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蜀軼事

我們這些新中國的同齡人,荒唐曆史的經曆者,也是它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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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蜀軼事: 6. 記憶中的'大躍進'

(2023-12-18 14:27:06) 下一個

穀撒地,

薯葉枯,

青壯煉鐵去,

收禾童與姑。

來年日子怎麽過,

我為人民鼓與呼。

記不清這是誰寫的詩了,但我愛讀它。每當讀到它,當年大躍進的情景就一幕幕浮現在我的眼前……

       毛主席要讓位了

一九五八年,我才九歲,正讀小學二年級。大概是五月份,有一天我們全校同學做完課間操,正準備散去,學校杜主任走上操場的講話台叫住了我們。他向大家宣布,毛主席不當國家主席了,他要把主席位子讓給劉少奇。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在同學們中間炸開了鍋。大家的心裏都接受不了這一事實,紛紛議論起來。我們小學語文開篇學的就是“毛主席萬歲”五個字,老師講解課文時告訴我們,毛主席是我們的大救星,全中國的人都是他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老師還告訴我們,我國有六億人口,占世界的四分之一,世界上還有四分之三的人民在受苦受難,毛主席還要帶領我們去解放全世界的勞苦大眾。

世界人民還眼巴巴盼望我們去解放他們,沒有了毛主席怎麽行?同學們在操場上大呼小叫,堅決不同意毛主席讓位。刹時,排著的隊列亂成一團。杜主任見狀大驚,忙叫各班老師維持秩序,老師們忙碌了好一陣,才使大家平息下來。

杜主任接著告訴我們,這是毛主席自已的提議。劉少奇是毛主席親自選定的革命接班人。毛主席還說“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我們要聽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學生。毛主席不當國家主席,但他仍然是黨的主席。他老人家要把精力花在世界革命上,要去解放世界人民,我們一定要支持他。

聽完杜主任的解釋,大家才鬆了一口氣,緊張的氣氛開始緩和下來。既然毛主席都這樣說了,我們還有什麽可擔心呢?我們是少先隊員,一定要聽毛主席的話,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是毛主席他人家說的,我們都要堅決服從。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萬句。

          共產主義要實現了

一九五八年,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提出:“在我國實現共產主義,已經不是什麽遙遠的事情了”。 美麗的謊言,勾起了人們對未來生活無限美好的想象。共產主義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誰都沒有見到過。大家充分發揮起自己的想象能力:有人說共產主義吃飯不要錢;有人說共產主義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有人說共產主義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甚至有人還說:到了共產主義老子啥都不做,想娶幾個老婆就娶幾個老婆……

不管人們怎麽想象,隻要搞大躍進就能提前進入共產主義的理論得到人民普遍認可。當時,“一天等於二十年、三年超英、五年趕美、十年進入共產主義”的大幅標語鋪天蓋地。共產主義那麽美好,誰不樂觀其成呢?隨著頭腦的發熱和膨脹,人們覺得十年時間太久了,又迫不及待地把“十年進入共產主義”改為“跑步進入共產主義”。

那時候,全國人民都象發了瘋,熱烈的情緒比熊熊燃燒的大火還要旺盛。社員們高喊著到共產主義了到共產主義了,紛紛把家裏的糧食、豬羊、雞鴨、林木、炊食用具、勞動工具拿出來交到社裏,由公社統一分配、統一調撥。使窮隊“共”富隊的“產”,集體“共”社員個人的“產”。

共產主義的第一步就這麽“共”出來了。

                     大兵團作戰    

“大兵團作戰” 本是一個軍事術語,大躍進時期卻在農村被廣泛借用。人民公社全民皆兵,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產大隊編為營,生產隊編為連,生產小組編為排。全鄉的所有勞動力全由公社統一調動指揮,實行大兵團作戰。

為了形式上的轟轟烈烈,公社書記經常把全公社的勞動力調到一起,幾千人擠到一條山溝裏搞大生產,實行大兵團作戰。所到之處,隻見山上山下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有時還有樂隊伴奏。那陣勢、那場麵真是熱火朝天。

特別是冬天修水庫,全公社上萬的勞動力全部集中到一條山溝裏,挖土的挖土,抬泥的抬泥,拉碾的拉碾,打夯的打夯,比趕大集趕廟會還熱鬧。勞動工地上,到處人頭躦動,歌聲、叫聲、號子聲,打夯聲,喇叭聲響成一片,聲勢之浩大,場麵之壯觀,簡直不亞於一場聲勢浩大的兵團大戰。

