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侯獨自一人用雙腳踐行著我對遠方的向往(還不知道有詩),我沒有同道中人,就顯得不太合群。我們村裏一個本家遠房奶奶,我叫二奶奶,年齡應該比我媽還年輕,但不知怎麽雙眼瞎了,布滿了白白的玻璃花。村裏的小夥伴內部謠傳她屁股上長了一個大包,大家都想見識一下。怎麽能看到呢?就是趁她上廁所的時候。大部分人家的廁所是在自家院內,但這個遠房二奶奶家是個“下屋”,跟北京四合院裏的廂房類似。她住的整個大院子是她公公的,按輩分我應該叫太爺。這個太爺是我們的遠房,我的感覺是很遠的遠房。他是一個大先生,識字,能寫對聯,就是他自己會編對子的那種。比如,他的侄子結婚,他給寫了一副對聯:你歡喜,我歡喜,二人都歡喜;你樂意,我樂意,倆人都樂意。這個大先生還會畫符。有一年我身上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的疹子,都認為是“外病”,農村人把一些找不到原因的病叫外病,需要找大先生驅魔。我光著上身坐在他麵前,隻聽他口中念念有詞:“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然後用毛筆蘸著墨水在我左右雙臂和前胸後背上一通亂畫。不記得我身上的疹子是否因為驅魔而消退了。他的前妻過世,留下兩個兒子,這個瞎眼的二奶奶就是他二兒媳婦。他家正房朝南,院內有兩個朝東的“下屋”,他這兩個前妻的兒子就住在這兩個“下屋”。這個二奶奶沒有自己的封閉院子,她的廁所就隻好在院外,在她的“下屋”旁邊一個臨街的地方。這就給這些好奇心極重的孩子們提供了極佳的觀摩機會。每當她蹲廁所的時候,她家廁所的牆頭上就會壘起一層小腦袋,伴隨著她嘩嘩的尿聲,牆頭上就會發出連串的嗤嗤聲。這時候這個二奶奶往往是一麵提褲子,一麵扯著嗓子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拉血鬼,傷了天了,真是少教啊”。對屁股長大包的事,我不是沒有好奇心,但去爬牆偷看我會覺得內心不安。我最聽不得被罵“少教”,當時這種罵法很流行,也有的老師這麽罵學生。我總覺得被罵的是父母而不是這些孩子。如果有人罵我“少教”,我會覺得我對不起我自己的父母。
我在人們眼裏是聽話的孩子。我很喜歡大冬天坐在炕頭,腿上蓋著個小被子聽老頭老太太嘮嗑兒,從不插嘴,有不同意見也不反駁,他們有明顯的錯誤我也不糾正,隻是仰著脖子靜靜地聽。有時候他們也會扭頭囑咐我要認命,說“命是八尺,難求一丈”;有時囑咐我別惹是生非,說“老實常常在,剛強惹事多”;囑咐我好好念書,說長大有出息可以“開火車、開飛機”。我媽也鼓勵我好好念書,將來考清華,考中央。當地人知道清華是因為我們鄰村有一個人曾考上清華大學,還有謠傳他和鄧小平是大學同學,我隻是聽,從不糾正。但不知何故他仍在家務農,也不知他畢業沒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當時各種運動的受害者。“考中央”,當時在我聽來就是考大官,中央的官最大。從我大哥當生產隊的保管員開始,隊裏的報紙都送到我家,就三種報紙,人民日報、遼寧日報、旅大日報。人民日報是兩大張,遼寧日報是一大張,都是大張中間對折,旅大日報是一小張,也中間對折,整個報紙看起來就更小了,但紙質是雪白的,不像另兩種大報是灰白的。當時已經是英明領袖華主席了,華國鋒、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汪東興,這些都是中央大官,當時我的理解是排名越靠前,官兒就越大。“考中央”,就有可能考到他們這一堆中央大官裏麵去。多少年以後才聽說民國時期還真有一個中央大學,想起了我媽的話,“考中央”可能是指考中央大學,這樣清華和中央才可以對仗工整地並列。至於我媽是怎麽知道有個中央大學,我猜是從我大舅那兒聽說的。我媽和我兩個姨姨對外麵世界的了解都是通過我大舅。
