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一早,我們坐火車到北倉,然後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來到烈士陵園。在那裏等了好久,終於來了個大官,他反反複複就那幾句話,最後還要大家低頭閉眼,想先烈為社會主義江山捐軀獻身的光榮,想我們不遵守紀律,不聽老師話的可恥。好不容易聽到解散,大家立馬喧騰起來。
有的跳猴皮筋、有的玩丟手絹,最熱鬧的還是找朋友遊戲。甲隊先唱:“我們要求一個人”,乙隊問:“你們要求什麽人?”,甲隊接著唱“我們要求誰誰誰”,乙隊再問:“什麽人來同他去?”再經過同樣過程,乙隊請出甲隊一個人,然後這兩個人拔河,輸的並入贏的隊伍。唱的隊伍手拉手按著節拍往前走,聽的隊伍往後退,現在想起來這遊戲還挺有意思。
再有意思的遊戲玩一會兒就夠。我從人群中出來,聽見王發叫我:“費明,來幫個忙。”
王發是新來的插班生,長著國字臉、三角眼、寬大的鼻子像老虎鼻子一樣,整個人看上去大馬金刀,隻是那酸溜溜的山西口音透著幾分滑稽。他左邊眉梢被梳向右邊的頭發磨掉了一塊。沈伯母第一次見到,就說他“斷眉斷胳膊”,我真想問沈伯母,您的嘴那麽厲害,怎麽能這樣咒人呢?
王發蹲在一邊,捯著亂成一團的風箏線,叫我去幫他來回穿線輪。忙了半天也理不出頭緒,我倆都有點兒泄氣。他撩起耷拉到眉梢的粗黑的頭發,問我去過高潔家沒有?說她家有好多小人書,裝在紅漆盒子裏。
我沒搭茬,高潔家能讓你去?人家大班長瞥你一眼就不錯了。再說,奶奶讓我行萬裏路,那是去北京、去上海,絕不是去高潔家那樣的近路;讓我讀萬卷書,那是豎排版《三字經》,絕不是小人書。就算去過高潔家,去唄;就算看過高潔的小人書,看唄。我還是回家背“人之初,性本善”吧。
線終於捋順,繞上線輪,風箏迎風飛上藍天。我躺在草地上,仰望著嫩綠的枝條塗抹著藍天;聽著風箏在空中飛舞歌唱;聞著春風夾雜著花香和草香,隻覺得渾身慵懶,心中茫然若失。剛才王發說的高潔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一座神秘的城,一本費解的書?想著她那裝小人書的紅漆盒子,她跟王發耳鬢廝磨的情景,心裏又癢又酸又疼,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在心中升起,站起拍拍身上的浮土走到高潔麵前說:“我想去你家玩,好嗎?”
“你怎麽啦?迷迷糊糊眼睛都睜不開了。想去我家?告訴你地址。”
“不行,我記不住。”
“那給你個電話號碼吧,35-576。”
35-576,五個數字有平有仄,像“慈母手中線”一樣朗朗上口。我一路默念,回家趕快記在小紙條上。禮拜六晚上,把小紙條交給媽媽說:“大班長高潔給我的她家的電話號碼,可我怕奶奶不讓我去。”
“我帶你去。”媽媽說著蹲下,溫軟的食指輕輕地壓著我的嘴唇,告訴我不要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