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我的舊時光之八
2013年6月9日星期日
今天是星期日,天氣小雨。進入了六月應該是雷陣雨或是陣雨才對,畢竟夏天了嘛,可外麵卻下起了春天和秋天才會有的毛毛細雨,真是奇怪的天氣。看著窗外如濃霧一般的小雨,進而想起吉牧師葬禮那天舉辦中途也下起了雨,隻不過那場雨下得很大很大,因為有棵巨大的銀杏樹遮擋著,大雨變成了毛毛細雨,直到葬禮結束我們也沒怎麽被淋濕。
舉辦了一場很不像話的葬禮,哪怕是放在今天,那場葬禮依然會被人們詬病,荒唐得像在胡鬧一樣。吉牧師的骨灰被分成了兩份,一份由具牧師稍晚一些帶回韓國,一份葬在了教堂附近。那裏並非墓地,選擇在那裏的原因僅僅是為了悼念起來方便,另外一個很現實的原因是葬在那裏不用花錢。是樹葬,埋在了一棵百年銀杏樹下,看不出是墳墓,挺好的。吉牧師有留下遺囑,那份遺囑隻有具牧師看過,簡單交代了一下身後事,看來對自己的死亡已經早有準備。
按照遺囑,吉牧師的葬禮完全和基督教喪葬禮儀流程不搭邊,他選擇了火葬,隻允許下葬那天唱生前已選定的歌曲。為什麽這樣做不得而知,具牧師隻是按照他的遺囑來料理後事。他拿出吉牧師的那把舊吉它,然後席地而坐邊彈邊唱,是韓榮愛女士的歌曲《有人在嗎?》,據說吉牧師非常喜歡這首歌。平日裏隻知道吉牧師彈鋼琴和吉它,卻也隻是單純地理解是為了給聖歌伴奏,看來是我膚淺了。
具牧師在演唱之前有對大家平靜地說道,這是他老人家特別交待的,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希望大家可以在他的葬禮上唱這首歌,會唱這首歌的人就和我一起唱吧。沒有人理解這是為什麽?包括我,尤其是那些脫北者們,似乎在葬禮上又彈又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是對逝者的汙辱和不敬。可音樂這東西是可以感染人的,具牧師坐在那裏一遍遍地彈唱著那首歌。很快,延喜加入了進來,她用手打著拍子跟著具牧師一起唱。然後,我也加入了進來,漸漸地,大家一個接著一個地跟著唱了起來,不會唱的會跟著節奏跳起舞來。具牧師不再席地而坐,而是站了起來,邊彈著吉它邊興奮地唱著,聲音變得大了起來,情緒變得歡快起來。唱到最後,我們開始在吉牧師的墳墓前又唱又跳,又吼又叫了,全在那兒搖晃著腦袋揮舞著手臂扯著嗓子狂喊著,嘶吼著。我們放肆又無禮的行為打擾到了天空,但它很快被我們這群怪人吸引住了,也被音樂迷住了,盡情地施展著自己的魔法,讓雨肆意狂妄地下個不停。我們在雨中繼續唱著跳著喊著吼著,盡管雨不太擅長唱歌卻很會跳舞,它跟隨著樂符和大家一起忘我地扭動著。什麽時候停下來的已經不記得了,我唯一記得的是那天我們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可是我們的臉上卻揮灑著微笑,喉嚨在竭力地呐喊著什麽?除了歌詞,有人在喊著別的,但因為有雨聲,反而人們的呐喊聲被掩蓋住了。感謝那場雨,沒有讓天堂裏的吉牧師看到我們的悲傷和眼淚,感謝那場雨,我們給吉牧師帶來了一場饕餮盛宴的送別。結束後,留在吉牧師墳墓前的隻有那把跟隨了他半生的舊吉它,具牧師將它放在了銀杏樹下。
後來我的理解是,也許我們每個人注定都是孤獨的一生,孤獨地來,孤獨地走,所以非常渴望有那麽一個人出現,哪怕隻有那麽一個人也好,與自己在這個有些黑暗的世界裏瘋狂地活一次。抱歉,我隻能從歌詞中去尋找吉牧師的答案,別無他法。可是說實話,隻看歌詞也是不知所雲,嫌棄黑夜太長,渴望有那麽一個人可以在清晨叫醒自己,因為始終是黑夜,隻好去睡覺了,卻依然期待有人可以在清晨來臨的時候叫醒自己。大致是這個意思,但文字的魅力就在於此,我們可以在此基礎之上去想象與解讀,將其意義無限延伸。
吉牧師他老人家走後,具牧師意誌消沉過一段時間,從韓國回來後,他無心為教堂做任何事,將工作丟給其他人,自己每天幾乎隻坐在鋼琴旁彈奏著一首又一首哀傷的曲子。我有一次去看望他,他正在那兒邊流連著琴鍵邊輕輕地吟唱著歌曲,我聽了半天才聽出來是樸麟熙女士的《沒有盡頭的路》。他的抑鬱情緒已經明顯地表現在歌聲裏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以為他鬧幾天脾氣就完了,然後該幹嘛幹嘛,要知道他一直以來給我的印象都是特別沉穩和淡定的人。他知道我又來了,慢慢地合上琴蓋身體卻沒有動,隻將頭轉向我,他的表情看起來特別沮喪,眼睛也有些泛紅,好像哭過了一樣。他對我悲哀地總結著自己正在做的事,或者說是我們正在做的這些事。他說:
“我們像在一座孤島上,更像被困在一團巨大的迷霧中,沒有方向,看不到盡頭,思想總是亂糟糟,隻能隨機應變地做事。雖然這麽努力地和大家夥兒一起做這份公益事業,當然主要是因為吉牧師的指引,他老人家像座燈塔,是所有處在這團迷霧中的人們唯一的希望。似乎隻有他存在,我們做的這一切才有意義,才能被理解和支持,也才願意繼續下去這件無聊透頂,沒完沒了又費力不討好的事。但是現在因為他的突然離去,連這些幫助過脫北者們曾經存在一事,最後可能也會被人們給遺忘掉,畢竟深切了解這些事的當事者們在一個又一個地減少。然而又沒有什麽人有興趣去記錄這些在他們看來僅僅是無關緊要的事,很諷刺又很無語的是,這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認真做的事。我們冒著被抓的風險,付出精力、時間與金錢,排除一切阻力,帶著這些渴望自由的人們奔赴新世界,換來的卻是一場空。隻要一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我甚至覺得幫助脫北者們呼吸一下都是多餘的,也是徒勞的。誰會記得我們?又有誰會知道我們?沒有!沒有一個人會記得我們做的這些事!”
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看到具牧師如此消極地總結我們做的這件事。
對於具牧師的心態變化,曹老師不是不知道,雖然他也在盡量勸說,卻也顯得無能為力。隻不過有一次,他從教堂回來的路上邊開車邊問我有沒有每個月攢些錢?我告訴他,我每個月都會把補助攢下來,一分都不花。因為我沒有父親,母親賺錢不容易,還有一個沒長大的妹妹,所以成年後不敢向家裏亂要錢。我深知貧窮意味著什麽,因此對於花錢這件事始終有計劃,我所有的消費都是打零工賺來的,每周會給幾個固定的高中生補課,主要是英語和數學,還有在高爾夫球場也幹了好幾年,主要是修剪草坪和倒垃圾……他聽著我的這些嘮嘮叨叨,忽然很感慨地對我說道:
“南修啊,人一旦嚐過貧窮和饑餓的滋味,就不知道什麽是滿足了,不論這個人將來擁有多少財富,家裏囤了多少米和麵,隻要一想到將來可能還會再次貧窮和餓肚子,他就變得如一隻驚弓之鳥般惶恐不安。你能理解貧窮的意義,那麽你一定也能理解那些脫北者們的心聲,他們就是這樣的一群可憐人。事實上我們給不了他們滿足,也無法安撫他們的不安,因為我們太過平凡和渺小,這股微薄的力量撐不起他們內心對於安全感的渴望,唯有健全又公平的社會製度才能給予他們這些。”
我一時無話,不知道要如何去回應曹老師,誰知,他自己很快又續上補充:
“雖然這樣說很厚臉皮,盡管我確實有和具牧師一樣的這種灰色的想法存在,也依然覺得這輩子可以做這樣的事很好。或許你認為這隻是我自己能獲得一時寬慰的安慰之辭,進而希望具牧師能因此振作起來,可比起那些冷眼旁觀什麽也不做的人,做總比不做要好些,好歹我們是做了一點什麽。”
2013年6月10日星期一
今天是星期一,天氣晴。因為是周一的緣故,通常有些忙,我的號被搶購一空,哪怕它標價80元。不過,今天有兩位患者給做了退號處理,他們的疾病並不屬於我的治療範圍,但卻掛了我的號。在臨床工作中,總會有這種見怪不怪的事情發生,生病的人搞不清楚自己的疾病屬於哪個科室。可以寫上一段日記還要感謝今天正常下班,沒有加班的日子總是格外的幸福,對每個人都是如此。
現在是深夜,即使昨天下過一場雨,此時沒有太陽,也悶熱得要命,我隻好把空調打開。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把關於延喜曾經經曆的那些故事記錄下來。後來,我知道她本人也有記錄日記的習慣,甚至還有打算集結成冊出版出來給大家看的想法。那麽,我似乎沒有必要再去記錄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了。但與她在一起經曆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我還是想寫一寫的。可是我始終沒有時間,也沒有勇氣,畢竟在她的那些經曆中,我參與到的角色是一個背叛者,一個對她極盡厭惡的丈夫,一個十分不堪的爛人。我能鼓足勇氣坦白這一切,也是經曆過無數次的痛苦掙紮後才最終妥協的。