為了早日實現共產主義,社員們餓著肚子,不分晝夜戰鬥在田間地頭。不但白天要大幹,晚上還要大戰通宵。人們點燃柴草作火把,田野上火光衝天。熊熊的火光中,社員們挑著擔子往來奔跑,他們把山上泥土挑下山去,又把山下的田泥挑上山來。上上下下、下下上上,一夜要往返幾十次。實在挑不動了,就倒在田溝地壟打盹。

上級領導為防止社員晚上出工不出力,公社還專門成立了檢查團晚上到各營各連工地上檢查督促。他們每到一處,就站在大路口上大聲點名呼喊,聽到回聲才往下一站走。連續作戰使社員們疲勞不堪,為了應付上級檢查,大家把火把插在地邊上,累了就倒在地上睡覺。每天晚上都要派出流動哨觀察“敵情”,隻要看見檢查團的燈光出現,哨兵馬上就把睡覺的人叫醒,大家一齊“邦邦邦”地敲打起勞動工具,表示無人睡覺。檢查團的人在山下聽到響聲,以為社員們都在勞動,呼喊幾聲就走開了。他們前腳剛走,社員們倒頭又睡。

為了把人的體力潛能最充分地發揮出來,上級領導還發明了在人們最餓最累的時候“放衛星”。這有點像長跑運動員的最後衝刺。中午收工之前半小時,手握“躍進棒”的幹部一聲哨響,正在勞動的人們聽到哨聲仿佛聽到衝鋒號,背土的、挑擔的、擔糞的,抬杠的全都像發了瘋,大家高聲大喊著“衝啊”,一齊拚命向前飛跑起來,將最後的一點力氣用盡。

對於那些出工不出力、行動緩慢的人,監工的幹部就揮舞著手中的“躍進棒”,在他們身後劈頭劈腦地追著打,那時候,你不想衝鋒都不行。

                     胡吹亂搞

“人有多大的膽,地有多高的產” ,這是大躍進時期一個響亮的口號。人們紛紛施展“敢想、敢說、敢幹” 的才能,提出土地翻得越深越好、種子播得越多越好、產量報得越高越好的荒唐口號。

深翻土地、改良土壤,本是保證增收的措施之一,有經驗的農民都年複一年地幹著。可是大躍進卻認為農民思想太保守,上級領導找來“專家”指導,要求農作物的根須有多長,土地就得挖多深。農民種莊稼翻地隻須三四寸深,領導卻規定土地要深翻三尺。為了保證深度,社員們不得不把地裏泥土輪番壘成高箱,然後複原填平。結果是把熟土深埋底下,生土留於地麵,莊稼地裏長出來的禾苗,黃秧秧的一片,隻有人們的腳後跟那麽高。

合理密植本是農民長期實踐的科學總結,大躍進年代也被那些頭腦發熱的人全盤否定。他們主張種子播得越多越好,禾苗栽得越密越好。一畝麥地播種二三百斤,播種子的人閉著眼睛四處亂撒,麥苗長出來密密麻麻一大堆,全部都是“黃頭發” ,基本顆粒無收。尤其荒唐的是,公社領導還叫把田裏分孽的水稻拔起來三畝並作一畝,請來兄弟公社的社員和幹部參觀學習。

這樣荒唐透頂的事,居然把毛主席、黨中央都忽悠了。當年毛主席帶著中央政治局委員來到郫縣紅光公社參觀,紅光社青年種植組的社員,把幾塊田裏的水稻拔出來,集中堆放在一塊田中,密密實實地擠在一起。為了防止倒伏,四周還安上鼓風機,不停地往稻田裏吹風。聽說,毛主席看了非常高興,當場誇獎了他們在大躍迸中取得了輝煌的成績。

凡是過來人都知道,這樣瞎指揮,“想當然”地搞農業生產,其結果必然是大倒退、大破壞、大饑荒。可悲的是,我們的某些領導後來提起大躍進,不但不總結教訓,反而把“自然災害” 四個字念得字正腔園,把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那幾年天不旱、地不幹,四季風調雨順,請問哪來的自然災害?

