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蜀軼事

我們這些新中國的同齡人,荒唐曆史的經曆者,也是它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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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蜀軼事: 26. 評職稱

(2023-12-20 17:40:18) 下一個

一九九八年,經過多年的論資排隊,終於輪到我評高級職稱了。

我教的是中等師範學校的學生,按上麵的有關規定,中等師範屬於中專係列,中專教師評職稱必須要求論文達標。

我這人心直口快,教了二十多年書,雖然在學生中口碑不錯,但在領導的印象中卻不是一個順民。為了做一個有良知的教師,我曾當麵頂撞過校長,為了追求公道,我曾和領導拍桌子摔板凳的吵鬧過。我曾當過語文教研組長,評課時對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師進行過嚴厲的批評,總之由於性格的原因,我得罪過很多人,所以前幾年評職稱我都被邊緣化了。

我是一個死要麵子的人,總想憑著自已的真才實績去評一個硬硬朗朗的高級職稱。我不會開後門找關係,我有一個同學在縣委當宣傳 部長,他是分管教育部門的,但我從不找他。眼看那些學識和教學效果平平的教師都評上了高稱,有些好心人就勸我說:”趙老師,你還是去找你那個當部長的老同學幫幫忙吧。隻要他一句話,教育局肯定會給指標的”。

我還是不願去找他幫忙。我寧願排隊等候,也要憑借自已的能力去掙一個貨真價實的高級教師。

至於論文寫作,那是我的強項。想當年在大學讀書時,我就開始在報刊雜誌上發表文章。分到師校教書以後,也沒有放棄寫作,經常寫些文章在教育導報和師範教育之類的報刊上發表。我寫的中師語文四大板塊的有機結合及實踐,曾榮獲一九九四年四川省教委教研論文一等獎。

 我們學校巳評上高稱的個別教師的論文,有些還是我幫助潤色修改的。因此同事們對我寫論文一事,都認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我更沒有把它當一回事,寫一篇論文嘛,隻是小菜一碟。

我的家鄉在四川射洪,射洪是沱牌曲酒的故鄉。以前老師們評論文,一般都要給評委送上一箱二箱沱牌酒以表謝意。我是個怪人,不願去送禮,我隻想憑借真才實學去搏得評委們的認可。

一九九八年,四川省教委指定瀘州師範評審中師語文的論文。那時交通還不發達,射洪沒有直通瀘州的班車。我先坐車到遂寧,再從遂寧坐夜斑車去瀘州。坐了一夜的車,到第二天上午八點多鍾才到達瀘州。我到瀘州師範找到評審論文的老師,恭恭敬敬遞上自已的論文請求他們審閱。由於沒有送禮,評審老師對我很冷談,隨手把論文翻看了幾頁,就對我說:“我們很忙,現在沒有時間來看你的文章,明天中午來拿評審結果吧。”

我當時也沒有多想為什麽,就老老實實實離開瀘州師範,去附近的街上找了一個旅館住下來。第二天上午十點鍾我就去學校等著拿評審結論,直到十二點鍾才等到評審老師過來。

瀘州師範的評委老師告訴我:“中師的高稱評定工作巳經結束了,你怎麽才來送論文?”言外之意是你的論文送遲了,今年沒有希望了。他把評審意見裝在一個信封裏,由於忙著去趕下午回遂寧的班車,我接過信封看也沒看評審結論是怎麽寫的,說了一聲“謝謝”,就匆匆忙忙離開了瀘州師校。

坐在回程的班車上,我才打開信封,評語寫得很長,肯定了一些優點,提出了一些問題,就是沒有合格的結論。我很納悶:“這篇論文是我花了許多心血和時間寫成的,既有新穎的理論思想,又有充實的實踐經驗,怎麽就過不了關呢?以前我幫何老師修改的論文,怎麽在他們手裏就很順利地通過了呢?”

