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丟過孩子嗎?丟孩子對任何一對父母來講都一定是人生惡夢。摯親寶貝突然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那種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無助感,還有苛責沒有保護好孩子的自我否定,將會終其一生像毒液一樣侵蝕著父母的內心。白小姐小的時候倒沒有真正的被丟過,但確實有兩次讓爹媽找不到人的經曆。對這兩次小事故白小姐本人倒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但她隱約覺得給媽媽造成的心理陰影不小,因為自那兩次以後,她媽媽盯她盯得更緊了。
如果說起白小姐丟了這件事,得先從她的表哥表妹說起,因為兩次白小姐與父母斷聯都是跟表哥表妹一起消失的。
白小姐家的親戚分布的不太均衡,媽媽家這邊的親戚多,爸爸那邊的親戚寥寥無幾,而且還都不住在北京,所以白小姐從小就跟姥姥家的人走動得更密切一些。白小姐的媽媽有一個姐姐,三個弟弟,還有兩個叔伯妹妹分別是白小姐的大姨,大舅,二舅,小舅,三姨和小姨。大姨家在天津,有兩個兒子,這兩個表哥不常來北京,離著遠。二舅結婚晚,有一個女兒,但這個表妹的年齡跟白小姐差得遠。三姨和小姨結婚更晚,而且她們兩家跟白小姐家還隔著一服,所以她們的兒子女兒就跟少年的白小姐更沒有什麽交集了。跟白小姐一起長大的隻有她大舅家的兩個表哥和小舅家的一個表妹,他們四個人年齡相差不多,小的時候雖然做不到形影不離,但每周末也都會廝混在一起。他們幾個人彼此之間非常親密,但如果再細致的探究一下他們四個人之間的親疏關係,那還是有分別的。
兩個男孩子是親哥兒倆,彼此關係就不用說了,而他們對待兩個妹妹的愛護,那心中還是有側重的。當然毫無疑問他們都更偏向白小姐的表妹,這一點白小姐從小心裏就很明白,至於是為什麽她心裏也很清楚。一來是因為他們三個人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天天見麵關係自然會更親近。二來是因為白小姐的表妹更憨厚,更木訥,更容易被人欺負,所以兩位哥哥會更保護她。
白小姐的兩位表哥從外表看起來也都不是什麽十分機靈的人物。大表哥屬猴兒,但他本人看起來更像是一頭老黃牛。據白小姐的大舅媽說,大表哥說話特別晚。別的男孩子一般兩歲過就開始張嘴說話了,笨一點兒的兩歲半也開始一個一個的往外蹦詞組了,而白小姐的大表哥一直到三歲半都緊閉著嘴巴,堅持隻用點頭和搖頭跟爹媽交流,害的大舅大舅媽一度認為自己的大兒子有聽說障礙。但過了三歲半,突然有一天大表哥開口說話了,而且一張嘴就說了一整句話,完全沒有別的孩子從說單字到詞組,再到句子的過程。白小姐的媽媽評價她外甥是:“貴人語話遲。”大表哥是不是貴人白小姐不清楚,她隻知道大表哥像個悶葫蘆一樣,不愛說話隻愛看書。小時候,無論白小姐周末什麽時候到大舅家,隻要大表哥在家,白小姐就會看到他在看書。大表哥看書的姿勢也很奇特,既不坐也不躺,而是撅著屁股跪在床上,並且永遠是頭朝裏,腚朝外,好像隻有這樣他才能與這個吵鬧的世界徹底隔離。
相較於大表哥,白小姐的小表哥就顯得活潑多了。小表哥跟白小姐同年,他比他哥哥長得好看,濃眉朗目,臉頰輪廓棱角分明,整個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很招女孩子們的喜歡。在白小姐上高中的時候,她的小表哥還曾經假扮她的男朋友去她的學校“招搖撞騙”。跟他哥哥不一樣,他從小不喜歡讀書,更喜歡踢足球,打撲克,做彈弓。。。所以他們爹媽為了保證“學霸”大兒子的學習時間,讓“學渣”二兒子從小就包攬一切家務,這也是白小姐小表哥對原生家庭最有意見的地方,而且長大以後他也因此決定隻結婚不生孩子。不過小時候的小表哥對自己的父母還沒有那麽大意見,對哥哥也是言聽計從的。
