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小學還一波三折

    從1966年8月5日，中共上海市委宣布，全市大中學校一律“停課鬧革命”開始，一直到1977年10月12日，國務院正式宣布恢複高考為止，中國的教育至少停頓了11年。可以說在這期間長大的孩子基本上沒接受過什麽正規的教育，但白小姐總算命好，上小學的年齡正好卡在文化大革命即將結束，中國一切開始逐步回歸正軌的時候。但是白小姐仍然沒能按正常時間進入小學一年級學習，因為1976年是一個“多事之秋”。

    1976年元旦過去還沒幾天就發生了一件大事，周總理於1月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78歲。那個時候白小姐還在幼兒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記得全園的老師都在那一天上午突然抱頭痛哭。小朋友們都嚇壞了，白小姐也是一樣，除了不知所措的看著泣不成聲的老師們，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麽。後來全園的小朋友都被集中到食堂，在老師們的帶領下開始製作小白花，而且老師們還特地強調誰也不許笑，因為我們最敬愛的周爺爺離開了我們。白小姐知道周爺爺，也知道“離開”意味著永遠不回來了，但她還是沒辦法像有些小朋友那樣開始抽泣，她隻能強迫自己撅著嘴，使勁兒地閉上眼睛，想擠出眼淚，但並沒有成功。那是白小姐第一次感覺自己對人對事有些冷漠，她擔心老師們會認為她不是一個好孩子。

    按照時間算，白小姐那年幼兒園畢業，6月份就應該離園回家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麽那年的整個夏天她都呆在幼兒園裏。7月6日朱德總司令去世的時候，她在幼兒園，跟著老師和小朋友們又做了一次白花。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的時候她仍然在幼兒園裏。她到底是什麽時候回的家，她不清楚，但她記得9月份毛主席去世的時候，她確實住在家裏，可白天並沒有坐在小學一年級的課堂裏。據說因為某些特殊原因，白小姐爸爸所在大學的附屬小學1976年9月份沒有按時招生，所以像白小姐一樣大等著上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們都不得不自謀出路。白小姐被安排進了一個臨時托管班，那是媽媽教書的中學為老師們開辦的。白小姐在那個托管班裏呆了大概不到一個月，幹了兩件讓媽媽念叨了好多年的事情。

    這兩件事之所以一直被媽媽記著，是因為它們都不像是白小姐能幹出來的事情。白小姐在媽媽眼中一直是個沒心眼兒，幼稚但守規矩的孩子，但她沒想到白小姐到托管班不到一個星期就開始用自己帶的午飯跟別的孩子換東西吃。先是用餃子換紅燒肉，後來又用麵條換巧克力，直到用菜肉包子換水果糖被老師發現後才算消停。可沒過倆星期白小姐的媽媽又被老師叫去解決問題，原因是白小姐又犯錯誤了。這次的錯誤還挺嚴重，因為白小姐在學校食堂裏把一整櫃子的碗都打碎了。

    白小姐所在托管班的孩子們每天中午去學校的食堂吃自己帶的飯，十幾個孩子跟老師一般都溜邊兒坐在一進門靠牆的一排桌子周圍。剛開始幾天孩子們都很老實，看著那麽多大哥哥大姐姐們進進出出的，誰也不敢亂說亂動。但時間一長大家就不怕了，吃完飯總是有老師看不住的時候，調皮的孩子就會起來圍著桌子跑。白小姐從來不跟他們瞎跑，因為媽媽說過剛吃完飯就跑會肚子疼。她發現了一個更好玩的項目，就是用兩手扒在牆邊那一排碗櫃的櫃門上打鏢悠，像蕩秋千一樣，兩腳離地的晃來晃去。碗櫃裏放的是老師和同學們的飯碗，有鋁製的飯盒，有大的搪瓷缸子，但還有好多瓷碗。白小姐雖然身量小，分量輕，但那個木質的碗櫃也經不起她掛在上麵來回悠，所以還沒等白小姐開心一會兒，那碗櫃就被拽得頭重腳輕的撲倒在地，裏麵的瓷盆碗筷也都叮叮當當的散落一地，該掉瓷的掉瓷，該粉碎的粉碎。白小姐看著一地的狼藉，瞬時傻了眼。

    白小姐的媽媽當天下午領著白小姐去附近的商場買了一大摞瓷碗，還有幾個搪瓷盆，然後回到學校把它們擺在那個被扶回正位的碗櫃裏。白小姐的媽媽還特意寫了一封道歉短信貼在櫃門上，讓找不到瓷碗的老師同學自行領取新碗。事情算是解決了，但白小姐也因此離開了托管班，被媽媽的好朋友接去，插班進入了離家不遠的北京彩和坊小學。

