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別了,西裏!
當天晚上,溫馨從病床上悠悠轉醒時,他高興壞了,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喊了一聲:
“溫馨,你要嚇死我了。”
她有些犯迷糊,盯著他半天才呆呆地問了一句:
“我怎麽在這裏?”
“你不記得了嗎?”他剛一開口就後悔了,那件驚恐的事可經不起回憶和推敲啊!
她想起來了,立馬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心有餘悸地對他說道:
“我看到一個人從上麵跳了下來,在空中翻了好幾個滾兒,然後就摔在了我麵前。我當時以為會砸到我,心中一害怕就暈了。”
“是田心。”他隻好向她解釋說:“李有恩以前的女朋友,你也見過她的,她一時想不開就跳了樓。”
“為什麽?”她驚訝地問:“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得想不開去跳樓啊!”
“這年頭,想不開的人大有人在。你看我們急診科,每天都有兩個喝農藥的、割手腕的、開煤氣的,還有吃安眠藥和耗子藥的。就前天也有一個跳樓的,那小子才十八,從八樓跳下來的。據說是因為和父母鬧了點別扭,一時想不開就要死要活的。”
“那救過來沒啊!”她問。
“死了。”
溫馨一聽,也跟著難過起來。
“這都是怎麽了?為什麽動不動就死啊!活著不好嗎?可以吃美味的東西,可以和喜歡的人戀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還可以出去旅行見世麵,怎麽就能想到死呢?這簡直是太奇怪了!”
“人的思想要是極端了,行為也就跟著走樣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操心不過來,你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意識強加到別人的腦子裏去。行了,別人的事咱們還是不要去管了,如果你知道自己身上正發生著什麽,恐怕也沒心思去關心別人的事了。”
她似乎早有所知,突然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有些羞怯地說:
“是啊,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沒心思去關心別人了。”
他正色看向她,嚴肅地告訴她:
“溫馨,你懷孕了。”
“我知道啊。”她很幹脆地說,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你知道?”
她點了點頭,然後認真地對他說:
“雲輝,我們結婚吧,我想和你結婚了。特別是當我知道自己懷了孕,那種渴望結婚的想法就更加強烈了。再者,肚子不等人,月數大了會被人看出來的,到時候沒辦法解釋。”
後麵的話提醒了他,是的,肚子不等人,它會慢慢變大。溫馨已經懷孕,他必須要給她一個交代,這種事情拖不得。想到這裏,他將她擁進了懷裏,隨即決定道:
“好,我們結婚。”
溫馨聽他說要結婚,沒有笑,反倒哭了。他忙給她擦眼淚,說哭什麽啊!這可是好事兒,你要是不願意,咱就不結,這麽過也行。
她捶他一下,嬌嗔道:
“你說什麽呢!氣我是不是?”
“那你願不願意啊!”
“當然願意了。”她說,想了想,又問他:“不過,我這不算逼婚吧!我懷孕了不假,也確實想嫁給你,可沒想用這個逼你娶我。”
“哦,那我不願意。”他緊跟著說。
她一聽,氣壞了,使勁兒捶打他胸脯。
“好了,好了,這不開玩笑嘛!”他說,也不跟她逗哏了。“就是你沒懷孕,我也確實有想和你結婚的打算。隻不過,咱們這都要結婚了,你能別動不動就哭鼻子嗎?這要是被別人撞見,我可解釋不清,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誰能撞見啊!”她揚著聲音說,還故意向門口瞄了瞄。
“你爸你媽唄,我能說誰啊!”
溫馨白了他一眼,挑理道:
“我爸我媽?你聽聽,全是見外的話,這哪像是要娶我的人說的話呀!我聽著心裏咋這麽堵得慌呢!可憋屈死了!”
他忙笑著改口:
“咱爸咱媽行了吧!”