白小姐的表妹從小就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愛吃且腦子有點兒慢。她有一張很招人喜歡的小包子一樣的圓臉,小眯縫眼,小塌鼻子,小櫻桃嘴。這張嘴一天24小時都微微的抿著,好像看什麽都很開心,所以不得不一直不出聲的笑著。白小姐曾一度折服於表妹這種笑對人生的態度,因為她實在看不出表妹的人生裏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表妹從小就做什麽都吃力,學習吃力,與人交流吃力,甚至是玩兒都吃力。但這個丫頭的情緒總是那麽穩定,無論爹媽,老師,表哥表姐亦或是那些她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在她身邊如何的替她著急,她都會不緊不慢的點點頭,回應一句:“嗯,好的。”白小姐的姥姥對這個孫女極為偏愛,她在世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的跟自己的小兒子說:“吉人自有天相,不用替她擔心。”老太太說這話也許是早就跟老天爺商量好了,因為白小姐的表妹長大後還真是吉人天相。她先是費勁的考上高中,又費勁的擦邊兒上了個大專,畢業後本來是既找不到工作又找不到男朋友,可正在爹媽為她愁眉不展的時候,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金發碧眼的洋人小夥子一眼相中了她,把祖上三代沒有絲毫海外關係的表妹娶到了澳大利亞,生了兩個兒子,一家四口過得其樂融融。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白小姐上小學的時候,這個表妹還是一個傻乎乎的胖丫頭,一天到晚隻會跟在哥哥姐姐後麵聽嗬兒。
這樣的四個孩子放在人群裏確實都沒有什麽特別的亮點,但在他們自己爹媽的眼中仍然都是心肝寶貝,所以當白小姐和表哥表妹第一次消失在北京火車站的時候,可真把她姥姥家的這一群人給急壞了。
那是白小姐五年級結束後剛放暑假的時候,白小姐的大姨在天津搬了新家,房子從三間變成四間,所以大姨寫信邀請自己的侄子,侄女和外甥女去住一個星期。白小姐的媽媽跟倆弟弟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為四個孩子裏雖然有一個已經上了初一,但從北京到天津畢竟要坐火車,還是不太放心,所以決定讓白小姐的小舅陪他們坐火車到天津,然後大姨去天津站接他們,這樣小舅不用出站就可以馬上返回了。當然商量到最後,白小姐的媽媽還沒忘了加上一句:“唉,現在的孩子可不比我們當年了。我當年9歲的時候就橫跨北京城去親戚家給我娘借糧食了。”
這個計劃看似完美但還是有一個漏洞,因為他們指派送孩子的這個人是一個不“靠譜”的書生。送孩子的當天早上,白小姐的小舅突然想起來自己頭一天下班忘了把單位的重要文件鎖進抽屜,所以他決定讓四個孩子先去火車站,自己則要去趟單位然後再與他們匯合。可誰也沒想到這位“小舅大人”到了單位拿起文件之後就看起來,竟然把送孩子的事情給忘了個幹淨。
白小姐和表哥表妹坐公共汽車順利的到達北京南站,他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伸著脖子不錯眼珠兒的看著小舅應該來的方向,唯恐漏掉那個熟悉的身影,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眼看著火車就要發車了,大表哥當機立斷說:“不等了,我們自己上車。”別看大表哥平時悶頭悶腦,但到了關鍵時刻他總是很有主心骨兒,而小表哥,白小姐到這個時候就犯慫了,小表妹就更是害怕得哭出了聲兒。四個人手拉著手檢票上了火車,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天津,白小姐本以為到站下了車就能看見來接站的大姨,但他們在站台找了半天連大姨的影兒都沒看到,因為他們下錯站了。他們的目的地是天津南站,可他們卻在天津北站就下了車。事到此時,四個孩子是真的丟了。
七十年代的中國除了機關單位和郵電局裏有電話,一般老百姓都還沒有方便到能隨時用電話聯係,所以當白小姐和表哥表妹在天津北站下車以後,幾方麵就徹底的失去了聯係。白小姐的大姨在南站沒看到下車的孩子們就以為他們是誤車了,白小姐的小舅在還單位心無旁騖地看文件,而白小姐的爸媽正踏踏實實的在家喝茶,誰也不知道幾個孩子在天津北站的大太陽底下等了兩個多小時以後徹底的傻了。
