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蜀軼事

我們這些新中國的同齡人,荒唐曆史的經曆者,也是它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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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蜀軼事: 1. 童年憶事

(2023-12-17 16:06:12) 下一個

我們的學校是由古佛寺的廟宇改建而成的。這座廟子座落在洋溪鎮五公裏外的一個小山坡上。全部房屋都是歐式建築,屋頂是園拱形的,上麵有很長的塔尖。遠處望去,富麗而堂皇。

一九五六年,洋溪撤鎮建區,縣上把古佛寺周邊的幾個村子合並起來,建立了一個新的行政鄉一新生鄉,隸屬於洋溪區管轄。鄉政府設在古佛寺的接引殿裏,招牌掛在廟門口的石柱上。

我們學校在鄉政府的後麵,占據了大雄寶殿和藏經樓兩處地方。我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班的教室在大雄寶殿。裏麵共有兩個班,左邊是一年級一班,右邊是一年級二班。

這一年,廟子裏已經沒有了香火。如來佛祖雖然還端坐在大殿中央,但他麵前的供桌都被人們搬走了,站在他身邊的弟子們也都缺胳膊少腿。鑒於他的身軀過於龐大,人們才拿他沒有辦法。

兩個班的學生在同一個屋子裏上課,難免互相影響。左邊在上語文課,右邊在上算術課,學生坐在座位上,既可以聽語文老師講課,也可以聽數學老師講課,經常一心兩用。

上小學的時候,讀書是一件非常輕鬆愉快的事。我的書包是媽媽用一塊舊布縫製的,書包帶是家織的雞腸帶。書包很小很輕,包裏隻裝兩本書,一本語文一本算術,還有一個練習本,薄薄的。放學回家的路上,孩子們一跑起來,背上的書包輕飄飄的,就像風箏一樣在背後飛來甩去。

殿中的如來佛後背上有一個小洞,一尺見方大小,平時是用一塊竹籬笆遮擋住的,輕輕一推就開了。我們課外活動時間經常三三兩兩的往他肚子裏鑽。裏麵是空的,很寬很闊,四個人坐在裏麵打撲克牌,一點都不顯得擁擠。有的同學上課開小差,往往趁老師背過臉在黑板上寫字,就偷偷溜到如來的肚子裏去玩。

有天晚上,一個學生放了晚學沒有回家,天黑以後,家長打著火把找到學校要人。老師們找遍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人。最後,還是在如來佛的肚子裏把人找到。原來,這個學生在裏麵睡著了,放學忘了回家。

學校規定,五一節以後學生午飯後要睡午覺。許多同學都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想方設法加以逃避。我趴在桌子上,樣子像睡,其實怎麽也睡不著,隻好艱難的捱著時間。學校還要派值星到各班檢查,不睡午覺的同學就被叫到老師辦公室去罰站。

我不想被罰,經常在上學的路上溜到池塘裏去洗澡。估計午睡時間快到了,我才從水裏鑽出來,擦幹身上的水珠,背上書包去學校。

有一天,我洗完澡起來,像往常那樣穿上衣服去上學。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被班主任老師叫住了:“趙星,你為啥要私自下塘洗澡?”

“我沒有下塘洗澡!”我摸了摸頭發,抖了抖衣服說,“我全身都是幹的,憑啥說我洗了澡?”

 “你把衣裳撈起來!”班主任命令我,兩眼露著狡詰的目光。

我順從地撈起了上衣,班主任老師走上前來,用手在我肚皮上輕輕一抓,一道白色的印跡就清晰地顯現出來。

“隻有洗了冷水澡的人,身上才有這種痕跡。”班主任老師說。

接著把我叫到辦公室,狠狠地批評了一頓。他還叫我寫了保證書,保證今後不再私自下塘洗澡。

這是誰告的密呢?我回憶那天中午洗澡的情形。我記得當時水庫的

周圍都沒有人,到處都靜悄悄的。是誰看到我洗澡呢?我在水中仿佛看見一個女同學從池塘邊路過,可她到底是誰,當時也沒有注意。

我開始尋找告狀的人。

有一天上學的路上,我看見同隊的一個女同學走在我的後麵,就故意放慢腳步,蹲在水邊洗手,裝著要下水的樣子。等她過去半個小時以後,我才慢吞吞地往學校走。

“趙興,你又下水洗了澡?”教室門口,班主任老師攔住我說。

“誰說我洗了澡?”我一把扯開衣服,不等老師上前,自已動手在肚皮上抓了好幾下,都不見一道白印子露出來。

班主任老師感到一片愕然。

這個告狀的女生姓代,她和我們同隊。她家是外來戶,我們全隊的人都叫她代家女子。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大人們都下地幹活去了。我叫上四個小夥伴,去找代家女子報仇。

