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一個寒假
墨西哥電影《生的權利》說的是一個姑娘要打胎,大夫說,他自己就是私生子。母親和眾多好人幫助,讓他成了大夫,有了滿意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姑娘聽了很感動,說她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每個人都有生的權利,那是冥冥中凡心已熾才會投胎。早早出生,任天堂的“鐵拳係列”“鋼彈係列”“動物係列”電子遊戲還沒研發出來,那樣的童年太沒勁了呀。任天堂36張牌的“花劄”,什麽柳上燕、桐中鳳、楓間鹿、牡丹蝶之類的牌,拿在手上的是手牌,放在桌上的是山牌,或墊手牌,或吃山牌,好牌積攢夠了叫停,一點兒也不好玩。要不就看姐姐玩竹簽,她跪在地毯上,握著一把染成紅藍黃三色的竹簽,鬆開手,“嘩”的一聲,竹簽散落在地毯上。從那些橫七豎八搭在一起的竹簽中挑起一根,保持其他的竹簽紋絲不動。我沒那個定力和耐心,更不願看她贏了之後那份嘚瑟。(“嘚瑟”原先叫“臭美”,但遠不如“嘚瑟”給力。那會兒也沒有“給力”,給力來自日本的“動漫”。那會兒也不知道啥是動漫——這樣說下去沒盡頭,簡單說不用現代語言很難達意。但並非所有流行語都能苟同,譬如“不慍不火”成了“不溫不火”, “不生氣”說成“不溫乎”,文理不通,愣是流行。)
與其玩這樣又複雜又沒勁的遊戲還不如推鐵環。直徑一尺半的鐵圈兒,用帶鉤的手把兒在大街上推著跑。爸爸問,幹嘛上大街?在院兒裏不行嗎?不行,院裏坑坑窪窪的怎麽玩呀。啥時候不推鐵環了呢?下雪。可下雪更讓家大人揪心,雪地裏年年都有孩子叫車碰著的。但隻要下雪,小夥伴們還會拿著竹坯子上大街。爸爸說,不能去,大街上滑雪太危險。我嘴上應著,隻要他沒瞅著,拿著竹坯就溜。馬路上的雪被來往車輛壓得瓷實光滑,左腳踩著竹坯,右腳使勁一蹬,劃得飛快。正在馬車汽車之間穿梭,聽到媽媽的聲音,我靠邊停下。媽媽推著自行車趕來:“一路追一路喊,嚇死我了。”看著她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我乖乖地跟她回家。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坐在家裏正在著急,媽媽拿著封信說:“大舅來信讓你去北京過寒假。”
去北京找大舅?太棒了。大舅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大高個兒、劍眉鷹眼、方口直鼻,刀刻斧鑿般的方下巴更顯出軍人的剛毅勇敢英氣逼人。抗美援朝時,他衝鋒在前、退卻在後、立功受獎、入黨提幹,回北京在海軍後勤部當官。說實在的,後勤部有點兒讓人泄氣,為啥不去“前線部”打仗呢?我家相冊裏有好多大舅的相片,其中一張背後是正在爆炸的炸彈,大舅麵色不改,多英雄呀。姐姐、媽媽都說那是蘭花葉子,誰說也不行,小人書裏的炸彈爆炸就是那樣畫的。再說,也隻有不顧身後爆炸而神態自若才能完成大舅在我心中的光輝形象。
媽媽給我兩張大票,讓我交給大舅。又拿出些小錢,跟姐姐說:“給,徽徽。給弟弟買張四分之一的火車票。”
“不讓我去北京,還讓我送他到火車站?我不去。”姐姐撅著嘴,扭著肩膀,氣鼓鼓地說。
“奶奶小腳,媽媽上班,你不去,誰去呢?”
“為什麽讓他去,不讓我去?”
“你一個姑娘家去兵營不方便呀。”
不知這句話碰到姐姐的哪根神經,她高喊起來:“你們都拿好話哄我,可心裏隻想著他。這也怪了:別人家都重女輕男,咱家倒好,重男輕女。”
這句話把全家都逗笑了:“你說說,誰家重女輕男來著?”
姐姐眉毛一挑,點著奶奶、媽媽說:“上當了吧?笑,就是承認你們都重男輕女!”奶奶戳著她的腦門兒笑罵:“你這個鬼丫頭呦。”
不高興歸不高興,歸結還是她送我去車站。一路上她氣鼓鼓地拉著我的手,可我上火車後,她就忙乎起來:兩手比劃著,讓我放下裏麵那層車窗;拍拍她自己的口袋,問我那兩張大票是不是裝好了;又摸著自己的肩膀,讓我看好自己的包兒,下車時別忘了。
列車緩緩啟動,她在站台上揮手,看著她的身影逐漸變小。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遠門,心裏酸酸的,不禁想起母親為我們唱的 “蘇達達”。
誰告訴你那個那麽遠的地方?
到那兒給我寫信吧,我會記起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不給我寫信,我也會把你淡忘。
直到那一刻,當你的航帆出現在海天交接的地方。
打那兒不知多少次她送我去車站、機場,一次比一次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