我小時候剪著當時流行的小平頭,在鏡子裏看自己怎麽那麽像華主席,當時華國鋒的第一張標準像就是小平頭,隻是後來又換成個大背頭。我也沒敢到處提醒大家說我像華主席。當時學校組織課外活動和夜校,每個年級以生產隊為一個小組,所以我們就經常放學後作為一個小組在一起寫作業,一個小夥伴突然說我像華主席,我也未予以否認。有一天我們在生產隊的大土堆上玩,就聽到廣播大喇叭播放一個人逝世的消息,播音員說的太慢了,我們根本就耐不住性子靜靜地聽完,一邊玩一邊聽,就聽見“在北京逝世”,是誰逝世了也不知道。後來我們玩累了就到我家集合寫作業,另一個遲到的,手裏拿著個啃了一半的大蘋果,問我們今天到哪兒玩了,我們講完了我們當天的活動,最後他告訴我們說,“毛主席死了”。原來大喇叭廣播的是毛主席逝世。對毛主席太有感情了,我們家那麽多毛主席像章,我家牆上也有好幾張毛主席畫像,我們老師曾透露我們一個小秘密,就是不管你從哪個角度看毛主席,他都在注視著你,我們一試,可不是嘛,以後可不能對毛主席撒謊,毛主席一直看著我們呐。一回,廣播裏播《東方紅》,不是每天的開場樂,而是歌,有歌詞的,“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我就問我媽毛澤東是誰,我媽說毛主席叫毛澤東。我說他不是叫毛主席嗎?他有兩個名?我媽說,毛主席不是他名,毛澤東是他名。好長時間以後我才把毛主席和毛澤東之間的人物關係搞明白。現在,聽說毛主席逝世了,“媽呀,毛主席死了,怎麽辦?”我們都立即靜下來。我從來沒見過我們小組這麽嚴肅,一個一個渾不吝的突然耷拉腦袋了,覺得很好笑,撲哧一下笑了。“你還笑,毛主席死了你還笑”。
後來就是人工製做小白花,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花,隻覺得佩胸前很好看,從此喜歡上了這個小花。人人佩戴白花,有些成年人還臂纏黑紗,我們排隊緩緩進入一間屋子,前麵一張帶框的毛主席畫像,就是現在天安門城頭的那種,上麵有黑布,在哀樂聲中我們依次朝著毛主席三鞠躬。開追悼會是在學校大禮堂,也不記得是怎麽弄出來的大禮堂。我們農村的校舍都隻是瓦房,一個教室一個教室的,開會都是在操場,根本沒有大禮堂。這次肯定是臨時的。我因個矮排在學生隊伍的前麵,我就在校長、教導主任和老師的後麵,他們做什麽我就跟著做什麽。廣播說毛澤東主席“追悼大會現在開始”,我聽得比較清楚,過後有人說聽這人的聲音怎麽像是很高興似的。後來聽說是王洪文的聲音。華國鋒致悼詞,長長的,也聽不懂。後來發下來單行本,也看不懂多少。我大嫂整個讀下來了,跟我說就兩個字不認識,指給我看,我更不認識,我大嫂突然想起來,“啊,對了,這倆字是顛覆”。再後來就是緬懷毛主席的豐功偉績。高年級學生代表輪流上台背誦。我也不懂得什麽是豐功偉績,但感覺得到都是好事。
