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太門西》：山上長弓 著
第72章：自毀長城(3)
朱令贇四周著了看，屋裏除了他們三人就隻有李煜身邊的老太監徐元璃徐公公在場，他小聲的說：“陛下，林仁肇要造反了！”
“啊！林仁肇造反？你胡說什麽？” 李煜一驚。
朱令贇說：“陛下，千真萬確，林仁肇借著在南昌練兵的機會大肆招募閩國舊部，安插自己的人。臣聽說他勾結北宋，想割據江西稱王。”
李煜一下站起來，“不可能，林仁肇為何要這麽幹？這個人我是了解的，他對我朝忠心耿耿，朕也待他不薄，這次襲擊宋軍一事我也沒有罰他，他仍然做他的鎮南軍節度使，還兼任南昌府伊，他沒有理由造反。”
皇甫繼勳說：“陛下，就是因為這次偷襲宋軍之事，林仁肇才起了異心。他不滿朝廷把他調離江南大營，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什麽，一切都是別人的錯，還疑心陛不信任他這個閩國降將。”
朱令贇也說：“林仁肇他們和我們這些唐國老人不一樣，他們是閩國人，對唐國滅閩始終耿耿於懷，戰敗後逼不得已才投靠我朝，並不是對我朝忠心。這些降將十分敏感，非常多心，朝廷對他們有絲毫指責，他們就會抱怨、起反叛之心。”
皇甫繼勳推波助瀾，“陛下，南昌仍我朝之陪都，國之重鎮，豈能交於一個降國之將，交給一個對陛下和朝廷不滿之人？如果南昌落入叛軍之手，割據江西，後果不堪設想。陛下，不怕萬一，就怕一萬，此人絕不能留。”
南昌這座城對南唐特別重要，由於金陵離北宋太近，僅一江之隔，為了安全起見，中主李璟就把國都遷至南昌。當時李煜是太子，留守金陵，李璟死後，李煜在金陵登基即位，國都又遷回金陵，但南昌仍為陪都，稱之為“南都”。林仁肇現在就是南都留守，掌控南昌。
經皇甫繼勳和朱令贇兩人這麽一說，李煜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南昌位於南唐腹地，是南唐的大後方，又是閩國舊地，林仁肇在此地根基深，手下有十萬兵，如果江西宣布獨立，趙匡胤和林仁肇和一前一後，自己連退路都沒有。
但他還是不相信林仁肇會背叛他，於是問：“你們說的這些都有證據嗎？”
朱令贇說：“陛下，這件事都傳開了，那些被林仁肇排劑的唐軍舊人都議論紛紛，都看出了林仁肇的狼子野心，這才來向皇甫將軍和微臣訴說，我們一聽驚出一身冷汗，急來向陛下稟告。陛下，情況緊急，事態嚴重，必須馬上采取行動，不能再猶豫了。”
皇甫繼勳又說：“有些事說出來都怕冒犯陛下，太門西在金鑾殿劫持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林仁肇知道後竟然 拍手稱快，陰陽怪氣的說太門西是被逼無奈才鋌而走險，說這事都是因為陛下處置不當。還四處宣揚太門西有多大功勞，暗示陛下軟弱無能，搞得江南百姓信以為真。”
皇甫繼勳和朱令贇兩人輪番進逼，但對李從善密報林仁肇畫像一事隻字不提，他們已經從徐公公那裏知道此事，但卻裝著不知道，隻是給李煜添加一些林仁肇要造反的佐證。
“還有…” 朱令贇又說。
“夠了！” 李煜大喊，“你們出去，讓朕想一想。” 他終於被激怒了。
皇甫繼勳和朱令贇時視一眼，會心一點頭，悄然退出去。
李煜來回走動，對林仁肇謀反一事他本來不信，但他耳朵根子軟，經不住皇甫繼勳和朱令贇兩人的中傷，特別是太門西大鬧朝堂一事，林仁肇居然拍手叫好，為太門西辯護，他氣得臉色發白，雙手哆嗦。
屋裏隻剩下他和老太監徐公公，他問徐公公：“這事你怎麽看？”
徐公公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說：“老奴不敢妄言，陛下有問，老奴隻有說說個人愚見，如有不妥，還望陛下恕老奴愚昧。陛下，這件事先有鄭王密報林仁肇勾結宋國，現又有兩位大人上告林仁肇招納舊部，試圖割據江西，兩相印證，看來可能性極大。即便此事是虛傳，林仁肇也不能再留了，如果林仁肇聽說有人告他謀反，為了自保他不叛變也要叛變了，所以不管是否謀反，留他都是一個禍患。”
李煜想了一會，下定決心，對徐公公說：“把劉澄叫來。” 說完就去擬旨。