溫馨對他的回答很滿意,美美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這還差不多。”
忽然間,他感受到了溫馨對他那份深沉的愛,熾熱又信任的愛。她把他當作羅依,但他卻知道,他愛她遠沒有羅依愛瑪拉那樣熾熱和深沉。在以後的日子裏,他會為自己選擇的這個婚姻負責,因為隻有這樣做了,他才不會覺得愧疚。
既然已經決定結婚,首先就要去見溫馨的父母。那天,他穿得特別正式和體麵,還為未來的嶽父嶽母買了禮物。
溫馨的父母一直以來對他的印象都極好,知道他與溫馨決定結婚,樂得嘴都合不攏了。特別是Tony王,對他的決定讚不絕口,說早該結婚了,如果願意就選在端午把事兒辦了。
溫馨與母親做了一桌子菜,十分豐盛。溫馨一個晚上美滋滋的,顯得特別興奮,始終穿梭在廚房與飯廳之間忙活。他也高興,一個晚上笑個不停,酒也沒少喝。不過,他的那種高興卻隻是神經上的興奮而已,他知道,神經上的興奮長不了,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掉。和溫馨結婚對他來說,除了可以讓他徹底與西裏的感情劃上句號外,也許僅僅算是他對自己人生步入大齡青年一種無奈的選擇,而不是對個人感情和家庭幸福的真正追求。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竟有些痛苦和唏噓,人再怎麽樣也掙紮不過命運,就像魚兒掙破不開魚網一樣。
席間,他與Tony王天南海北地聊著,自然也聊了一些關於他們未來的事。Tony王希望他們結婚以後可以盡快讓二老抱上孫子,這個願望很快就可以實現,溫馨懷孕Tony王是知道的,說抱孫子的話僅僅是為了討個吉利而已。
這是一頓讓他終生難忘的晚飯,在這一天,Tony王定下了他與溫馨的結婚日期。
吃完晚飯後,溫馨挽起他的胳膊就對父母說要去嘉興花園過夜。他一聽她這樣說,忙尷尬地往回抽胳膊,溫馨死活沒放開,還瞪了他好幾眼,明顯是生氣了。
Tony王故意把手擋住,嚷著說:
“要去就去,誰攔著你們了,以後在外麵過夜這種事,隻要有雲輝在,不用向我們報告。”
Tony王略帶幽默的默許忽然讓溫馨開心起來,不再為他剛才有些矯情的行為生氣了。而他突然也覺得自己剛才那行為多少有點弄景兒了,連孩子都有了,還在長輩麵前裝什麽正經呢!
他與溫馨步行往嘉興花園走著。剛剛下了一場毛毛雨,街道濕漉漉的,夜很安靜,月亮柔和地懸掛在夜空中。這雨夜帶著點寧靜和幽香,那股淡淡的香氣是丁香花的味道,它們在毛毛雨的衝刷下格外芬芳。他牽著溫馨的手,有種恍如隔世之感,真想不到他也要結婚了,也要有家庭和孩子了。其實,在他認識的這些同齡人裏,大部分人都已經結婚了,他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晚婚主義者。以前,他參加朋友或是同學的婚禮時,總在暗自感慨自己什麽時候也可以步入婚姻?
事隔多年,當自己也即將要步入這座城堡裏時,竟突然有些不自信起來。他想,或許所有男人在臨近結婚時都會有臨陣退縮的念頭一閃而過,這絕不單單是他自己才有的,男人在骨子裏即渴望婚姻又恐懼婚姻,這種欲罷不能的情結始終存在。
“溫馨,我們得回趟老家。”他說:“我要結婚了,得回去告訴我爸一聲。”
“好。”溫馨愉快答應。
在回下集場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南五。沒什麽特別原因,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好像在對與西裏的那段感情做個告別一樣。
他很形式化地寫了一封信,給西裏的信,即使他知道西裏根本看不到。也許將來的某一天,西裏會回來,會看到這封信。信裏沒什麽內容,隻是告訴西裏他要結婚了,僅此而已。寫完信後,他又打掃一下屋子,犄角旮旯一頓收拾,擦擦洗洗了兩個多鍾頭。特別是西裏的那些樂器,他是一遍一遍地擦,生怕有死角。
打掃時,他還放上了西裏的CD,單曲重複著那首《我是一棵秋天的樹》。音樂聲傷感低沉地回蕩在房間裏,他仿佛看見了西裏正坐在他對麵,抱著吉他彈唱著。
等他打掃幹淨後,全身都濕透了,特別是褲子,已經黏到大腿根兒了。他推開窗子,讓有些悶熱的自己透透氣,事實上屋子並不熱,隻是他幹活累了一身汗的緣故。
窗外的風吹進來,腦門的汗一下子就被微風帶走,頓感神清氣爽。他拿起口琴,盤腿坐在窗台上,對著窗外吹了一次《頌青春》。他太久沒有吹過了,調調有些忘了,因此這曲子被他吹得斷斷續續,結結巴巴。溫馨在火車站給他打電話時,他剛吹完那首曲子,正對窗外那瓦藍瓦藍的天空愣神兒呢!
“在哪呢?這中午的車,你怎麽還不過來啊!”溫馨有些焦燥地說。
“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到。”
他掛了電話,跳下窗台,又對房間掃了一眼,才頭也不回地下了樓,打車直奔火車站。
在見溫馨之前,他先去倉買買了些食物和水。來到候車室,他一瞧溫馨的模樣,有氣無力地在那坐著,無精打采地扇著小扇子,再看她那不耐煩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些生氣了。
“這是去你家,我怎麽沒看出你重視的樣子呢,你看看這都幾點了。”
他趕忙賠笑,解釋說:
“怕你中途餓,所以買了些吃的。”
聽他這般解釋,她沒再責問,站起來說:
“趕緊走吧,都檢票了。”
好多年沒有回下集場了,小鎮的一切依舊,還是那麽古樸平實。
父親的墳地是王鎮長給選的,據說風水頗好。現在正值春天,小草剛剛破土而出,丁香花和迎春花也正在開放。整個郊外被一片花花綠綠的顏色覆蓋著,春意盎然,像幅畫似的。
關於他的家庭溫馨知道得並不少,再加上他曾對Tony王說過自己的事。作為溫馨的父親,他又是人家中意的女婿,私下裏自然是對溫馨說過,這無需深究。所以,當她被他領到一座沒有墓碑的墳頭時,她就知道了這是他父親的墳墓。
“咱們應該先買點紙啊貢品什麽的。”
“我不相信那個。人死了什麽都沒有了,那隻是個念想而已。”他麵無表情地說。
“事倒是那麽回事,可是什麽也不燒總有些說不過去。”溫馨嘟嚷一句。
“沒關係。”他平靜地說:“沒有靈魂,燒也白燒,我爸又收不到。如果有,我爸更不會介意了,他看到我領一漂亮媳婦,隻會祝福我,哪還有心思去挑理給沒給燒紙呢!”