    白小姐媽媽最親密的朋友之一，張阿姨，當時是北京彩和坊小學的紅領巾輔導員，她不僅把白小姐安排進了一年級一班，而且還把她接到自己家裏去住。

    張阿姨人長得不是很好看，有些黑，有些瘦，單眼皮，小眼睛，短頭發，大腦袋。不笑的時候看著很嚴厲，但笑起來的聲音如同銀鈴一般清脆，她唱歌特別好聽。張阿姨和老公馬叔叔都來自河北保定農村，兩邊家裏都不富裕。尤其是馬叔叔，家裏還有好幾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他作為家中的老大，在北京工作掙的那點兒死工資，每月全寄回家都不夠家裏的開銷，更別說他自己還和張阿姨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另外張阿姨的母親也常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所以家裏總是處於經濟緊張的狀態。白小姐的爸爸媽媽那些年經常接濟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們送些錢和糧票。這樣的關係早就超過了一般的友誼，張阿姨夫妻倆一直把白小姐的媽媽當親姐姐一樣看待，也親熱的管白小姐的爸爸叫”胖姐夫“，一直叫到他去世。

    ”親姐姐“的女兒當然也就是親閨女，白小姐在張阿姨家住了兩個多月，一直被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但張阿姨家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張阿姨家住在離學校不遠的胡同裏，有自己的一個小院兒，但院兒裏窄窄查查的隻有兩間北房和一間加蓋的小廚房。兩間北房是裏外套間，裏麵一間是張阿姨的媽媽住，外間是張阿姨夫妻倆帶著小兒子住，他們的大女兒住在小廚房裏，當然還有白小姐。其實小廚房說小也不小，裏麵除了灶台還有一張火炕。據說這是張阿姨母親要求砌的，因為老太太覺得北京冬天太冷，怕睡床不暖和。

    白小姐在張阿姨家住了三個多月，倒沒有特別的想家，但有三件事很不習慣，也同時讓她長了見識。

    見識一：白小姐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睡了炕。白小姐住進張阿姨家的時候還沒到國慶節，北京的秋天雖然也不暖和，但氣溫並不低，所以炕下還沒有生火。白小姐被安置跟張阿姨大女兒一起睡炕，她覺得挺新奇。那炕在一個六歲孩子的眼睛裏看起來巨大無比，從炕這頭前滾翻到那頭可以連續做三四個。炕真硬，雖然上鋪著厚厚的褥子，但躺在上邊還是硌屁股不舒服，尤其是裸露在外邊的石灰炕沿兒，淨磕白小姐的腦袋。這炕在不生火的時候隻是硬，但等到進入冬天開始生火的時候，它就變的像平底鍋一樣，把白小姐當乳豬烤了。白小姐還記得12月份張阿姨他們第一次燒炕的那個晚上，白小姐被燙的半夜驚醒哇哇直哭，第二天嘴上長了兩個大水泡。從此白小姐深知床比炕舒服。

    見識二：公共廁所是個可怕的地方。在白小姐當時六年的人生裏，其實她一直都在跟公共廁所打交道，她並沒有特殊到擁有私人的衛生間，不論是在家裏還是在幼兒園，她都是和家人以外的人共享方便的空間。但那些公共廁所都是安裝了白瓷蹲便器，並附有衝水功能的衛生間。而張阿姨家住的胡同裏的那個公共廁所是整個一條街的人公用的，既沒有白瓷蹲便器，也不能衝水，遇到雨天還經常積水，讓人無法下腳。廁所裏吊著的那個要死不活的小燈泡，在天黑的時候發出的那一點點微弱的光亮，如果趕上刮風，晃來晃去能把人嚇個半死。白小姐每次去廁所都膽戰心驚，不得不力邀張阿姨的大女兒同行，但這個小姐姐一點兒都不能感同身受白小姐的恐懼，還經常在蹲著方便的時候給白小姐講鬼故事。以至於每次白小姐都嚇得兩腿哆嗦得站不起身，大概後來白小姐經常做弄一身屎的惡夢也是從這時候落下得病根兒。

    見識三：零食會被鎖起來。白小姐的媽媽最不鼓勵孩子吃零食，她認為每天吃好三頓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零食會影響孩子的胃口，所以她從不給白小姐準備過多的零食。但即便是這樣，白小姐家的食品櫃裏也常年備有雞蛋糕，果丹皮，水果糖，甚至是巧克力。放這些零食的櫃子從不上鎖，白小姐什麽時候想吃自己開櫃門拿就好了，沒人跟她搶。但張阿姨家的零食卻都被鎖起來了，被鎖進了一個大抽屜裏。其實那些被鎖起來的吃食在白小姐看來根本算不上零食，有藥用山楂丸，打蟲子的寶塔糖，潤喉片，消食糖。。。唯一可以算得上是零食的江米條還經常是哈了得已經粘牙了。雖然當時年幼的白小姐並不能體會張阿姨家生活的拮據，但她卻記住了和張阿姨的兩個孩子一起偷鑰匙，開鎖，吃零食的樂趣。這樣偷偷摸摸的樂趣在白小姐以後的人生裏也曾再次出現過，但次數並不多了。

    白小姐在張阿姨家沒有住過元旦就回家了，因為她媽媽突然接到通知，說附屬小學寒假一過就要恢複招生了，而且這次招生還有考試，並不像往年那樣扒拉個腦袋就能入學。白小姐的媽媽唯恐女兒考試掉鏈子，所以把她提前接回家開始補課。白小姐的學生生涯由此開啟，雖然一波三折，但也總算是沒太耽誤事兒。

[在水一方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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