劉澄匆匆趕來，李煜把擬好的聖旨交給徐公公，“林仁肇陰謀反叛，大逆不道，朕賜鴆毒令其自盡，念其曾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留其全屍，不要為難其家人。”
李煜又對劉澄說：“你帶上宮廷侍衛護送徐公公去南昌。”
李煜就這樣草率的定了林仁肇的死罪，也沒有與朝廷大臣商議，沒有三司會審，更有沒有實據，隻聽了兩個人的道聽途說就賜死一個大將軍。
徐公公和劉澄走後，李煜一個人坐著發呆，他現在也不確信林仁肇謀反，但徐公公說得對，留著林仁肇怎麽都是一個禍患，隻是他心裏有些難過。他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不喜歡殺人，而且對林仁肇這個立過大功的南唐大將覺得有些虧欠。
…
南昌，林仁肇宅邸，徐公公和劉澄帶著一幹皇家衛士闖入。
“聖旨到，林仁肇接旨！” 徐公公一聲吆喝，那是幾十年老太監特有的怪聲怪氣尖嗓門。
林仁肇慌忙率領家人出來，跪下接旨。
徐公公宣旨：“聖諭：鎮南軍節度使林仁肇勾結敵國、陰謀叛亂、割據自立…”
林仁肇一聽，五雷轟頂，臉色煞白，渾身顛抖，腦子裏一片空白，也不知徐公公又念了什麽，隻聽他最後念道：“念伊自先皇時就投效吾朝，又追隨朕多年，特加恩賜令自盡，予以全屍，現賜毒酒一壺，自行了斷。”
林仁肇的老母當場昏了過去，家人也都號啕大哭。
徐公公斥問：“還不接旨謝恩？”
林仁肇沒有接旨，他猛烈站起來質問：“徐公公，我何時叛國了？國主定我的罪可有證據？”
“放肆！膽敢質疑聖意，就知道你是個叛逆之徒。” 他一揮手，“劉將軍！”
劉澄和侍衛圍上來，林仁肇是個硬漢，他不怕死，他這一生不知多少次征戰，每次出征都有可能一去不回，早把生死看開了。但他忍不了這口氣，他指著劉澄說：“你給我站住！就是你在揚子城下令屠殺南唐將士，該砍頭的應該是你這個敗類。”
“反了你了！拿下，還不拿下？” 徐公公尖著嗓子喊。
林仁肇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徐公公的脖子，手一用力，徐公公就雙眼翻白，青筋暴跳，“還有你這個閹人，不知道在國主麵前進了多少讒言，沒有你們幫襯，皇甫繼勳之流豈能如此囂張？”
劉澄拔出劍扺著林仁肇後背，吼令：“快放了徐公公，否則我…”
林仁肇頭都不回，“你什麽？你要殺了我？哈哈哈，反正都是一死，有種你就出手，你殺呀！”
劉澄把劍往前一推，劍刺進林仁肇的後背，一絲鮮血從衣服透出。
林仁肇沒有鬆手，繼續掐著徐公公的脖子，徐公公被掐得手足亂舞亂蹬，快斷氣了。劉澄急了，他放開林仁肇，衝過去抓住林仁肇的夫人，把劍對著她的脖子，對林仁肇喊：“你放不放人？”
劉澄的手下也衝過去用劍對著林仁肇的家人。
林仁肇隻有放下徐公公，指著劉澄說：“無恥鼠輩，吾死後自有人取爾人頭！”
他從一個太監手裏抓過毒酒壺，雙手高舉：“烈主、元宗在上，臣林仁肇對南唐披肝瀝膽、出生入死，無奈當今妄臣當道，臣曾試圖收複失地，反被誣陷。唐國大數已盡，無可救藥，臣盡忠了！”
林仁肇隻提及南唐前兩任皇帝：前主烈主、中主元宗。而對當今國主李煜隻字不提，可見他對後主失望之極。
林仁肇說完後，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把一壺毒酒喝完，也不管身後家人哭叫，喝完毒酒後把酒壺往地下一摔，仰天大嚎：“嗚呼，南唐完了！大廈將傾，臣死不瞑目，要目睹南唐滅亡！”
徐公公剛才被掐得半死，剛緩過勁來，脖子還生疼，聽見林仁肇口出忤逆之言，立即吼止：“林仁肇，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快快閉嘴！”
這個徐公公也是不知好歹，林仁肇已是將死之人，還剩一口氣，你還要在人家麵前裝模作樣的大聲嗬斥，那不是自找黴頭？
林仁肇哈的一聲撲上去，徐公公來不及躲閃，被林仁肇雙手抓著頭發拉到眼前，鼻子對鼻子，眼對眼，惡狠狠瞪著。
林仁肇心髒一陣絞痛，臉痛苦地扭曲 ，雙目充滿血絲，極其恐怖。他猛然張開大嘴，徐公公以為林仁肇要吃他，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尖叫。
