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去理會那個可有可無的公園大門和牌子,塞倫蓋蒂地區就像它馬賽語的名字含義一樣,草原茫茫,無邊無際。三萬平方公裏的區域中,約占一半麵積的是世界自然遺產—塞倫蓋蒂國家公園。每天,載著五六百遊客的彪悍越野車駛來,就像小股的溪流融入大海,掀起幾朵浪花,就不見了蹤影。
八月底,這裏旱季的時間過半,綠色早已褪去,原始的生命力卻依然強勁勃發。金黃色長草隨風飄動著,如同滾滾的麥浪。獅子們披著同色的外衣,是威風凜凜的麥田守望者,金色的合歡樹,樹冠撐開一把把遮陽傘,為斑斕的花豹提供了棲息的獨立居所。河邊,有大象,長頸鹿,斑馬,羚羊等一眾動物的剪影。河中,河馬露出水麵的耳朵,遠看像一朵朵尚未綻開的睡蓮。這裏是地球上最大的動物家園,平靜的表麵之下,時刻上演著野性的奔突,智慧的較量,生存意誌的比拚。
這是我東非之行的最後一站。之前,在馬塞馬拉和其他幾個國家公園看到了以獅子,大象為首的非洲五霸,和疣豬,禿鷹帶頭的非洲五醜。再之前,在南非四國也早已見過四霸,四醜。原本以為會審美疲勞的自己,在這裏還是感到了空前的震撼。
塞倫蓋蒂給我們的第一個見麵禮就是獅子—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王者。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十幾隻獅子雄踞在一塊花崗岩巨石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下邊吉普車上仰視它們的人類。此情此景,讓人一下子聯想到《獅子王》裏辛巴登基的盛大場麵,攝人心魄。不過,獅群裏並沒有辛巴的影子,隻有他的臣民母獅與小獅子。艾力開著車轉了大半個圈,繞過了正在哺乳的媽媽,才看到了正呼呼大睡的獅王。
這個獅群給人視覺上的震撼,不僅在於獅子的數量,還在於它們雄踞一方的位置。幾塊巨大的花崗岩石,幾棵稀稀拉拉的雜樹,組成了一個叫Kopje的小山丘。後來在草原上看到不少,這就是《獅子王》裏的榮耀石(Pride Rock) 的原型,電影的創作者們就是從這兒得來的靈感。
榮耀石之於獅子,好比黑色展台之於鑽石。黑色的展台會凸顯鑽石的光芒,榮耀石也讓獅子更加威武氣派。據守這樣的地勢,不僅有利於狩獵,還可以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盡顯王者至尊。和其它國家公園裏獅子矮樹叢草叢的棲息地相比,榮耀石上的獅群顯然更契合了我們對五霸之首的想象和期待。
接下來再看到的是一隻黑背豺,因為距離近,比以往都看的清楚:無論站著,坐著,還是站著,它都是一副精幹機靈的形象。長而尖的耳朵衝天直立,眼角高高挑起,長圓的眼睛很是狐媚。比我最喜歡的狐狸還要好看。
黑背豺屬於犬科,身長一米左右。這樣中等偏小的食肉動物,在一眾獅豹鬣狗猛獸之間夾縫生存,靠的是不挑食,什麽容易捕到就吃什麽,再就是頑強,我們恰好碰上一隻豺和一群鬣狗搶食吃。鬣狗幾番驅趕,黑背豺幾番返回。我們在車中都禁不住給它加油。盡管生存不易。但它們的數量穩定,沒有瀕臨滅絕的危險。另外,它們一夫一妻,相伴到老。這也是我喜歡這種動物的另一個原因。
一隻蔌貓讓我差點驚呼起來。去年這個時候,吳二去動物園拍到了這個我們從不認識的品種,知道了這種非洲草原上的中型貓,在南非和撒哈拉沙漠以北已經非常罕見。隻在東非,西非數量還穩定。但是在塞倫蓋蒂大草原上遇到,並拍下以原生態為背景的照片,我連做夢都沒想到。
蔌貓當然是屬於貓科,一身華麗的皮毛,灰藍色的大眼睛。身長平均在六十到九十厘米之間,壽命在野外有十二到二十年,捕食成功率可達到百分之五十。不過,它們的食譜大都是鼠類,如果跟貓科平均百分之十的成功率等同,餓不死,也累死了。
下邊圖中是世界上最小的羚羊,因為它報警的聲音聽起來像Dik-dik,所以就以此為名了。它們可以用每小時四十公裏的速度奔跑,也可以跳躍 6 英尺高。這些可愛的小家夥常常在十個左右的小群體生活,很專一,雄性和雌性會終生廝守。
正在休息的一隻獵豹
剛離開那隻犯困的獵豹,另一隻矯健漂亮的豹子又衝著吉普車前麵的一棵樹走來,看著它大步流星的樣子,我們都認為它發現了獵物,屏住氣息的盯著。誰知它走到樹下,掉過頭來,屁股對準大樹,伴著哧哧的聲音,一股水流衝向樹幹的上部。兩條後腿還在原地踏步助力。車上的我們全看傻了:獵豹小便居然這麽有氣勢,這力度堪比高壓水龍呀!它是公的還是母的,為什麽小便會反方向呢?
