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42

42專科藥風波

他與李有恩很有默契，每一針縫合都小心而謹慎，配合得天衣無縫。修補完成後複溫，升主動脈根部排氣，開放升主動脈阻斷鉗，等待心髒複跳。一分鍾過去了，心髒沒有複跳，並出現了室顫，李有恩看了看，對他說：

“沒有複跳。”

“準備電擊除顫。”他冷靜地說。

正負電極夾在心髒的兩端，電擊除顫一下、兩下、三下……修補後的心髒終於跳動起來。他鬆了一口氣，眼睛明顯露出笑意，李有恩的精神也一下子放鬆了，對他說：

“我來吧，你休息一會兒。”

他將接下來的工作交給李有恩，但沒有下手術台，而是繼續站在旁邊。麻醉醫生開放上下腔靜脈，循環約14分鍾，生命體征平穩後停止了體外循環。

“手術刀。”李有恩說。

器械立即遞上手術刀。

李有恩切開小口，放置心包及縱膈引流管，安置臨時心髒起博導線，進行常規關胸。

手術結束後，秦一鳴抱著他與李有恩的手就不撒開了，激動得眼淚汪汪，不住地重複著：

“小徐，小李，謝謝你們兩個，謝謝。”

出了手術室，秦巧就衝了上來問怎樣了？他和李有恩還沒開口，秦一鳴就先向女兒報了平安。

“沒事了！婷婷沒事了！多虧了小徐和小李呀！”

秦巧一聽，立即上前對他們說謝謝。他與李有恩沒有停住腳步，邊推著活動病床邊對秦巧說不用謝，目標是不遠處的手術人員專用電梯。ICU設在五樓，他們要將婷婷從九樓送到五樓的ICU去。

秦巧跟著他們跑了過來，也幫忙推活動病床，並一臉深切地注視著孩子。他與李有恩、劉教授、秦一鳴及秦巧一起送婷婷進ICU，ICU的門將劉教授、秦一鳴和秦巧關在外麵，他與李有恩繼續將婷婷送入病房大廳。然後，他與ICU同事交班，一起查看氣管導管的位置、侵入性通路位置是否正確，還有引流管、胸骨縫合等等，又向ICU同事交待一下婷婷術前的用藥史。交待完這些，他不免又多叮囑幾句：

“給孩子吸分泌物時，抽吸導管通過氣管導管小心些，免得發生氣道穿孔。”

ICU的同事聽完之後笑了笑，調侃他一句：

“徐主任今天可真夠囉嗦啊，好像我是新來的一樣。”

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緊張，感慨了一句：

“趙院的孩子嘛！”

說完，繼續一起與ICU同事為婷婷做著相應檢查。

在他還與ICU醫生緊張地進行著交接時，普外科主任石方正怒氣衝衝地在心血管外科的走廊裏與劉教授吵嚷著，非要劉教授給評評理。他們心血管外科和普外科向來和平相處，友好合作，很少會發生像今天這樣的事。他返回心血管外科時，石方還在忿忿不平地與劉教授說著什麽，李有恩也在一旁幫忙勸架。

劉教授幾次央求去辦公室裏談，都被石方拒絕，還嚷著說就在這裏談，明人不做暗事，犯不著藏著掖著。

他幾個箭步上去，忙問這是怎麽了？李有恩偷偷給他使個眼色，讓他別問。劉教授有口難言，望著他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石方繼續義憤填膺地說道：

“劉教授，您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都是咱們院裏的元老級人物，又是大外科主任，說話的力度怎麽也比我這個普外科主任強多了。我讓您出來主持公道也是有原因的，如果連您都不願意伸張正義，那這活可真是沒法幹了！”

“石主任，你先消消氣，這事我肯定向院長反映。”劉教授說：“咱們還是進辦公室談吧！在走廊裏也影響患者休息，你說是吧！”

石方沒動，聲音更加大了。

“現在還是反映的事嗎？朱院長眼瞅著要卸任了，完善政績還來不及呢！他能管這事？我都找好幾次了，每次都搪塞我，你找院長沒用！我就是希望劉教授您站出來，代表整個大外科將張葉青利用職權，聯合醫藥代表壟斷藥房的事揭發出來！”

說到這裏，他聽明白了，敢情錢有明的藥都進藥房了。

劉教授一陣好說歹說，李有恩又借機拉著石方的手往電梯那頭扯，說咱們去樓下吸根煙，一陣推推搡搡地總算是把石方給拉走了，劉教授這才歎息地看了他一眼，一臉愁容地說：

“哎……老張捅了馬蜂窩了。”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

劉教授推開辦公室的門，對他說：

“進來說吧，被人聽到了不好。”