後來人不知真像,也跟著叫自然災害。其實,那三年不是天災,那是人禍。

 “大躍進” 時期,從縣到生產隊,層層級級都設有評比台。對優勝者敲鑼打鼓送喜報、送流動紅旗;對落伍者就抓上台去開批鬥大會,反右傾。

那時候,糧食產量報低了要反右傾;出工遲到了要反右傾;做活路磨洋工要反右傾;學生統考分數少了要反右傾,甚至拉屎拉尿的次數多了都要反右傾!

為了不被挨批挨鬥,不被反右傾,全國人們都爭先恐後地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假話。下級欺騙上級,上級欺騙中央,中央欺騙地方。虛報浮誇、弄虛作假之風步步升級。

人們小會小吹,大會大吹。你吹我也吹,你高我比你更高。竟有人提出:稻穀趕黃豆,黃豆像地瓜,玉米超冬瓜,秋後糧食堆成山,壓得地球打轉轉。我們四川有位大詩人郭沫若甚至說,南瓜還比地球大,全國人民三年也把它吃不完。

糧食畝產達萬斤,紅苕畝產超十萬,棉花畝產超千斤的典型,猶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真可謂“人有多大的膽,地有多高的產”。一時間,吹牛之風遍地開花。

射洪縣曾經流傳一個順口溜:“新生有個何清德,十萬指標把人嚇,倘若你把天吹破,全球人民都造孽”。這就是當年射洪吹牛的真實寫照。

 

                        評 比 台

“大躍進”時期,從縣到生產隊,層層都設有評比台。各地街道上、牌坊上、牆壁上、木棚上都有五花八門的評比表冊。評比對象有單位有個人,評比內容有日評、旬評、月評、季評。對優勝者敲鑼打鼓送喜報、送流動紅旗,戴大紅花;對落伍者罰工、扣飯、背石烏龜、打屁股,真是花樣百出……     

秤砣在重量麵前,永遠不分親疏貴賤。不管是金銀財寶,還是破銅爛鐵,全都一視同仁,人人平等。可是秤砣一旦被人做了手腳,便失去了公平。

大躍進的評比站隊,根本不需事實依據,完全憑借謊報的數字決定。那時候,沒有辦不到的,隻有想不到的。隻要你想像能力超群,就是白日夢,都可以成為評比的根據。這樣評比出來的結果,真是麵目全非。虛報浮誇、弄虛作假之風步步升級。誰都不想落人之後,誰都不甘願遭受懲罰。於是從上至下,吹牛之風遍地開花。你吹我也吹,沒有最高,隻有更高。

糧食畝產達萬斤,紅苕畝產超十萬,棉花畝產超千斤的假典型層出不窮。真可謂“人有多大的膽,地有多高的產” 。十天活路一天完,一年等於二十年。小土窯能煉優質鋼,堰塘裏造出農家肥。衛星也能吹上天,根本不用放火箭。

大躍進時期,說謊吹牛普遍成為人們的生存之道。上麵的人知道下麵在說謊,下麵的人知道上麵在說謊。上麵的人知道下麵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仍然要一本正經地說謊。大家都心照不宣,說起謊來臉不紅,筋不漲,仿佛就跟真的一樣。大躍進把中國人吹牛的水平提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那時候,誰不說謊,誰就是右傾機會主義;誰不說謊,誰就是反對大躍進 ;誰不說謊,誰就是階級敵人!

一九五九年,在廬山會議上,全國隻有一個人沒有說謊,他就是彭大將軍!

 

公共食堂

“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公共食堂是心髒”。這在大躍進時期,是上級領導天天掛在嘴上的口號。他們大會報告、小會宣傳,真正做到了家喻戶曉。

我們生產隊的公共食堂牆壁上有一幅宣傳漫畫,畫的是孫悟空到西天取經,途經神州大地上空,望見下麵的人們熱火朝天搞大躍進的場麵,竟吟詩一首,感物思情:

駕起雲頭四麵觀,人間處處花果山,天空哪及凡間好,立誌回鄉當社員。

“吃飯不要錢”是當時對人們的最大誘惑。中國農民世世代代在黃土地上辛苦勞作,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現在可好啦,不但有飯吃,而且不要錢,真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我們再也不用為吃飯發愁了,也不用為柴米油鹽操心了。凡是吃飯人口均按勞力強弱、年齡大小打成,發給飯票,就像機關單位的幹部一樣憑票進餐,超脫得很。