來不及想這麽多,趕緊把相機對準了它。隻見它轉到樹的另一邊,扒著樹幹上的一個洞看了看,轉到剛才小便的地方,哧的一聲,又是一泡衝天尿。敢情剛才那麽大的功率還沒輸出完畢,還要分成上下集呀。好在這一次拍到了整個畫麵,仔細看下圖左側,就會看見在十點鍾方向的那道尿線。
獵豹是我最喜歡的動物之一,喜歡它的憨萌的模樣,憑本事吃飯的光明磊落,從沒想到它小便的力量也和它短跑冠軍的速度也有的一比,這次算是大開了眼界。
渾身舒服了,打個滾兒。
下午的獵遊時間不長,看到的實在不少。連我都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又看到了一個小的獅群,兩個母獅和兩個小獅子和象群。
安博塞利和塔蘭格雷裏看的大象一群一群的,早就飽夠了眼福。在塞倫蓋蒂大草原上,遼闊蒼茫的背景,又讓這些大象顯得雄壯威武,氣勢非凡。
第二天清早獵遊第一個碰到的又是一群獅子。
我們的吉普車到達的時候,圍觀的車子已經有很多。這個在馬塞馬拉草原上常見的場景,在麵積大過數倍的塞倫蓋蒂並不常見。車子靠近,幾天來看慣了獅子的同伴們又開始激動起來。
這群獅子正在行進中。幾個母獅打頭,不斷的回頭招呼著小的跟上。小獅子中大小不一,有的看樣剛學會走路,走幾步就要坐下休息,有的一邊走一邊哇嗚,哇唔的叫,隊伍拉的很長,數了數獅子集中的地方,足足有十四個小家夥,還不算那些零星掉隊的。大的隊伍,一行動就整出這麽大動靜,像是在遊行。
當然,這麽大的族群,吃飯也是個大問題。車向前開了一會兒功夫,碰到了三隻母獅,她們行色匆匆,看見車來也不駐足。導遊艾力說,這幾隻母獅是剛才那個群裏的,要出去狩獵了。沒看見這個大群裏的雄獅,不知躺到哪個旮旯睡大覺去了。
母獅捕獵回來,先吃的肯定是雄獅。雄獅天天就是巡視一下領地,然後睡覺,和母獅配合做造小獅運動,這樣的日子是不是也太滋潤了呢?其實,造物主這樣安排自有道理。首先,能被母係社會裏的母獅子認可接納,得是驍勇善戰的最強壯的獅子。其次,獅子交配的成功率很低,雄獅需要N次方的努力工作,才能成功播下一次種子。繁殖交配也算是個重體力活。當然,有時他們也會幫助母獅捕獵。
至於那些爭地盤失敗了的雄獅,他們就隻能自己療傷,自己捕食,或者組成幾個點單身漢互助組。當天下午,艾力發現了草叢中兩個在一起的雄獅。一隻毛發黃中帶棕,一隻要淺很多。以前碰到的獅子,看到吉普車,根本視之無物,該幹嘛幹嘛。而這淺色毛發的獅子的神情裏,明顯露出了被打攪的不爽。艾力關掉發動機,我們隻是靜靜地看著,誰也不出聲。
兩個獅子慢慢鬆弛下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我們這才發現,淺色毛發的那隻臀部受了傷,走路很明顯的一條腿有些瘸,怪不得心情不好呢。 好在看起來這兩隻雄獅關係不錯,互相依偎著,頭對頭的蹭著,互相也有個關照。
兩隻雄獅一前一後走了幾步,雖然一隻有傷,但它們的腳步還是氣勢十足,脊背上健美的肌肉隨著腳步一起一伏。再次趴在草叢裏後,它們的頭依然昂著。那濃密的鬃毛,那高挺的鼻子,端莊的臉龐,還有那已經平和的眼神,無一不透著獸中之王的威嚴和高貴,枯黃的長草作為背景,簡單幹淨,一幅極具張力的雄獅經典畫麵。
艾力做事很有分寸。這次他沒有用無線電告訴其它巡遊的車輛。而是慢慢的把我們的車倒出,給它們留下空間,不被打攪的慢慢療傷。