他走進劉教授的辦公室，劉教授邊泡茶邊對他講起了事情原委。原來，張葉青也不知怎麽動用私下裏的關係，硬是把藥房以前提供短長效麻醉劑的醫藥公司給換成了濟仁，後來麻醉科的幾位麻醉醫生還因這事和張葉青吵了起來，因為濟仁醫藥所供的短效麻醉藥物裏沒有氯胺酮和七氟烷，被另外一種短效麻醉劑取代。麻醉醫生對這種新型短效麻醉劑不熟悉，無法準確用藥量，更不知這藥有什麽副作用，不敢貿然用在患者身上，要求用以前的。

沒過多久，普外科主任石方也參與了進來，說本來膽囊切除手術後患者所用的奧美拉唑鈉是國產和進口兩種，患者有選擇權，視自己的消費情況選擇用哪種。現在藥房莫名地換上了進口的洛塞克，不再使用國產，患者一下子多花了四百來塊，怎麽都覺得這處方開得不厚道。這事越鬧越大，越吵越凶，最後吵到了院長那裏。

朱院長知道後找張葉青談話，問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藥房進藥都被各科主任幹預？張葉青自知理虧，哼哈地解釋說，一些專科用藥向來是不走藥房的。再者，如果有好藥，醫生還是願意在患者身上試一試的。朱院長聽後認為這不是理由，立即停止購進新型短效麻醉劑，並要求各科室專科用藥盡量走藥房，不許單獨走科室。

但朱院長的這項舉措並沒有多大實際效果，因為專科用藥藥房的工作人員是拿捏不準的，仍要經各科室主任的口頭叮囑才知道該進哪些藥，無法從根本上杜絕醫生與醫藥代表之間的互利關係。

各科室仍舊吵吵嚷嚷，朱院長為息事寧人，就將這事給壓了下來，大致意思是暗示各科室不要太較真。脾氣耿直的石方覺得委屈，想起這事就窩火，這才來找劉教授，要求劉教授站出來主持公道。

他聽完後，也跟著劉教授上起了火，並對劉教授說：

“老師，我聽柳老師說，上次他去省廳開會碰見了張葉青，知情人說他是去舉報的，沒過多久趙院的女婿就進去了。還說下任院長很有可能省廳指派張葉青，但不知是真是假。我媳婦因這件莫須有的事，還背著我送了張葉青一塊瑞士手表，把我氣得夠嗆，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麽向朱院長解釋。”

“是為了競爭醫務處處長吧！”劉教授說，呷了一口茶。

“嗯。老師，我沒想競爭處長，真的。我要知道溫馨有這意思，打死我都不能讓她那樣做。”

“我知道。不過，醫務處是唯一可以為患者說話的地方，你要是真能勝任也是一件好事。”

“可我不想。”他說。

“隻要是為患者服務，在哪裏工作都是神聖的。”劉教授說，又呷了一口茶。“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手術累一天了。”

“知道了，老師。”

賀老爺子醒來後，沒多久便知道是徐雲輝為自己做的手術，病好後始終悶悶不樂，鬱鬱寡歡，更對當年拒絕一事後悔不已。當然，賀老爺子這樣懊悔自責是有原因的，因為敏敏的婚姻生活並不幸福。

敏敏是個心思慎密又敏感的人，楊剛偏偏粗枝大葉，不懂風情。兩個人的結合在外人看來天造地設，金玉良緣，殊不知其中痛苦隻有自己知道。他們經常因為一些家庭瑣事而爭吵，起初隻是鬥鬥嘴，最後演變至動手。敏敏哪裏是楊剛的對手，那個高大威猛的楊剛經常將敏敏打得遍體鱗傷，青紫一片。

從他為賀老爺子成功取出子彈，並換掉壞死的血管後，敏敏就顯得心事重重了。與他的往事現在回憶起來，竟然也成為了溫熱她心靈的某種動力和良藥，每每想起那些，她就覺得生活還是很美好，有希望的。

敏敏辭了電台的工作後，參加了本省的一次電視主持人大賽，從大賽裏麵脫穎而出，很快就與電視台簽了約，成為市電視台一檔娛樂節目主持人。那檔節目本來是處於收視率下滑態勢，在她甜美風格的主持下，節目在短期內以最快的速度飆升至電視台各類娛樂節目榜首，事業可謂如日中天。

相比之下，楊剛的事業卻在走下坡路。這家夥在一次比賽中，曾因過失而被裁判罰球，氣不過打了裁判，結果打掉人家兩顆門牙，成為97年度最令人發指的體育事件中最惡劣的事件之一，成為醜聞男星。事後又被拍到他深夜與某女郎出入賓館，再次登上了娛樂頭條。接下來的幾場比賽，楊剛連連失利，被球迷罵諾敏河市第一大臭腳，和敏敏紅紅火火的事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楊剛常常將事業上的不如意帶到生活中來，於是打罵敏敏便成了家常便飯。