公共食堂把各家各戶無償交出來的糧食蒸成饅頭、煮成稀飯、炒出小菜,大盆大盆放在桌子上,各盡所需,能吃多少取多少。仿佛一步就跨進了共產主義。當時社員們的心裏簡直樂開了花,連臉都快笑爛了。

誰知好景不長。當公共食堂把社員們“共”出來的糧食吃完以後,我們的生活開始變得困難起來。地裏沒有收成,家中無有存糧,公社實行統一調配,窮隊“共”富隊的“產”,有糧大家吃,無糧大家餓。這樣還是不能解決問題,先是還有一碗稀飯吃,後來連稀飯都煮不出來。沒有糧食吃怎麽辦?上級就號召“瓜菜代”。

我們一家三口人,隻有媽媽一個勞動力,我和弟弟都小,打的成最少。公共食堂的大鍋裏,已經看不到一粒大米,炊事倌把少得可憐的紅薯切成小顆粒,和從山上采摘回來的野菜一起倒進鍋裏去煮。

開飯的哨聲一響,社員個個都像從牢房裏放出的餓鬼,爭先恐後端著飯盆、拿著飯碗往食堂裏衝。分飯的炊食員腰捆白圍裙,雙腳站在灶台上,手握飯瓢往鍋中間一攪,雙手往上一抬,一大瓢稀飯就倒進排隊人的飯盆裏。我家分到的食物最少,媽媽每次吃飯隻喝上麵的菜湯,碗底的食物全都倒給我和弟弟。

沒有多久,媽媽得了水腫病,兩條腿腫得有小桶大,光亮亮的,一按一個坑。她連步子都邁不開,渾身乏力,隻有等死。幸虧我們隊裏有個叔公在公社醫院當院長,見狀叫了兩個社員強行把她抬到醫院治療,才救了媽媽一條命。

其他得了水腫病的人,可就沒有這樣的好事,公社醫院人滿為患,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病人都收進醫院。每個生產隊都設置了蒸療室,各隊的水腫病人都被弄到裏麵去蒸汽治療,熱氣騰騰的蒸療室裏水霧繚繞,有的病人蒸著蒸著就去見了上帝。死了的人馬上就被抬出來扔到山溝裏,活著的病人繼續往裏送。

那些年代,人們對吃一頓飯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有錢也買不到吃的東西,生產隊長掌握著吃飯大權,社員們連炊事倌也不敢得罪。給多給少、給幹給稀全憑興趣。他們格外受到尊敬,誰要是對他們不敬,他們在舀飯時隻要把手中的飯瓢輕輕一搖,倒進你盆裏的就隻有一瓢清湯,連紅薯都找不到一粒。                                                          

大躍進時期,生產力受到極大破壞,人民群眾在饑餓中掙紮。哪個地方牛皮吹得越大,哪個地方餓死的人就最多。山上砍得光光,孩子餓得喊娘,黃腫病人隨處可見。據中國省情記載,光四川大躍進那三年,非正常死亡人口就占到死亡人口百分之五十一點七。

 

                      大煉鋼鐵

“以鋼為綱,全麵躍進”是大躍進時期的中心內容。為“鋼鐵元帥升帳”讓路,是各行各業義不容辭的責任。一九五八年八月,在毛主席黨中央統一布署下,一場大煉鋼鐵的群眾運動,轟轟烈烈在全國各地展開。

縣上成立了大煉鋼鐵指揮部,各公社也成立了煉鋼煉鐵辦公室。當時的口號是,以鋼為綱全麵躍進。一切為大煉鋼鐵讓路。上麵號召土法煉鋼,公社的泥瓦匠由指揮部統一調動,他們手拿砌磚做瓦的工具,將泥土磚坯當耐火磚,砌成一座座土窯,在土窯的外圍糊上一層厚厚的稀泥,涼幹以後就成了煉鋼煉鐵的“小高爐”。