再後來的有一天,我們排隊到生產大隊的大隊部,隻見一條高掛的橫幅,其他的內容都不記得了,我的眼睛就聚焦在“四人幫”這三個字,我當時鑽進牛角尖了,就想弄明白“四人幫”是啥意思,總覺得這句子不通順,我當時認為這是一個主謂結構,主語是“四人”,謂語是“幫”,連在一起是想說四個人幫助,幫什麽?幫誰?不清楚,總覺得缺了點啥。後來領著我們喊口號的非常通順地喊“打倒四人幫”,這才明白“四人幫”是一個名詞詞組。然後我們被領著一句一句地喊,“打倒王洪文”,“打倒張春橋”, “打倒江青” “打倒姚文元”。這四人我熟啊,報紙上總看見他們的名字,還聽說過江青是毛主席夫人,但我還不太相信,當時毛主席都老成那樣,江青看著要比毛主席小很多。他們四個怎麽突然就被打倒了呢?可又不得不信。有歌為證:“王張江姚結成四人幫,篡黨奪權陰謀太猖狂,華主席,黨中央,英明果斷粉碎了四人幫,挽救個革命挽救了黨,萬裏山河新,軍民喜洋洋,華主席領導我們奮勇向前,繼續革命無阻擋”。
我們大隊的學校在我上一年級的時候本來還有八年級,後來就降到隻有六年級了。老師有很多是下放知青,後來一波回城潮造成老師暫時短缺。我一年級的老師叫蘭蘭,是從營口下放來的,一個學期以後就回城了。寒假過後一年級第二學期就換成孫老師了,她是我們家世交的孫女。她爺爺就是給我抽煙袋的老頭中的一個,她大伯就是和我爹一起到鞍山做勞工的那位,她爸爸曾經被我爹誤傷過。當年他們還都是孩子的時候,看完馬戲團表演以後,我爹就舉起一個拾糞的小糞叉學馬戲團的表演,結果糞叉就直奔她爸爸的鼻子紮去,當場血流不止,我爹趕緊撩起自己的長衫捂住她爸的鼻子。她奶奶包紮好她爸的鼻子,又喊來我爹給洗去長衫的血跡,因為我爹八歲喪母,那時已經沒有媽媽給洗衣服了,她奶奶經常幫我爹洗衣服。兩家關係非常好。我媽幫我準備開學事宜,想要給孫老師一個好印象,不想在孫家人麵前丟臉。東北的冬天非常冷,我們這些小孩子經常在早晨隻用手心沾點水把臉摸一摸就算洗臉啦,結果久而久之手背就變成黑的了,確切點應該是鉛灰色,大人經常取笑我們說是手背“打鐵了”,我們往往反駁說這樣的手暖和。那一年我的手背也“打鐵了”。我媽就倒一點涼水加一些暖壺裏的熱水讓我把手背泡在溫水裏,然後用力搓手背,一卷兒一卷兒的黑灰從手背搓下來,手背幹淨了。孫老師特別強調學生要講衛生。開學當日,她讓我們全班排隊,一個一個地檢查個人衛生,結果我的手是最幹淨的,她還把我的手舉起來給全班看,我就被任命為我們班的衛生委員,每天早上在教室門口檢查同學個人衛生。別的班衛生委員都是女生,就我們班的衛生委員是我一個男生。
一個學期後,上二年級了,還是孫老師教我們班,因為我的個人衛生做不了表率了,我就由衛生委員轉為組織委員,後來被撤掉了,因為我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那種孩子,自己都管不住自己,還怎麽當班幹部?二年級我做了一件讓孫老師極其生氣的一件事。當時學校組織文化大革命文藝匯演,我們班要出一個節目,我也參加排練了。到演出前一天上午,學校通知演出要統一著裝,紅小兵要穿白上衣,藍褲子,白網球鞋,紅衛兵也要穿白上衣,藍褲子,但是鞋要穿回力籃球鞋。白上衣,藍褲子,白網球鞋我一樣沒有,好多同學都讓家長幫助借,但我不好意思打擾家長,我索性就不去了。我不去參加演出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我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本來想好好出出風頭,卻突然害怕登台。結果第二天被孫老師一頓痛批,要開除我的架勢。當時我們都坐在座位上,她端著臉盆一邊給教室灑水,一邊數落我,你回家吧,你連集體活動都不參加,你還上什麽學,我們學校不需要你這樣的學生,我們班級也不需要。我隻是低著頭一聲不吭,最後不了了之。另一件讓她丟臉的事是文藝匯演,我還真去參加了,但給演砸了。當時班級出四名同學,兩男兩女,一開始四人齊聲“地主的鬥,吃人的口,過去地主算盤響,???????