我和延喜的相遇與戀愛固然美好,那時候也是真的幸福無比,就連曹老師也是生活美滿再無他求。但是我們的故事,每一個人,包括我和她的故事並非喜劇結尾,而是悲劇收場。我們很少歡笑,總是流淚,哭泣和呐喊,總是掙紮,沒有出路和吃苦,也總是在逃亡。
延喜是一名脫北者,和多數的脫北者一樣,故事裏充斥著饑餓、寒冷、病痛、死亡,恐懼以及對未來的種種絕望。延喜原本是個單純又善良的女孩子。至少,她曾經是那麽認為的,她還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直到她親眼目睹孿生妹妹因患了肺炎,無藥醫治而病逝,才恍然驚覺自己生活在一個充斥著謊言的天國裏。她不願意再去相信牆上那兩幅巨大照片裏的偉人們。曾幾何時,她那麽敬愛與崇拜著兩位麵容圓潤,身體發福的慈祥老人,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認為他們慈祥微笑的背後是如此的虛偽不堪。要知道,她的父親可是一名部隊裏麵的軍醫,醫生的孩子因患病得不到救治而死亡,怎麽也說不過去。
延喜對我說起這段往事時,其實記憶已經相當模糊了,反而來到中國之後的記憶卻清清楚楚,如數家珍。我曾問過她老家在哪裏,她都會想半天也還是回答不上來,隻能大範圍地說是在平壤附近,但奇怪的是關於兒時的饑餓和生病的記憶卻還在。她有解釋過原因,可能從她有記憶開始,這兩個詞就像胎記一樣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子裏,她覺得它們像一黑一白兩個魔鬼一樣可怕和恐怖,所以忘不掉。我無法去想象這些痛苦,因為我是中國人,家庭條件再不好也不至於吃不飽飯。但是聽她說起這些事時,我卻可以做到感同身受,多麽奇怪又矛盾的反應。
2013年6月15日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天氣晴。非常普通的一個周末之夜。
延喜說她有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妹妹,平時姐妹倆總是一起上學放學,手牽著手寸步不離。可是有一年秋天她們兩個人都感冒生病了,她沒事,但她妹妹卻嚴重了。她妹妹連續一周發著高燒,昏睡不醒,她的父親幾乎常年在部隊,幾個月甚至半年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她的母親獨自一人照顧著妹妹,發現孩子始終不好嚇壞了,就隻好把她抱去了衛生所,不忘托人轉告丈夫孩子生病的事。
說是衛生所,其實就是一間冷冷清清,空空蕩蕩的屋子而已。醫生們的手裏除了聽診器和體溫計,什麽也沒有。周圍的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衛生所,也習慣了醫生隻用聽診器和體溫計來看病和治病。很快,她妹妹被醫生診斷為肺炎,需要用抗生素,可診所根本沒有抗生素。年幼的延喜不知道肺炎是什麽疾病,但從醫生和母親的表情來看,她也知道妹妹似乎病得很嚴重。她整日陪伴在妹妹身邊,晚上也不敢睡覺,一遍遍地拿沾冷水的毛巾給妹妹退燒。等她的父親得知消息,從部隊拿藥和醫療用品回來時妹妹已經奄奄一息了,但還是給做了胸腔引流以及用了少量的抗生素。她父親雖然是軍醫,但也弄不到更多的抗生素。遺憾的是她父親的這些施救措施並沒有挽救回妹妹的性命,最後還是死了,她的母親哭得傷心極了。她的父親沒有哭,他隻是用拳頭一遍遍地捶著家裏的牆,捶得手上全是鮮血。後來,她的母親一想起這個孩子,嘴裏就會念叨,如果家裏有親戚在中國就好了,或者他們生活在中國就好了,那樣孩子就不會死了。
2013年6月16日星期日
今天是星期日,天氣晴。現在是深夜,我發現自己在試圖去寫延喜脫北之前的故事時沒辦法一氣嗬成,也無法在工作之餘去寫,隻能是在休息的時間才可以。因為隻有在休息的日子裏我的腦子才是放空的狀態,也才能更好地去回憶起這些有些淩亂的片段來。其實延喜自己對於這段記憶也是有些模糊不清的,所以我也隻能是寫個大概內容,至於她在自己的日記裏是如何記錄的,我還沒有看到她寫的那些日記,所以並不清楚具體細節。