全公社的木匠也被集中起來,加班加點趕製煉鋼用的風箱。為了保證有足夠的鼓風能力,煉鋼用的風箱做得很高很大,最小的由兩個人拉扯,大的風箱要四個壯勞力才能拉動。

我們縣不產鐵礦,公社領導就動員家家戶戶把家裏的鋤頭、鐵鍬、犁鏵、鐵鍋等鐵器鐵具全部捐獻出來作為煉鋼原料。人們把這些鐵器鐵具放進土窯之中,社員、幹部、職工、師生一齊上陣,擺開了大煉鋼鐵的戰場。人們不分晝夜輪流拉動風箱,汗流浹背地大煉鋼鐵。一到晚上,煉鋼爐裏烈焰熊熊,隻見到處火光衝天,連天空也給映紅了。聲勢之浩大,場麵之壯觀,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末聞。

我們縣也不出產煤碳,公社領導命令社員帶上斧頭大鋸,成千的人爭先恐後奔上山坡,隻要看見樹木,不分大小粗細見到就砍。這山砍了砍那山,近山砍了砍遠山。上級還規定,所有山坡上不能看見有一棵立著的樹木,誰家地盤上不把樹子砍光,就抓誰的“典型”、反誰的“右傾”。最讓社員們痛心的是,房前屋後的桃子、李子、杏子、石榴、柚子等果樹也遭到滅頂之災,一棵也不準保留。誰敢保留,誰就是破壞大煉鋼鐵,誰就是右傾反動派。

經過數天的大肆砍伐,一座座綠蔭森森的山坡,就像被剃光了頭發的人頭,光禿禿的,全是裸露在外的黃土和石頭。

社員們把砍下來的樹木堆成一堆一堆,還在上麵澆上煤油,點火焚燒,這叫燒碳。等到樹木變成木碳,人們才把它鏟進小高爐裏作為煉鋼的燃料。有一些地方,山上樹木稀少,不夠燒碳,幹部就叫社員去挖祖墳,把埋在地下的棺木挖出來作燃料,連躺在地下的死人也要為大煉鋼鐵貢獻自已的力量。

除了在縣內大煉鋼鐵,我們縣還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到江油去煉鋼煉鐵。那時候,綿陽地區在江油展開煉鋼大會戰,十幾個縣的幾十萬民工從四麵八方趕到那裏去參加會戰。

下從潼南,上至江油,在一條長達五百多裏路的公路上,像螞蟻搬家似的湧動著徒步前行的民工隊伍。參加大會戰的社員背著被蓋、幹糧和勞動工具,紛紛從各自的家中走出來,湧上綿遂公路。絡繹不絕的人流匯集到公路上,前麵看不到頭,後麵看不見尾。

那火熱壯觀的場麵,一點也不亞於當年秦始皇同誌修築萬裏長城,在全國各地征集民夫的情景。

一九五八年九月十五日,我們縣專門成立了“支援江油煉鋼建設後勤司令部”,負責江鋼所需的物資供應、資金組織、民工調配。全縣共抽調七萬多青壯年去支援江油煉鋼,加上留在縣內的煉鋼隊伍,至少有十八萬強壯勞動力戰鬥在煉鋼第一線。

男人們全都煉鋼去了,地裏田裏種下的莊稼沒有勞動力收獲。秋收的田野上,隻能看見婦女和兒童的身影……

“大躍進”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去煉鋼鐵。經過一番瞎折騰,煉鋼人員砍光了青山,煉出的隻是一大批廢鐵。我們縣五八、五九兩年共投入資金四佰四拾萬元支援江鋼,幾乎用去全縣所有的財政收入。大煉鋼鐵極大的破壞了生態環境,對農村實行“二光”(砍光樹木、搜光鐵器)政策,不但煉不出什麽鋼,就連煉出來的鐵也是一堆棄物。在江油的一條山溝裏,大煉鋼鐵時傾倒在那裏的廢鐵堆了一條溝,二十年後上麵仍然寸草不生。這樣的大折騰大破壞,不但使生態遭殃,更為後來的大饑荒埋下了禍根。

有位親身經曆過當年大煉鋼鐵的詩人回憶道:天剛麻麻亮,去把鋼鐵擔。人小力氣弱,扁擔磨破肩。全民煉鋼鐵,學校作貢獻。禮堂修高爐,教室堆杠炭。四人拉風箱,火光亮閃閃。師生齊上陣,晝夜輪換班。高爐出成果,廢鐵堆成山

這些大躍進時期的記憶,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六十年,但它仍像刻在我的大腦裏一樣,始終難以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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