(這句我忘了)”,然後輪流一人一句。第一個男同學第一句 “現在隊裏算盤響”,我第二句應該是“年年豐收有餘糧”,可輪到我了,我卻不吭聲了,隻把雙肩聳起來,把脖子縮回去,全校同學哈哈大笑。當時就在大操場演出,也沒有搭台,同學們都是盤腿坐在地上看演出。我眼見一個平時喜歡逗我玩的高年級同學笑得最歡,前仰後合的,有的老師也很收斂地笑了。當時校長是主持人,笑眯眯地彎著腰側臉看向我們四個表演者,“好,別笑別笑,咱們再來一遍,啊—”。第一個男同學就又重複了一遍,我還是聳肩縮脖,又是一輪大笑。我旁邊的女同學小聲跟我說,“快說呀,說完得了”,可我就是不說。我越縮脖,大家就越笑,大家越笑,我就越縮脖,我那男同學氣得拖著我離開場地,那兩名女同學也跟著我們一起離開場地,全校師生也在笑聲中目送我們離開。我傷心地哭了,我並不是忘詞了,而是忽然覺得我這句台詞特傻,就突然不想說這一句。好長一段時間好多同學看見我就做這聳肩縮脖的動作,然後衝著我笑。
其實我特想好好演,好出出風頭。一年級上學期還是蘭蘭老師的時候,我就希望我能參加演出,但沒選我。蘭蘭老師特別喜歡排節目,即使沒有匯演她也在課堂上排練一些小節目,主要是表演唱。比如《閃閃的紅星》,她讓5個女同學排成一排站在教室前麵給全班表演。“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閃燦,暖胸懷”。我記得唱“紅星閃閃”的時候,她要求這五個女生左手背後,右手在胸前擺動,右腳支撐,左腳跺地,頭擺正,但眼睛向上瞪著看天花板。到“放光彩”時,則雙臂張開,最後唱“暖胸懷”的時候則雙臂回收胸前做抱攏狀。這是女聲合唱,自然不會有我,但男聲合唱時,她選擇的全是降級的男生。我沒有撈著在全班麵前表演。全校匯演時,我們班表演一個大合唱,“奶奶喂了兩隻雞呀,什麽雞?什麽雞?大母雞和大公雞呀”。一名女生站在中間唱第一句,“奶奶喂了兩隻雞呀”她左右的同學唱第二句,“什麽雞?什麽雞?”,同時頭要向她擺動,右側的向左擺動,左側的向右擺動,形成一個大家問她的架勢。然後她再唱第三句,“大母雞和大公雞呀”來回答。我特希望能有我,但我最後隻能是看客。那個女領唱是我們生產隊的下放戶,就因為這次演出,結果她被起了個外號“大母雞大公雞”。幾乎全校的同學都知道她的這個外號。一見到她就說,“這不是大母雞大公雞嗎?”。還有一次全大隊的文藝匯演,我們班的節目是表演唱,“工農兵,打頭陣,批林批孔咱是主力軍,反修防修???(不知道是哪三個字),頭等大事抓得緊。批林批孔,斬草要除根,破除舊觀念,掃除舊傳統,保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成果,保衛無產階級江山萬年青”。演出在晚上,全大隊的社員都前去觀看。我家隔壁的我的同班同學就參加演出了,就是責備我“毛主席死了你還笑”的那位,在我們大隊社員麵前他很是長了臉,可是沒有我。有一次我還真被選上並參加節目排練了,當時是五男五女,一男一女在前麵喊“戰鼓響,紅旗揚”,我們這四男四女在後麵組成兩排隨聲附和。記得還有一句“千道閃電,萬道雷霆,光照大地”,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我們要身體右傾,腳步右移,左臂下垂,右臂上揚並擺動,特威武。當時“農業學大寨”,到處修梯田,這節目本來是要到山坡工地現場演出的,結果修梯田被叫停,我們的演出也給取消了,白練了。這一次全校演出好不容易有我了,卻爛泥扶不上牆。我沮喪了好一段時間。