延喜真的是一個不太愛和別人講述自己過去的人,因為她的本性是個活潑開朗又愛捉弄人的女孩兒。那段過去像困在黑暗中的幽靈一樣,放它出來隻會將她的陽光帶走,讓她變得不開心,所以很多時候她是不願意提起的。隻是有時候,她能對我說一點點,僅僅是因為她信任我和愛我,就想讓我多了解她一些。至少,我曾經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和依賴的人。盡管我知道她對我還是有所保留,大概是不想讓我知道她的原生家庭也是有醜聞的,或者是基於別的什麽原因,反正就是因為當初她對我的謊話連篇和沒有全盤托出,才發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恐怖事件,導致她最終丟掉了性命。有時候,我也會集思凝想,如果一開始她就對我說出一切,毫無保留地將事實真相坦白出來,而不是在胡編亂造地瞎編排,在杜撰,在摘抄別人的故事,或者就不會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了。即便那個時候的我很窮,好歹也是有能力出國工作的,尤其是去韓國和日本,對我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本可以帶著她逃走的,曹老師和孔英淑也可以不用死的。
嗬……我的假設當然不能成立。但是如果那個假設是真的,至少後來的她不會滿目瘡痍,我也不會因太過疲憊和痛苦棄她而去,婚姻依然堅固如鐵不是嗎?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她還可以繼續活著,還有曹老師和孔英淑也可以避免死亡,繼續幸福地在一起生活。這一切悲劇的源頭都是因為延喜母女當初對真相的隱瞞,她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對最親近的人掩蓋真相,不但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她們周圍的人們。
沒有假設,人生是不可以重來的。
對於脫北的經曆,她幾乎隻對我說過那麽一次,輕描淡寫的,還語焉不詳。她父親是和幾位十分要好的朋友一起合作逃出來的,大家都是攜家帶口。用延喜的話說,那真是一段可怕的經曆啊!她模糊地記得船好像隻有兩隻,是有目的性地偷渡到中國。據說那邊有人接應,然後再途經別的國家轉道去韓國。可是,那晚風太大了,像魔鬼一樣嚎叫,兩隻小小的船無法掌舵,它們在這茫茫大海上顯得那麽不起眼,就像兩片輕輕的葉子。後來有一隻船和她們這隻走散了,不,確切地說是漂散了,風浪將那隻船漂得越來越遠。延喜不知道那隻船漂向了哪裏,是去了對岸的韓國?日本?抑或是和她們一樣漂向中國呢?還是會很不幸地被大海吞噬掉?這至今都是一個謎。
特別是延喜,當她眼睜睜地看到那隻船被風浪卷走,消失在大海中,整個人都嚇傻了,連哭都忘了。很快,再沒人有精力去擔心那隻船了,因為他們這隻僅剩的船也出了事。有個親人掉進海裏了,延喜再一次眼睜睜地看到那親人在海裏徒勞地掙紮,向他們呼喊救命。可是,船上沒有一個人敢去救他,包括身邊的父親以及他的兩位好友,因為他們都不會遊泳。延喜害怕自己也掉進海裏,她哆哆嗦嗦地躲進她媽媽的懷裏,一動不敢動,更不敢哭,隻有淚水無聲地奔流著。延喜對我說,自那以後,她特別害怕大海,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進而害怕大海以外的江、河、湖,以及小小的泳池,她連遊泳都不敢學。抵達中國邊境後,他們這幾家人分道揚鑣,再無任何聯係。他們一家子最開始還是在一起的,但沒過幾天,她爸爸借口去找點吃的再沒回來,後來她與媽媽一起被賣到了曹老師家。
其實,這兩段脫北原因和經曆是她隨口胡謅的,那是她在一本書裏看到的關於脫北者的經曆,好像是一個美國記者寫的。她把這本書裏的某段情節照搬到了自己身上,故事從她的嘴裏吐出,被描述得繪聲繪色,如此真實,連我都被騙了。
事實並非如此。當時的我太愛她了,所以她說什麽我都相信,竟然沒有半分懷疑。
2013年7月10日星期三
今天是星期三,天氣小雨。感覺好久都沒有繼續寫日記了,可看了下日期好像也沒多久,一是工作忙,二是沒什麽心情。老實講,繼續回憶那段過往太過痛苦和絕望,我現在依然記得當時那種糟糕無望的感覺,雖然人是可以呼吸的,但就是死活吸不進去氧氣,窒息得難受,像要死了一般。尤其給延喜治療燒傷那個時期,那時的我如同行屍走肉,每天推著我前進的竟然隻是為了醫藥費。
我有試著去理解延喜當初對真相的隱瞞,可能她覺得不說就代表著沒有發生過吧,可以完全抹掉那件事。畢竟她現在的這個圈子裏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們母女的過去,更確切點說沒有人知道她們家的不堪曆史,而且最最重要的是過去這麽多年了,她們始終相安無事,那麽接下來應該也會平靜祥和。她媽媽可以和曹老師好好地,幸福地生活,開開心心地過下半輩子。她自然更不用說了,與我正常戀愛結婚和生子,過普通女人該有的婚姻生活,一輩子相夫教子。
