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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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 3

(2024-07-28 15:53:06) 下一個

清明,關內已經種瓜種豆,可趕上倒春寒,熊官屯家家戶戶的門楣窗台還掛著冰淩子,堂屋裏還是凍手凍腳。

民國四年清明是貴喜十歲生日, 叔琪起來點著灶火,看著灶火著起來,加足木炭,去集市割了一斤肥瘦,買了兩斤韭黃,回家包餃子。

貴喜摁麵劑兒,叔琪擀皮兒,冬梅包餡兒,一家三口坐在熱炕頭上,圍著炕桌,守著燒紅的炭火,邊幹邊說。

叔琪說:“貴喜啊,我鹹豐九年生人;民國四年,四十五歲才有了你。那年正趕上你俠姐生兒子,讓姥爺起名, 我說姓杜,就叫杜明吧。你俠姐坐完月子想來看你,趕上大帥(張作霖)翻臉發威,幾個磕頭拜把子的兄弟死在槍下。做夢都想歸順朝廷,招安有了奉銀更加賣力。抓捕槍殺山林風緊,你俠姐不敢來家,讓師爺祁山帶來紅包。你四歲那年,你俠姐和她丈夫杜立山雙雙斃命,杜立山老娘連眼淚都沒來及擦一把,就命家中死士帶著四歲的孫子逃亡,從此消聲遁形,沒人知道去向。

冬梅說:“兒啊,知道你俠姐托人送來的紅包裏有啥嗎?給你爹的一身長袍馬褂,給你的金戒指,給我的一匹給你做尿介子的大布。

叔琪說:“你娘是俠姐的貼身丫鬟,五年日夜相伴,就像親姐妹一樣。

“你姥爺是海城種地扛活,我十三就許配給三十三歲的光棍,我不幹,半夜出逃,你俠姐收留了我。那時害怕嫁給一個大20歲的,沒想到等了五年嫁給一個比我大了26歲的。”冬梅看著叔琪笑了起來。

 

轉年再上玉女山,貴喜和小芹、淩大伯一起照應客棧,老爹叔琪獨自進山挖棒槌。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去就再也沒回來。按進山人的規矩,挖棒槌不興帶鐵器。沒有鐵器,遇到土匪猛獸便凶多吉少。

一天天過去,越過小芹的淚水越多,貴喜卻哭不出來,隻是心裏發抖,太陽底下也止不住打擺子。十一歲的年紀就要獨撐任家門麵,他好像一下子懂事了,想到今後要贍養母親,奮求前程,便終日沉默,一言不發。

四裏山路之外有個張家營,莊子裏的鄉親們知道有進山尋找的,有來玉女山探望的,有去熊官屯報信兒的。幾天後報信兒的回來說,貴喜他娘說,眼看著天就冷了,再等下去會凍出病來,讓貴喜回家吧。淩家店還有客人要照顧,淩大伯不能遠送;張家營的鄉親趕著驢馱,送貴喜回家,玩伴張興旺一定要跟著。

熊官屯的鄉親每念老任頭兒樂善好施,行俠仗義,接濟幫襯孤兒寡母,不斷有人來家探望,幫忙。轉年貴喜翻山過河去淩家店,淩大伯把他當作兒子,傳授挖參的經驗和訣竅。

 

淩大伯在老樹濃蔭下有塊半畝大小的棒槌地,早年種下的棒槌已長出五枚複葉,到秋結出鮮紅的榔頭了。榔頭有毒,再潑嘴的野豬也不敢沾,隻有紅嘴黃肚皮的人參鳥啄食,把沒有消化的種子帶到遠方。種子落地,趕上好地方,轉年便長一片三葉複葉,叫“三花”;第二年呈五葉,形如手掌,稱“巴掌”;第三年長出倆複葉,那是“二甲子”;四年頭上,有了三枚複葉,稱“燈台子”;第五年有四枚複葉,稱“八仙桌”,六年五枚複葉,就成了“五品葉”;要再過十年,纖細的莛莖上才會冒出第六枚複葉。這六品葉就長到頭兒了,百年老參也不過如此。

參地旁另有幾珠複葉植物,每個複葉上也有五片葉子,不過不像棒槌那樣,葉柄聚在一起,而是分落一寸間隔的莖上;也有鮮紅的果實,不過僅兩分長。淩大伯說,這是山蘿卜,長得雖像棒槌,卻不能藥用,一個大子兒也不值。種在一起隻為讓你學著辨認,到時候別把沒用的山蘿卜挖回來。

淩大伯按照山人裏規矩,手把手教貴喜起棒槌:先把四根樹枝插在四圍三尺遠的四角,用紅線繩把棒槌綁在樹枝上,紅線繩端頭拴上銅錢。看地型地貌,風水土質;看葉果莛莖,估計成色,等級,年輪。淨手焚香,祭天地,拜山神爺,然後才在參棵四周清出半間房大小的地麵。待棒槌露出半寸餘,還要再看其品等;若嫌不足,立即將刨出的土原樣培好,等來年再說。但棒槌受到驚動就歇年,幾年不露頭,到哪兒找去?於是就有了棒槌遁形之說。棒槌十年長兩寸,可頭皮緊貼地皮,它能不會走嗎?細心的貴喜發現,每到秋末,整個棒槌都要往地底下狠紮,把頭縮進地裏。這大概是另一個原因,人們相信山參靈性。

定準之後挖地三尺,用鹿骨扡子剔土,見到須根時,鹿骨扡子不能用了,要用豬鬃刷子刷土。就這樣藥商仍不放心,特地為主根附近的泥土定了大價錢,收購時連泥帶土一起上秤。一棵寶貝要由藥鋪的夥計用溫水化開,纖毫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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