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裏過完年,我回到了學校。這次出門,我爸隻是送我到了火車站,大了一點,他也更放心了。我背到學校的大包小包裏,有一包就是特地帶給輔導員的鄉下土特產:煙熏的臘肉和臘魚。我媽還給我炒了些又香又辣的能放上一星期都不會壞的臘肉菜。不過這些菜我一帶回到宿舍時就被一搶而空,根本等不到一星期。隔了快一個月沒見,室友和同學們都很親切,大家拍拍彼此的肚子,看來過年回家油水都吃了不少。
我開始發現,與其在家裏和父母要麵對可能的爭執和矛盾,我還是和同學們一起相處得更輕鬆愉快。室友們經過一個學期的磨合和熟悉,彼此都比較了解和包容,能夠平等對待,也對你沒什麽要求。就算有時候吵架,大可以想吵就吵,不用顧忌吵後不能和好,大家嘻嘻哈哈一陣也就過去了。這可比在家裏隨時感受沉重的父母之愛來得開心多了。我開始慶幸,還好寒假不長。如果在家裏再一直這麽呆下去,我會悶壞的。
現在,這個黑黢黢、油膩膩的臘肉和臘魚,成了個燙手貨。它們不能在宿舍久放,我得把它們悄悄地送到該去的地方。我想,要是這事歸班主任管,我才用不著這樣。他這個人一身正氣,最看不上這些拉拉扯扯,要不要和他談談呢?但是,我也不知道輔導員歸不歸他管,隻好算了。
輔導員住在哪個教工宿舍樓我是知道的,之前宿舍裏停過電,我們為讓人來查電路的事情找過他。我就是對自己要去送禮這事兒心裏膈應。這事要是其他人去做起來估計沒那麽大的心理障礙,但我總覺得自己邁不過這個坎。
思前想後,糾結了好一會兒,我終於鼓起勇氣,趁著傍晚時分,舍友們去吃飯了,像做賊似的,把那個討人嫌的累贅包裹偷偷拿了出來,放在一個塑料袋子裏提著。我左看右看,趁著沒人的時候去了輔導員家。輔導員正好在家,這次他倒沒有板著臉,而是客客氣氣地招呼我,連聲說,太客氣了太客氣了。推讓中,他把禮物收下了。
禮是送成功了,我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我有點討厭自己,感覺自己就像那塊臘肉一樣的,不清爽,也變得油膩膩起來了。我覺得自己恐怕是要開始墮落了。我探頭探腦地從他家出來的時候,水良正好散步路過。看到我從輔導員家出來垂頭喪氣的樣子,就放慢腳步,等我了一下。我和他一起走著,半天都不吭聲。最後他忍不住了:“輔導員又給你難看了?”
我搖搖頭,“給我難看倒好了呢!”
“那你為啥還一臉不開心?”
“水良,我覺得我變壞了。”
“嗨,多大事呢!你去送禮了?”
我點點頭:“你不會把我看低了吧?”
“怎麽會呢!輔導員就是那樣的人,誰和他套近乎,就給誰好的操行分。再說了,上次你沒得一等獎學金我就覺得挺不公平的。”
聽他這麽一說,我很是鬆了一口氣。水良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他還能繼續做好朋友對我實在太重要了,我可不想讓他看不起我。
接著水良補充了一句:“他這麽幹,遲早會倒黴的!”
輔導員會不會倒黴我還真沒好好想過,依我看也不一定:那支《小芳》的歌裏歌外,怎麽就沒聽說老天爺把那個男主人公怎麽了,可見老天爺心思實在沒人知道。
處理完第一個難題後,我得處理第二個難題了:對臻梵,我該怎麽辦呢?她沒有得到我媽的認可,我很難過。我和臻梵沒見過麵,光看照片,我自己也沒底氣要不要更進一步。她家雖然也在宜春,可那是在另一個方向。我回南昌的話,我爸會送我到火車站,沒法去偷偷看望她,所以過年前我都沒有打算趁這次寒假去見她一麵。要是這麽按照普通朋友的方向走下去的話,見麵的事都開始變得可有可無起來了。就這樣,信我還是在寫,頻率卻降下來了;信裏的話雖然還是在說,但總沒有那個味道。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照相對焦不準,怎麽照也照不好那張照片。我媽的話語,像是個巨大的陰影,投射在我和她的關係之上。我好像失去了和她繼續保持熱絡聯係的興趣,整個人也變得無精打采起來了。
我和水良同行上課的時候,整個人也蔫不拉幾的,像是冬天地裏霜打的茄子,一點兒也不像我平常活躍話多的樣子。這種沒精打采的樣子他看在眼裏,幾天下來,終於忍不住了:“你這幾天咋的了?我覺得我都比你說得多了。”
“唉,還不是臻梵的事情鬧的。”
“就那筆友啊?你們之前不是聊得蠻好的嘛!”
我之前和他提過,他知道我這個老鄉筆友,但是不知道我們聊到哪一步了,光知道我很有興趣。
我告訴他,我爸媽不支持我和臻梵繼續交往:“我媽說她瘋瘋癲癲的,不是個好女孩。我爸倒好,幹脆就一副見不得我現在談朋友的樣子。”
他笑了:“早就告訴過你,這些都是胡鬧吧!要我說,你爸媽說的也沒什麽錯。都這麽小年紀,你哪知道將來會咋樣?沒結果的東西,你去忙它幹什麽?我勸你還是放下吧。”
他接著說,我不能這麽頹廢下去,得做點兒改變。我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自己確實需要振作起來,不能再消沉了。
手背的抓傷好了後,我再也不想去打籃球了,那得找點兒別的鍛煉方式。每天早上,我們要出早操,校廣播站六點四十分準時放些勁很大的音樂,把我們趕到操場上參加七點的早操。我覺得是時候給自己一點兒改變了,於是,一狠心買了個鬧鍾。我把鬧鍾調到六點半,強令自己每天準點起床,這樣我可以在早操前繞那個綜合樓跑跑步。
頭幾天我也沒太留意,光自己悶頭跑,累了就歇一會兒。有一天早上,音樂放完後,我正在操場邊上跑累了歇著,音樂好像淡下來,然後廣播裏傳來一個女播音員的聲音:“親愛的老師們、同學們,今天是一九九五年三月十五日,星期三。今天天氣多雲,今天的早操按時進行,請同學們準時在操場上集合。”
這個聲音不緊不慢,柔和親切,聽到耳朵裏讓人很舒服。我突然發現,來學校一個多學期了,我除了按時來做操以外,從來沒有留意過這個廣播,盡管工作日的每天早上六點四十和下午五點的廣播從沒中斷過。
《青桃時代》第三章(二):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81084/202402/117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