我家隔壁的這個表演節目的同班同學比我大兩歲,他是他家四兄弟中最小的,外號叫“四狼”,他三哥叫“三狼”,他二哥叫“二狼”,他大哥倒不在這狼係列,反而他們的兩個小妹,也就比我小個一兩歲,卻被沾染了狼氣,我就親耳聽到有成年人曾罵她們“小母狼”。據說這狼外號是他們的媽媽曾抱怨這四個兒子太能吃了,像狼一樣,結果這狼的外號就被叫起來了。因為年齡相仿,我和我這個同學還有他的兩個妹妹經常玩在一起。其實他們兄妹和我也是本家,他們是比我大一個輩份的,我應該分別叫他們叔叔和姑姑,但小孩子在一起就直呼其名。我叫他們的媽媽“大奶奶”,她比我媽高一輩,就稱呼我媽“二丫頭”。每當她要從我家借東西,她就在牆頭大喊“二丫頭啊”。當她要送我們一點好吃的,她也在牆頭大喊“二丫頭啊”。我們老家的習慣是誰家做了一點好吃的就送給隔壁鄰居一些嚐嚐,一般不吃獨食。我跟四狼曾有點小過節。當時我有一個小車輪,上麵駕著一個長木柄,我可以手握木柄推著車輪跑著玩兒。這是我老姨遣她家的三表哥送來的一擔東西裏的一件,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小車輪。玩了幾天就不見了,結果我無意當中發現這小車輪就躺在四狼家的櫃子底下。看破不說破,我又一聲不吭地給偷回來了。不過此後我和四狼的關係就逐漸疏遠了。我想當他發現小車輪又回到我的手中的時候,他應該明白為什麽我不再主動找他玩了。
我家離學校較遠,那些學校附近的孩子就喜歡欺負我們家遠的,哪怕他們比我們還小個一兩歲,比我們還矮半個頭。那些家近的孩子們似乎家境不是很好,個個麵黃肌瘦,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我們都叫他們“小破爛”,但他們都精神頭十足,成天跑來跑去,還都喜歡把褲腿卷到膝蓋以上。起初我以為卷褲腿隻是為了方便他們奔跑,後來我發現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的褲腿是撕開了的,估計家裏父母也顧不上他們,他們就把撕開的褲腿卷起來,有的都直達大腿根,這樣跑起來就不拌腿了。他們生存能力極強。他們吃蘋果是把蘋果從皮到肉再到核連同籽都統統吃掉,最後從嘴角扯出一個蘋果把把。一根粉條掉到地上,滾上了一層塵土,他們就把小嘴撮起來,讓嘴唇形成一個小洞剛剛能讓粉條通過,然後用力往嘴裏吸粉條,這樣粉條就被吸進嘴裏而塵土就被嘴唇給阻擋在外麵了。他們還挺有謀略的,有一次他們在大路上追趕我們,我們就停下來向他們投擲石塊,他們就扮鬼臉笑話我們打不到他們,我們就繼續向他們投擲石塊,就這麽僵持著。忽然我們當中一個小夥伴轉身就跑,原來“小破爛”的援軍到了,一個比我們大兩三歲的男孩子正迂回要抄我們的後路,辛虧我們發現的早。一般我們都躲他們遠遠的,即使被欺負了忍忍就過去了。如果我也有一個大我兩三歲的哥哥,那我就不會受欺負,可我的哥哥們都比我大十歲以上,不在學校裏了,根本幫不上。有一次,是星期天,不上學,他們還來攔截我,我氣不過,就哇哇地哭喊著和他們打起來了,以一對四,並未有落下風,還摔倒他們兩個,這時一個成年人過來把我們給拉開了。這是我少有的有血性的時候。再升高一年以後,我就假裝自己“虎”,就是那種敢拿石頭往人腦袋上鑿不顧後果的那種人,其實每次我抓起一塊石頭假裝要砸他們腦袋時,我很害怕他們識破我的技倆,好在每次“小破爛”都嚇得四下逃竄。我們生產隊裏另一個同學後來很少受欺負了,就是告知我們“毛主席死了”的那位,因為他媽媽剛去世。每次看到他,“小破爛”就說,別欺負他,他沒有媽。他們本質上也有善良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