敏敏為了嗷嗷待哺的女兒，為了公眾形象，也為了家庭和諧，始終一忍再忍，以幸福的小女人示人。人前永遠裝作夫妻恩愛，幸福百年的模樣，暗地裏卻是滿眼心酸淚，有口難言。

給嶽母過完生日後，他盡量縮短自己的工作時間，按時回家照看孩子，很少下廚房的他也係起了圍裙，為孩子做一些好吃的。吃過晚飯後，也會陪孩子玩一會兒遊戲。

情情用畫筆畫了一張全家出去遊玩的圖畫，裏麵有溫馨，張姨和情情。他看了半天發現沒有自己，覺得奇怪，問孩子為什麽裏麵沒有爸爸？情情仰起小臉兒天真地回答：

“爸爸總上班，不會帶情情出去玩。”

他一聽孩子這樣說，心裏頓時像翻倒的五味兒瓶，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兒。仔細想想，他確實沒有帶孩子出去遊玩過，哪怕隻是在小區裏彼此牽著手散散步。難怪圖畫裏沒有他，他根本沒有給過孩子這樣的記憶。想到這裏，他收起那份歉疚，拿起畫筆將自己畫了進去，並對情情說：

“爸爸這個周末就帶著情情出去玩，坐旋轉木馬、玩碰碰車，吃冰激淩好不好？”

情情立即開心地拍起小手，在床上跳起來，嘴裏直嚷著爸爸萬歲！他將情情抱了起來，嘟起嘴巴說：

“那親親！”

情情乖巧地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濃濃的父女之情頓時縈繞心頭。

其實，這是許久都不曾有過的感覺，雖然他做了父親，可事實上他並沒有盡好一個父親應有的職責。

他太忙了，常常會忙到半夜，很少按時下班。溫馨也因為這個常常和他爭吵，為什麽他的工作時間越來越長，工資卻不見增長。他也想漲工資，可是公立醫院的待遇水平在那裏擺著呢，別說他一個主任醫師，就是教授的工資也不見得比他多多少。

這樣的天倫之樂沒有堅持兩天，就被醫院突來的一個電話給改變了，他穿上外套，匆忙對張姨交待一句：

“張姨，單位有事，我去一下，今晚可能回不來了。”

“好，快去吧！”

是一個星期前手術的婷婷出現了術後感染。本來這樣的情況不用找他，ICU的同事就可以自行處置，可婷婷是秦一鳴的外孫女，又是趙業務院長的小女兒，所以ICU的同事不敢怠慢，隻好給他打了電話。見了麵，ICU值班同事還不忘向他解釋一番：

“徐主任，你可別見怪啊！我也沒辦法，實在不敢怠慢啊！”

“知道了，不用解釋，我明白的。”他說。

ICU同事按照醫囑處置婷婷，體溫降至正常值後，他才離開ICU。去衛生間洗把臉，臉才洗一半，就來了一條手機短信，他一看，暗暗吃了一驚，是敏敏發來的信息。問你在忙嗎？做什麽呢？他沒有回信息，直接將電話打了過去。

“有事嗎？”

敏敏在電話那頭似乎有些顧忌，半天才輕聲說了句不痛不癢的話。

“我剛才在電視上看到溫馨了，知道她在省城。”

“哦。”他哼了一聲。

“她不在家，你可不可以與我見個麵呢？”

這像是一個請求，使他不得不同意，而事實上他也不想去拒絕。上次在醫院分手後，他確實想見她，總覺得她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裏有太多欲吐的心事，如厚厚的雲層般重重疊疊地積壓在那裏，好像已經令她喘不過氣了。

他想，哪怕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偶爾碰到麵還會拉去飯館喝一頓酒，吃一頓飯，嘮一嘮同窗情誼呢！更何況像他與敏敏這樣的初戀關係。

“好，下班後我去找你。”

“千紙鶴烤肉館，我在二樓訂了位子。”

他並不知道敏敏與楊剛就在昨晚吵了激烈的一架，還打到了一起。

楊剛經常夜不歸宿，在外麵與女人鬼混，即使回來也喝得酩酊大醉，被三兩個陌生女人攙扶著回家。敏敏對這一切早就司空見慣，已經漠不關心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兩個人各過各的生活，就連積蓄也分開儲蓄。

楊剛又幾天徹夜不歸，昨天晚上突然回到家裏翻抽屜找存折，說要與朋友去香港遊玩，因為自己的積蓄花光了，信用卡也透支了，所以先借她的錢花幾天，問她存折密碼是多少。

敏敏心知肚明他要拿這些錢和那些女人出去鬼混，花他自己的錢也就罷了，現在卻又來花她和孩子的錢，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感受，更不關心孩子的將來。一想到這裏，她的心頓時涼透了，伸手就去搶楊剛手裏的存折，叫著說：

“你在外麵與那些女人願意去哪裏逍遙都可以！想怎麽花你的錢也隨便！我絕不幹涉！但就是不要花我的錢！我的錢是給女兒上學和生活用的！不是給你揮霍的！更不是給你養小老婆的！”

楊剛看敏敏一副堅決不吐密碼的姿態，還把自己一頓埋汰，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借著酒勁兒就騎在她身上，左右開弓地扇起了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