但是沒有,恐怖和血腥的事還是發生了。
曹老師在煙集人民公園拿著送給孔英淑的求婚禮物向她求婚時,我和延喜都在場,曹老師微笑地向正從遠處走過來的我們三人揚了揚手。延喜媽媽孔英淑一臉幸福地咧開了嘴,滿心歡喜地迎向曹老師,隻差十幾米的距離,就將曹老師與我們永遠地隔開了。突然一聲槍響打穿了曹老師的手,打中了那份禮物。這一切發生得那麽快,那麽突然,曹老師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時,又一槍打中了他的後腦,倒下的時候他還在困惑,困惑自己為什麽會倒下。人群一陣慌亂和逃竄,歹徒乘機逃跑了,事實上我們壓根兒就沒有看到什麽歹徒,那子彈都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飛過來的。我們什麽也顧不得了,發瘋似地衝向了曹老師。他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孔英淑,也看著我們,隻有手指努力地向上動了動便再無其它,沒有留下一句話。
曹老師就這樣死了。延喜跪在那裏抱著曹老師,弄得滿身都是血,她一聲聲淒厲地喊著叔叔,絕望地向我和四周的人們求救,哭得泣不成聲。等到救護車及警車將我們團團圍住時,我和延喜才發現少了一個人,那就是延喜的媽媽孔英淑,她不見了。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自那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孔英淑,直到在圖們江畔看到她的屍體。我們無從知曉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在煙集人民公園那天她會突然消失?她是被人擄走的?還是發現了槍殺曹老師的歹徒進而去追逐,反被凶手殺害拋屍荒野?這些都隻是我的個人推測,沒有實質意義。曹老師的葬禮草草結束後,我們開始了對孔英淑的漫長尋找,也開始了漫長的逃亡生涯。
被槍射殺死亡,這在中國境內是不敢想象的,警方非常重視,但隻重視了大概一個月的樣子,便停止了所有調查並禁止媒體報道此事。延喜因為身份特殊,她不能出麵交涉,所以事實上隻有我一個人在處理這件事。我一次次地去警察局鬧了又鬧,甚至動員了幾位醫院同期好友和我一起,發瘋了一樣叫囂著讓警察們出去找尋線索,以便盡快破案。可很快醫院領導就開始找我談話,說上麵非常重視這件事,因為影響太大,所以希望我們可以低調點。也就是說醫院方麵像被上頭給封了嘴巴一樣,死了一位知名醫學教授,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叫我閉嘴,真是莫名其妙。
在此期間,我被迫更換了導師,算是給了我一個重新選擇專業的機會。這樣也好,反正因為曹老師的關係,我也不想再碰婦產腫瘤外科,於是我轉了專業,選擇了普外科。鑒於我情況特殊,這個過程我隻負責簽了名字,新導師的麵都沒見著,餘下的事校領導就都給我辦好了。不過,我怎能讓曹老師這樣不明不白地冤死呢,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還是一個人執著地去警察局。我的每次出現都讓警察們十分頭疼,有時候遇到心軟多嘴的警察也會好言相勸幾句,說這件案子不簡單,已經驚動了州領導,是上麵的人發話讓壓下來的,希望可以息事寧人,我們即使想做點什麽也做不了。還說人家的兒女都沒有你這麽上心,難不成你是他的私生子嗎?對於這樣的說辭我當然是又氣又惱,但也忽然發現對方說得是實情。曹老師的意外死亡他的兒女們確實不關心,他們像走過場一樣,木著表情來認個屍,簽個字,然後醫院舉行追悼會時也木著表情鞠個躬,和大家握個手,全程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可是曹老師死得太冤枉!太無辜!也太莫名其妙!太沒有道理!我實在太傷心!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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