還是白小姐的大表哥第一個從懵圈的狀態中恢複意識,他拉著弟弟妹妹們去找鐵路警察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下錯站了,直到警察解釋天津有兩個火車站,他們才看到自己的票上寫著南站的字樣。鐵路警察馬上打電話聯係南站,但那時白小姐的大姨早就去單位找電話了。一通電話打到北京,白小姐的姥姥家炸窩了。
後來白小姐的媽媽告訴她,大姨打電話找到小舅,小舅火速趕到北京南站,沒看到孩子們,又返身火速回到家,仍然沒有看到孩子們,這時候他才真急了,不得不通知自己的哥哥姐姐。對白小姐的小舅來說,那個夏天的下午大概是他人生裏最難熬的幾個小時,因為他不僅擔心自己的女兒,還要承受自己媽,老婆,姐姐姐夫,哥哥嫂子的責怪。就在他們像一群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屋裏屋外轉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二龍路派出所的警察登門通知他們:孩子們找到了。原來天津北站的鐵路警察根據白小姐大表哥給的家庭地址找到了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打電話告訴派出所的警察,讓他們通知家屬去接孩子。
一場有驚無險的丟孩子找孩子的鬧劇結束了,大人們都給嚇的不輕,但四個孩子卻在無形中獲得了一種成就感,尤其是白小姐,她平生第一次真正的意識到,原來媽媽是這麽的在意她。為了驗證這個感覺的正確性,沒過多久她就主動策劃了一次四個孩子的集體消失的活動。
白小姐三姨和小姨的父親是白小姐媽媽的五叔,也就是白小姐的五姥爺。五姥爺和五姥姥都是中國農業大學的教授,當年中國農業大學還沒升級為“中國”,而是叫北京農業大學。北農大的宿舍區地處馬連窪,附近有一條運河,是京密引水渠,每年夏天都有人在那裏溺水而亡。
白小姐和表哥表妹從天津回來以後,沒過多久又被邀請去五姥爺家避暑。四個孩子在諾大的客廳裏鋪上涼席打地鋪,但在入住的第二天一大早就都不見人影兒了。這一次是白小姐出的主意,她說服表哥表妹天不亮就都爬起來,悄悄地穿衣,悄悄地穿鞋,悄悄地拿出頭天晚上藏好的玻璃瓶和小塑料袋,悄悄地開門關門,悄悄地下樓,然後一路深一腳淺一腳的摸到了運河邊上。他們明的計劃是撈小魚抓蝌蚪,但白小姐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心思,那就是她想看看跟他們一起住在五姥爺家的媽媽如果發現他們又不見了,會不會著急。
白小姐的媽媽確實是著急了,但不是心急如焚的“急”,而是氣急敗壞的“急”,因為當她起床看到空無一人的客廳時,第一時間就想到幾個孩子是去運河邊了。有了不久前孩子們走丟的經曆,她清楚白小姐他們不至於傻到找不回家,但她擔心四個孩子裏有三個是“旱鴨子”,萬一掉水裏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當白小姐媽媽和白小姐的三姨小姨火急火燎的趕到運河邊的時候,白小姐他們正踩在運河邊淺水的爛泥裏玩兒的不亦樂乎。看到渾身冒著熱氣的媽媽向自己奔來,白小姐本以為這次媽媽也會像上次那樣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但她迎來的卻是媽媽像鐵鉗一樣的右手。媽媽衝過來一把抓住白小姐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把她拎回了家。
前後兩次“丟”人的不同待遇讓白小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孩子“消失”確實會觸動父母最脆弱的神經,但“玩兒消失”不是什麽好主意,因為當爹媽找到你的時候,你的神經很可能會被敲打到不堪一擊。不過白小姐在上初中的時候還是上演過一次“離家出走”的戲碼,當然那是後話了,但那一次消失就更像是一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