一股鮮血從林仁肇張開的大嘴噴射而出，又急又猛又燙。徐公公的頭被林仁肇緊緊抓住，躲閃不開，鮮血全部近距離射到他臉上。
林仁肇體內毒發，好厲害的毒藥，他內髒碎裂，鮮血不斷的從嘴裏噴出，把徐公公噴成了一個血人。
劉澄和侍衛們看見林仁肇魔鬼般的模樣，沒有人敢上前拉扯，直到林仁肇七竅出血而亡。
林仁肇死了也沒倒下，雙手還緊緊的抓著徐公公的頭，雙目圓睜，真的個死不瞑目。
人們這才把徐公公拉開，徐公公氣瘋了，他大喊：“殺！全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侍衛們猶豫了，林仁肇是被聖上賜死。皇帝賜死大臣，照規矩隻殺大臣一人，保留全屍、允許安葬，保全其家人，這是一種恩賜。徐公公要殺林仁肇全家是逾越違旨。
“都還愣著幹什麽？沒有聽見徐公公的話嗎？” 劉澄喊道，他帶頭一劍殺了林仁肇的老母。剛才林仁肇罵他，他也想殺了林仁肇全家。
侍衛們見統領動手，隻有遵命，於是大開殺戮，一時間南昌府伊宅子裏一片哭喊慘叫聲，血流成河，林仁肇一家幾十人，上至七十老母，下至幾歲孩童盡被屠戮。侍衛們殺紅了眼，在府內四處尋殺，不問青紅皂白，連帶仆人丫鬟也一並殺了，真的個滿門抄斬，一共殺了一百多人。
徐公公還不解氣，親手砍下了林仁肇的頭顱，什麽保留全屍？我就是要你身首異處。
李煜手下最勇敢善戰的虎將，趙匡胤最為忌憚的林老虎，南唐的長城轟然倒塌。林仁肇沒有死在戰場，卻死在了自己人手中，還搭上了一家老小幾十口性命，慘哉！悲哉！
清朝乾隆皇帝在讀《資治通鑒》時曾批注：“李煜之有仁肇，項羽之有範增也。仁肇既誅，則江南長城已壞。” 也就是說林仁肇對李煜就像範增對項羽那麽重要，林仁肇死了，南唐的長城就垮了。
…
這天晚上李煜做了一個噩夢，夢中一個斷頭鬼向他走來，手上提著自己的人頭，走到近前才看清是林仁肇。
李煜大驚，“林仁肇，怎麽是你？你為何提著自己的人頭？”
林仁肇的人頭說：“國主，你為何要殺我？你為何要砍下我的頭？你為何要殺我滿門？婦老孩童，一百多口人呀！我做過什麽對不起南唐的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李家的江山社稷。”
李煜驚駭的說：“我…我沒有要殺你滿門呀！我也沒說要砍下你的頭，我還特意寫明要留你一個全屍。”
林仁肇把頭遞到李煜眼前，“這是我的頭，是你身邊那個老太監親手砍下來的，你還要抵賴嗎？國主你看仔細了，我眼睛還張著，你聽信讒言，殺害忠良，我死不瞑目！我要看著宋軍打進金陵、就像當年伍子胥要看著吳國滅亡一樣。”
當年伍子胥助吳王夫差成就霸業，伍子胥曾向夫差提議，殺掉投降的越王勾踐以絕後患。夫差不但沒有采納，還聽信讒言，殺了伍子胥。伍子胥死前留下話，要家人在他死後把他的雙眼挖出掛在城門上，他要親眼看著越國滅掉吳國。後來越國果然滅了吳國，吳王夫差自刎。據說夫差羞於在陰間見到伍子胥，用布蒙住眼後才舉劍自刎。
李煜當然知道伍子胥的故事，林仁肇要學伍子胥，死不瞑目，要親眼看著南唐滅國，那是有多大的冤恨呀！
“還我命來！還我滿門一百條人命！” 林仁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呲牙咧嘴，怒目圓睜，張開血盆大口就咬了過去。
“哇！” 李煜夢中嚇醒，從床上跳起來，衝到門廊裏大喊：“來人！來人呀！”
第二天就傳來消息，南都留守、南昌府伊、鎮南軍節度使林仁肇被滿門抄斬。
李煜得知消息後，癱坐在椅，原來昨夜夢中之事都是真的，林仁肇夢中向他索魂來了。
徐公公和劉澄還沒有回到金陵，林仁肇被殺的之事就在京城炸鍋了，朝野震驚。要知道李煜是出了名的仁慈，對百姓、臣子、甚至宮人都十分寬容，這在曆代帝王中也是少見。人們還從未聽說過李煜殺大臣這種事，更何況是滿門抄斬。沒想到這次居然殺了南唐第一戰將林仁肇，林家男女老幼一百多口人被殺得一個不剩。
李煜借口身子不適，兩天沒有上早朝，也不見大臣，每日身穿袈裟，躲在淨居寺聽和尚念經，燒香拜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