思來想去,我還是隻從自己身上找毛病,可能是這篇論文還有些問題自已看不出來,而被評委的火眼金晴發現了。既然這篇論文還存在缺陷,達不到完美的地步,那就不能責怪評委,隻怪自己水平不高,今後還要繼續努力才是。

回到縣裏,我給市教委主任寫了一封信,說明其它地市的中師中專評職工作巳經結束了,為什麽我們遂寧市還不見動靜?估計市教委電話批評了我們縣的相關人員,他們才積極行動起來,把我的評職材料報了上去

這一年,由於我的論文不合格,我的高級職稱未能評上,白白浪費了縣上一個高職指標。同事們都為我感到惋惜,我也痛恨自已不爭氣,非要爭強好勝不願送禮,才導致了這樣的慘敗。

第二年九月,又到評職禰的時候了。這一年,縣教育局長換成了賀局長。他一上任,我們學校就沒有了高級職稱指標。老師們份紛紛議淪,可能是我去年浪費了一個職稱指標,上麵才不給的。我心裏很內疚,那天夜裏在賀的家門口等到十一點鍾,才見到他回來。我問他過去每年師校都有高職指標,為什麽他一上任我們學校就沒指標了?他解釋說,今年射中迎接創優檢查,要集中精力解決射中教師職稱達標問題,所以師校就沒有高稱指標了。

聽了他的解釋,我的心才放了下來。賀和我初中高中都是校友,更是同鄉。以前讀書時,我們經常一起上學回家。他剛教書在官升小學,每個星期天回家都要從我家門前的路上經過,也算是老熟人了。我想他是不會騙我的。

“那我怎麽辦呢?”我把自己今年該評職稱的情況跟他敘說了一遍。

“明年來吧。”他說。”

“明年有保證嗎?”我有些擔心。

“誰跟你保證?”他很冷談地說。

到底是當官的人了,說話的口氣和態度也跟從前大不一樣。我不想和他再說什麽,就匆匆離開了他。

聽說第二天就是職稱評定的最後一天,我一下慌了神。怎麽辦呢?今年再評不了職稱,明年就沒啥希望了。且不說上麵給不給學校指標,就是給一個指標,自已也不好意思再要了。連續兩年都沒能評上,後麵的人還排著長隊在等著哩!

整個夜晚我都睡不著覺,翻來複去總是想著這件事情。我這人萬事都不想求人,一心隻想憑著自己的本能去做事,多次都被現實碰得頭破血流。

思來想去,突然想到縣裏的宣傳部長梁文舉。他是我最好的同學和朋友,即使回鄉當農民那些年,我們都保持著經常的來往。我結婚時,還是他幫我擔著禮物去迎的親。七八年高考,也是我們一起商量一齊去應的考。

我山窮水盡無路可走,隻有找他去縣上幫我要個高稱指標。

第二天早晨天剛放亮,我就敲開了他家的門。他剛起床,看見我有些意外地說:“這麽早跑來有啥事嗎?”

我心急火燎地把情況跟他說了一遍,他聽後遲疑了片刻,有些責備地說:“你有事就早點說嘛,這都最後一天了,叫我怎麽辦?”

“今天上午你去找趙縣長幫師校要個高稱指標。”我說。

“這女人這幾天有點更年期症,啥事情都愛發火。”他顯得有些為難。

“沒關係,你隻要找到她,把師校今年沒分到高稱指標的情況說明就行了。”我對他說。我知道他在縣上聲譽很高,為人正直無私,從不輕易求人。趙縣長就是不給任何人麵子,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他想了一會兒,對我說道:“今上午十二點鍾前我一定找到趙縣長,行與不行我就不知道了。”

我說:“行不行都沒關係,你隻要能找到她就是了。”因為我知道,隻要他出麵去說,事情一定會成功。

果然如我所料,下午三點鍾,縣上給師校的一個高稱指標就下來了。

雷校長得到指標後還不想給我,他去征求幾個老教師的意見,想把指標給其他人。陳老師板著臉說:“指標是人家去要的,論資格趙星早就該評高稱了!不給他誰都不會答應。”