說完,他就麵色凝重地跪在父親墳前,還沒開口眼淚就已經流了下來。那墳已經雜草叢生,被雨水衝刷得幾乎看不出是個墳頭了,它孤伶伶地躺在山坳裏,看著頗有些蕭索荒涼。
父親是因為他才瘋掉、病重和早逝的,如果他的血液裏流得是父親的血,大概整個曆史都將改寫了。至少,父親現在還會健康地活著,他也許還會為了父親而留在下集場的衛生院工作。
他默默地拔著草,心裏在對父親說:
“爸,我帶著媳婦來看您了,您還好嗎?我要結婚了,她叫溫馨,有個很好的家庭,能嫁給我簡直是我三世修來的福分。您放心吧,我會和她好好過日子的,將來給您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再來看您。”
溫馨見他默默地彎身拔著草,也加入了拔草的行列。拔完草後,他對她說:
“溫馨,咱們給爸磕個頭吧!”
她什麽也沒說,隻管跟著他一起衝墳前磕頭,他磕三個,她卻磕六個。
回來的路上,他問溫馨:
“你怎麽磕六個?”
“另外三個我是替孩子給他(她)爺爺磕的。”
他帶著她在下集場住了一個星期,主要是想將父親的墳好好修葺一下,安個大理石墓碑。再把老家這所房子賣掉,這些年,他一直都租給鎮上賣五金的老吳夫婦。
當他對老吳說,打算將這所房子賣掉時,老吳露出一口金牙,拍胸脯保證說願意幫他這個忙。趕明兒給到處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人要買房子,如果有,會第一時間通知他。還說自己有三個兒子將來給他和老伴養老送終,實在不缺住處,不然這房子他就買了。
房子還是那所令他熟悉的房子,老吳夫婦把它拾掇得很好,屋內很幹淨。這是東北鄉下很老式的一麵青,南北向,老吳夫婦把大的臥室騰出來給他們住,那裏曾是他的臥室。房間不大,有個火炕,炕上有窗子,正對著南方。因為房子建在鎮邊兒上,挨著河床、樹林和稻田,所以早上醒來時可以很養眼地看到東邊的日出,中午可以懶洋洋地躺在火炕上曬太陽。
這幾天,都是老吳給他們燒炕取暖,讓他很感動。躺在炕上望著白淨的天花板,好多往事都跳了出來,令他沉思很久很久。
溫馨因白天和他一起去郊外給父親修墳,有些勞累,再加上懷孕妊娠反應強烈,所以她昨晚早早地就睡下了,今天早上也沒有起床,還在炕上熟睡著。
自從決定與溫馨結婚後,他一直想一個人靜一靜,可他始終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為要結婚,他身旁一直沒有斷過人,溫馨那頭的親戚好友眾多,嶽父嶽母又喜歡熱鬧喜慶,甭管遠親近親都通知個遍。人家一聽溫馨要結婚了,全都登門來看看他這個準女婿,始終圍繞著他詢問來詢問去。無非是那些在哪裏高就啊,職稱到哪啦,工資開得還行吧,專利費比工資開得多嗎?家裏還有什麽人哪之類的應酬話。這些所謂無所謂的應酬每天都有,弄得他疲憊不堪,不勝其煩。
而溫馨也一刻沒閑著,如果不用去應酬了,就準會跑去商場看家具,看婚慶用品。大到家用電器,小到裝禮金的紅包都不放過。當然,這種事一定是要拉上他的,他再討厭逛街,此時也得認真對待,畢竟這是人生大事,自然要一應俱全,麵麵俱到才好。
溫馨為了討個吉利,婚禮那天晚宴堅持穿全紅。為了買到溫馨眼中所謂最鮮豔,最時尚的紅色衣物,他陪著她把諾敏河市大大小小的商場逛了個遍,她不是嫌顏色不正就嫌款式樣子不好看。
女人買衣服,男人摻不得言,隻有陪同的份兒,他們就差跑斷腿了,小腿肚子都轉筋了,這稱心的禮服也沒買到。後來嶽母專門去了趟北京買的,自然也給他買了一身西服,還給他倆每人買了一部新款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