代家住在一個半山坡上,周圍沒有別的人家。她見我們來者不善,嚇得直往門背後躲。我們把她拖出來,推到高板凳上站起,要她承認錯誤。她不敢招惹我們,隻有如實承認了自已是告密的人。她保證今後無論遇到什麽事,都不去告狀。

我們見她態度端正,說話誠懇,就同意放她一馬。

代家女子為了和我們搞好關係,還同意把屋梁上懸掛的臘肉取下來,拿到山上做野炊。她去院壩邊上找了一根長竹竿,我們動手取下臘肉,代家女子在灶台上拿了一盒火柴,大家一齊往山頂上走。

我們到了山頂,大家分頭去拾幹柴。我們點燃火,把臘肉放到柴堆上麵。柴幹火旺,臘肉上的油滴在柴火上,劈劈叭叭地燒得直響。不到一會兒,臘肉香味就四散飄起來,半匹山上都能聞到它的香味。

我們忘了帶刀子,沒法把整快肉分開。大家就圍成一個圓圈,挨著順序一人一口地啃肉。一圈輪完了,再啃第二口、第三口……

我們班的劉清炳,瘦瘦的個子,卻長了顆特別大的腦袋,我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大腦殼”。他的腦袋雖然很大,成績卻是全班倒數第一,大家都有些瞧不起他。放學回家的路上,經常用些方法編排他。我們其中一個人叫:“大腦殼,棒棒戳,戳腫了,我有藥。啥子藥——”,眾人齊聲回答:“雞兒鴨兒狗屎藥!”

五七年“反右傾”,本來是在成人隊伍裏開展的。從縣到鄉,從鄉到村,經常批判那些對大煉鋼鐵、大辦公共食堂、大躍進、大兵團作戰有落後言論的人,後來不知是怎麽回事,竟然把“右傾”反到我們小學生中間來了。

上課遲到了要反“右傾”,完不成作業要反“右傾”,上課不認真聽講要反“右傾”,說了怪話要反“右傾”,連亂拉屎尿也要反“右傾”。

大腦殼的成績本來就差,有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他攔住我們說:“都說你們成績好,寫得起zhui嗎?”

我們哪裏寫過這麽多筆畫的字,一個個都直搖頭。

“寫不起了吧?”大腦殼見難倒了我們,高興得很。他撿了根樹枝就在地上劃了起來。一邊劃,一邊念“一點一橫長,二字下邊口字方,兩旁絲繞繞,中間馬兒郎,你也長,我也長,心字來墊底,月字來幫忙,一筆穿心過,搭個金勾掛衣裳。”

不知是誰把這件事告訴了老師,我們班就開會反了他的“右傾”。

我們模仿大人反“右傾”的樣子,由兩個高個子同學扮演民兵,反剪著大腦殼的雙手,推推搡搡把他弄到講台上站起,一個調皮蛋還用墨筆在他嘴角上畫了一撮小胡子。

他身穿一件破爛的舊長衫,頭上戴了一頂瓜皮帽,活脫脫一個小漢奸形象。

班長要求每個同學都要寫一篇批判稿,大家輪流上台對他進行批判。我們批判他上課不專心聽課,批判他不認真完成作業,批判他空長了一個不想事的腦袋,批判他成績差卻要拿難字來考我們。

我們象大人反“右傾”一樣,一個接一個上台揭發他的錯誤言行。大家念批判稿時情緒激動,義憤填膺,紛紛指責他的諸多不是。有個矮個子還象公社禮堂大批判那樣,跳起腳來把他頭上的瓜皮帽一巴掌煽落到講台下邊翻滾……

我們全班有四十五個同學,一人三分鍾,足足批判了兩個多鍾頭。

他耷拉著一個大腦殼,呆呆站在講台上,一動也不敢動,嚇得尿濕了褲子,尿水順著兩條腿杆直往下流。

反 “右傾”結束後,我們從講台上把他押下來。在他站過的地方,泥土濕了好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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