上午看完了獅子家族大遊行後不過十幾分鍾,我們又看到了幾個停下的吉普車,湊上前去,原來樹上有一隻花豹正要享用它剛捕到的一隻羚羊。看到有車陸續過來,它把獵物扔在樹上,一溜煙兒的下了樹躲了起來。和馬塞馬拉那隻衝著吉普車就走過來的豹子完全是兩種性格。
幾個車陸續撤了,希望花豹能安靜的享受它的午餐。繼續巡遊沒多久,竟然又看到了一隻花豹。這隻花豹應該是吃飽犯困了,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們,又閉上了眼,癱睡在那個土坡上。花豹和犀牛是五霸中最難尋的兩種,從昨天下午到今天的中午,我們居然就看到了三隻。塞倫蓋蒂野生動物的豐富,真的是名至實歸。
今天是整天的巡遊,中午帶著廚師為我們做好的飯在公園裏一處野餐營地。這裏的小動物和鳥也不少。
雌雄犀鳥 (獅子王中的沙祖,大總管)
長尾猴和它的孩子
正在大快朵頤的鷹
錘頭鸛(非洲特有的鳥類,水邊居住,喜好築巢)
休息完畢,下午又出發獵遊。
見到前麵提起的兩隻雄獅後,又看到了獵豹,這次是三隻。艾力說這是一個母豹帶著兩個接近成年的孩子。三隻豹子站在一個白蟻穴上張望了一會兒,又走下來巡視一番。大約沒看見什麽獵物,回去放鬆的趴了下來。我們並不擔心娘仨還會餓肚子,過了小獵豹一歲前讓人揪心的時段,他們現在應該也能幫著母親狩獵了。
安心的站在車上欣賞獵豹們優雅的身形和可愛的神態。我想起了聽過的一個講座。一個網名“非洲青山”的中國人,在非洲草原上待了十年,觀察了一個名叫希拉的母獵豹四年。他列數的獵豹之美,和我原先的看法完全一致。但他歸納出了更重要的一點,是說獵豹有“弱德之美”。指的是獵豹身處劣勢,生存艱難,經常受到鬣狗,獅子的欺負與傷害。可它們卻不卑不亢,不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性去迎合環境,堅定的完成自己的生活使命。非洲青山不愧為動物們的知音,這個概括可謂神來之筆。
在營地住了兩晚以後,我們將穿過塞倫蓋蒂公園,到達靠近恩戈羅恩戈羅保留的附近的山上露營,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清晨巡遊。
平靜的草原上籠罩著一層薄霧,天空有冉冉升起的五彩熱氣球,路上有胡狼(黑背豺的別名)家族在向我們道別,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我們像是經曆過漫長的洪荒年代,對這片土地產生了依依不舍之情。
薄霧散去,在一棵合歡樹下的草叢裏,我們又碰到了一個獅子家庭。雄獅的鬃毛非常濃密,顯得格外威武。它抬頭看了看吉普車,又倒頭呼呼大睡。一隻母獅子側身躺著,兩隻幼小的獅子頭拱在母獅的肚皮上吃奶。還有兩隻有五個月大了,精力旺盛。一會兒爬樹,一會兒叼起樹棍當玩具,玩兒的不亦樂乎。
幼小的獅子吃完了奶,開始在草叢蹓躂。最小的那隻還沒有家貓大,走路已經很穩了。比它大一點的不知是哥哥還是姐姐,母獅緊隨其後,不停的舔著眼前的兩個小家夥,母子之情溫馨。動人。