這時候,雷校長通知我去辦公室填表。

有了指標,又要去評論文。這一次,評審論文換成了仁壽師範。

有了頭年的教訓,這次去送論文我耍了一個心眼。我把榮獲省教委一等獎的那篇論文抄寫下來送到仁壽師範學校去接受評審。

既沒有送酒,也沒有送錢,我想看看仁壽師校的教師是什麽樣的品格。

那是一個大睛天,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來到仁壽師範,校長熱情地接過論文說,他們要認真審閱後方可下結論,叫我耐心等兩天。

臨走時,校長還把我送到校門口,叫我不要心急,他們會盡快和我聯係。我很感動,心想天下到底還有品格高尚的人。

我住在成都父親那裏,剛過一天他們就打來電話告訴我,我的論文問題很多,評委們經過反複討論,認為論文不合格,問我怎麽辦?

我當時沒有直接回答他,擱下電話就直奔省教委師範處。我拿出論文原件和獲獎證書,把仁壽師範的評審看法如實告訴了處裏的負責人。

師範處的領導了解情況以後大為光火:“獲獎論文都不合格還有什麽能合格?簡直在胡鬧!你去問他們,什麽樣的論文才叫合格?”

有了師範處的肯定,我的腰杆就硬了起來。我就打電話告訴他們,我的這篇論文是九四年省上的一等獎獲獎論文,並把走訪師範處的情況和處領導的話如實轉告給他們。

仁壽師範領導接了電話後默默無語,過了好一會才說再研究研究。

第三天上午,他們才通知我去拿評審意見。我當場打開結論一看,全是“立意高遠,理論聯係實際,堪為中師語文教學方向”之類的讚美文辭。校長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有的老師責任心不強造成的結果。”

這一年,經過許多艱難曲折,我終於評上了中專的高級教師職稱。

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當我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和業績,通過正規渠道去爭取高級教師職稱時,卻被無情的現實碰得頭破血流;當我“曲線救國”托人找關係去評職稱時,卻能如願以償。

做人難,做一個清高正直的人更難。

更有諷刺意味的是,二零零零年我們學校一位語文老師要送論文去評審,他請我陪他一起去仁壽。他比我年輕,他寫的論文很長,有一萬五千多字,是找我幫他修改的。如果兩個評審老師分別把這篇文章認真看完,在一起商量出一致的意見,起碼也要兩個小時。

我把他帶到仁壽師校的辦公室門口,就讓他一個人進去交論文。他沒有帶酒去送禮,隻在信封裏裝了五百元人民幣。

我沒有跟他一起進辦公室,我怕碰見那個校長引起不愉快,就一個人在外麵等他。

沒過多久,他就從辦公室出來了。我們兩人就在仁壽師範的校園裏閑逛起來。仁師校園不很大,半點鍾時間,我們就把它走遍了。剛準備坐下來休息,他腰上的BB機就響了。原來他的論文已經通過,現在是通知他去拿評審結果。

天啦!短短半個小時,一個人把一篇一萬多字的文章認真看完,時間都很傖促,兩個評委怎麽可能在半小時內把內容都看完呢?何況看完後還要交流看法,取得一致意見以後才能寫成評審結果。

很明顯,仁壽師範的評審老師連文章的內容都沒有看,就急忙寫出了評審結論。

這時候,我的大腦轟然一響,“教師是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形象一下全都垮塌下來。我簡直不敢相信,區區五百元錢就把兩個具有高級職稱的靈魂工程師的“靈魂”給收買了。

我的眼前一陣陣發黑,仿佛整個天空都昏暗起來:“天啦,這個社會怎麽這樣呀,正義,良知,道德,是非跑去哪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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