發現語文課裏新課文該學的生字一個都沒學。這種時候錢老師會抱歉的笑一笑,然後用沾滿粉筆灰的雙手在油的發亮的藍色工作服前抱抱拳說:“同學們,對不住了,自己回家把每個生字抄五十遍吧!”

白小姐不喜歡錢老師不是因為他讓學生抄五十遍生字,而是他不講衛生。白小姐仔細觀察過,她覺得錢老師從接手他們班級開始,一個學期就一直穿一身衣服。那是一條深灰色的工裝褲和一件藏青色的四個兜的工作服,鞋是圓口的老頭兒布鞋,至於襪子多長時間換一次,白小姐不想深究,但有一次錢老師抬腳提鞋的時候,她看到那襪子的後腳跟上有窟窿。錢老師的衣服褲子倒是齊整的沒有補丁,但褲子大腿前側和上衣胸前兩側都油光瓦亮,也不知道錢老師用這些地方擦了多少次手。

跟著錢老師上了半年的語文課之後,學校放寒假了。寒假期間有一天,白小姐的發小玲玲帶著一個“奇妙”的想法來找白小姐,她說她打聽到錢老師家的住址,想“學雷鋒做好事”,去給錢老師家打掃衛生。白小姐聽了玲玲的主意先是愣住了,她完全搞不懂玲玲怎麽會把做好人好事的主意打到了自己班主任的身上。但當她看到玲玲堅定且期待的眼神,自己竟然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熱血澎湃起來,感覺為老師做點兒什麽是她們當學生義不容辭的責任。

錢老師住的單身宿舍與白小姐和玲玲兩家住的筒子樓相隔不遠,她們倆手拉著手步行不到十分鍾就找到了。不過,白小姐“學雷鋒做好事”的一腔熱血在敲開錢老師宿舍門的那一瞬間就熄滅了,因為她著實被她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錢老師的宿舍是筒子樓裏的一間北屋,門一開就看見了正對麵的窗戶,但從窗戶裏透進來的不是陽光,而是一顆大樹的陰影。本來北屋就采光不利,再加上窗戶外麵大樹的遮擋,讓這間屋子又陰又暗,還微微的泛起一股黴味兒。站在門裏麵的錢老師看到白小姐和玲玲略顯驚訝,問她們有什麽事?玲玲說:“我們來幫您打掃衛生。”錢老師聞聽此言隻是簡單的客氣了一句,就把她們讓進了屋。多年以後,白小姐一直心存疑問,這個“老光棍”當年心安理得的讓兩個小女孩兒幫他打掃衛生,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理呢?要說孩子傻,那大人難道不應該覺得這件事不妥嗎?

當然被讓進屋的白小姐和玲玲當時不僅沒有感覺絲毫的不妥,反而油然而生了一種被老師信任和托付的自豪感。錢老師的宿舍跟他這個人一樣,既邋遢又混亂,滿地的香煙頭,書桌上攤著留有剩飯剩菜的鋁飯盒和搪瓷碗,床上的床單和枕頭套都油黃的發亮,被子團成一團掖在床腳,書架上的書橫七豎八的堆在一起。。。屋裏上上下下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白小姐記得自己和玲玲捏著鼻子掃了地,刷了碗,擦了窗台,書桌,書架,整理了床鋪,還洗了床單和枕套。床單和枕套其實是玲玲洗的,因為白小姐實在下不去手去搓洗那兩塊油飭麻花的破布。跟給杜老師獻殷勤不一樣,這一次白小姐完全是為了得到老師的表揚。

白小姐在小學期間接觸過的當然不止是這三位老師,但這三位老師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杜老師留給她一片溫暖,李老師留給她一層精神負擔,而錢老師留給她的是怎麽也洗不去的油漬。可見老師的教導於學生,尤其是小學老師的言行於幼小孩子的影響極其重要,因為那將是他們一生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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