母子們走到樹下,那兩隻大一些正在玩耍的獅子嚇的往樹後躲去,很明顯,這不是它們的親媽。我們的推測不一會兒就得到了證實。在離此地不遠的地方,一隻母獅正趴在高坡上,精神抖擻的望著四周。艾力說,這隻母獅應該是那兩隻皮小子的母親,在捕獵途中。獅群裏母獅的合作意識很強,正在哺乳的母獅還兼有看護其他小獅子的職責,其餘的母獅就擔負起狩獵的任務。
回到合歡樹下,兩隻稍微大一點的小獅子自己玩夠了,又去騷擾它們的爸爸。親爸不耐其煩的扭過那碩大的頭顱吼嚇小獅子,但它們根本不在乎,在雄獅的脊背上爬上爬下,兩隻小獅子還把頭湊在一起咬耳朵,像是在商量怎樣戲耍它們的爸爸。
這樣有愛又活潑的場景,發生在威武的猛獸之間,讓我們這些看客如醉如癡。在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裏,能夠高頻率看到了高密度的非洲大動物,實在是十二萬分的幸運。感恩世界上還有塞倫蓋蒂這樣原始的地方,感恩促成塞倫蓋蒂國家公園建成的格茨梅克父子。
格茨梅克父子是德國人,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來到塞倫蓋蒂,辛勤測量,觀察了數年,繪製出了動物的數目和遷徙路線,寫出了記載它們工作的書《塞倫蓋蒂不應當消失》,拍攝了同名的紀錄片電影,在一九六零年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在世界上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和反響。捐款從世界各地流向當時還很貧窮的坦桑尼亞。最終促成了國家公園和動物保留地的建成。
小格茨梅克馬可在一次飛行勘探中被禿鷹撞進發動機身亡,獻出了二十四歲的年輕生命。二十幾年後,老格茨梅克去世,骨灰也運了過來,和兒子一起,永遠的留在了塞倫蓋蒂。
有了這樣一批勇於獻身的人們的努力,塞倫蓋蒂角馬的數量從一九六一年的二十萬增長到現在的近二百萬(數據來自塞倫蓋蒂公園網站),遊客從一九五七年的每年四百多人增長到現在每年超過二十萬。相對照的是,一百多年前,北美大陸上,曾經也有比塞倫蓋蒂的角馬多二十倍的美洲牛,如今,它們的數目不到以前的百分之一。
《塞倫蓋蒂不應當消失》一書中有這樣一段:
“未來的幾十年和幾個世紀裏,人類不會旅行去觀賞工程奇跡,但他們會離開塵土飛揚的城鎮,去看看地球上最後的上帝創造物和平生活的地方。保留了這些地方的國家將受到其他國家的羨慕,並吸引大量遊客前來參觀。過著自然生活的野生動物和著名的建築是有區別的。宮殿在戰時被毀還可以重建,但一旦塞倫蓋蒂的野生動物被消滅,地球上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它們帶回來。”
六十年後,世上發生的一切早已證明了格茨梅克父子前瞻性的推斷無比正確。從塞倫蓋蒂回來,我把自己的所拍所記整理出來,希望能展示這片神奇的土地的一二,並以此對兩位了不起的先驅者致以最真摯的敬意。
附:非洲五霸 獅子,大象,花豹,再補充兩種上邊沒有的,白犀牛 攝於納庫魯公園
黑犀牛(注,不確定,導遊告訴我們黑犀牛嘴是方形,歡迎指正)
野水牛
附:非洲五醜
禿鸛 疣豬 二醜同框
禿鷹
鬣狗
角馬(算到五醜裏有點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