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隻饅頭一塊糕。
--江南童謠
第一節 不說“河南話”的河南人
我的老家雖然屬於河南省南陽市管轄,但是距離信陽市更近一些。我們老家那裏的方言,是屬於中原官話裏的“信蚌片”,僅僅流行於河南信陽周邊地區和安徽蚌埠地區。這個河南方言,即不同於南陽大部分地區的“南魯片”,和河南開封那裏的“主流河南話”,就是”鄭開片“方言,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裏。以前看電視節目裏的河南話小品,總覺得演員們說的河南話土得掉渣兒,也打心眼裏不服氣:他們不代表我們這片兒的河南人。
後來我在北京上了幾年學,再回老家去,說起老家話來就不那麽地道了;很多詞匯都是用普通話的音、再按照河南話的調子念出來。有一年路過鄭州,出租車司機跟我聊天,估計是聽出我的河南話不同尋常,就問我說的是何種語言。
我:我是地道河南人,說哩當然是河南話了。
司機非常不屑:恁這也叫河南話?恁說哩逗是普通話!
我隻好莞爾一笑。
第二節 我的外祖母叫“家家”
中國人對外祖母的叫法,北方主流是“姥姥”,南方主流是“外婆”。我們老家是處於秦嶺、淮河一線的南北分界線上,南北通吃:有叫”姥兒“的,有叫”外婆“或者“魏婆”的,也有直接叫”婆“的。
我的外祖母家屬於湖北隨州市;當地人叫外祖母為“家婆”,或者“家家”,發音是“嘎嘎”,或者“嘎兒”;外祖父就叫“家公”,發音是“嘎公”。根據我的考證,按照中原古音,“家”的確應該念”Ga“(嘎)。在號稱“中原古漢語活化石”的客家話裏,外祖母也叫“嘎婆”。
說個題外話,由於“湖廣填四川”的原因,曆史上曾經有大量湖北人湧入四川,所以四川方言裏也有叫外祖母為“家婆”或者“家家”的。
除了這個區別,隨州市方言裏叫母親為“母”;所以我們家兄弟姐妹從小就稱母親為“母”。我們莊子裏還有一個周伯母,也是從湖北嫁過來的,她們家的孩子也用“母”稱呼母親。其餘家的孩子,一律用“媽”。後來學了英語,發現英國人比較囉嗦,“媽”和“母“兩個都用上了:”媽-母“,Mom。
還有一個比較有趣的地方:外祖母那裏稱呼女婿或者有地位的男性為”相公“。這個詞,在我們河南地方戲曲的古裝戲裏,專用作女性對夫婿的尊稱。比如,在《王金豆借糧》裏,張愛姐埋怨嫂嫂在寒冬臘月天不小心把水潑在未婚夫王金豆身上,用的唱詞就是:
惡水哪裏你不能潑,偏偏潑到那磨道裏。
潑得俺相公一身濕,凍壞了相公我可不依!
每次和父親去“家家”家做客,聽到外祖母她們家人一口一個“葉相公”,我心裏就覺得怪怪的,感覺我們穿越到古代了。
某些地方的麻將桌上,那些多抓或者少抓了一張牌、因而喪失獲勝資格而隻能陪別人玩的玩家,也被尊稱為“相公”。大學三年級時的“五一”假期,大學同學們一起去泰山玩。在火車上閑著無聊,大家就聚在一起打撲克牌。一個南京來的女同學,就笑嘻嘻地叫那些打錯牌的同學“相公”。
第三節 一山更比一山高
小時候,我總覺得我們莊子周圍的山天下無雙;後來到了外祖母家,發現她們家房後的高山,足足比我們村的山高上一倍!
外祖母家的那個山村,位於桐柏山的西南麓,距離桐柏山的主峰更近,因而高山林立,綿延不絕。根據考證,當年吳承恩在南陽市新野縣做縣令期間,曾經在桐柏山遊覽數年;後來他以桐柏山的一係列名勝為靈感,比如水簾洞、桃花洞、太白頂等,寫出了名著《西遊記》。小時候家裏有一套《西遊記》,我在小學四年級就看完一遍;我三姐每每拿這件事向村裏人炫耀,誇我如何了得雲雲。
到今天,桐柏山北麓的南陽市桐柏縣有水簾洞旅遊區,南麓的隨州市則有西遊記公園和西遊記漂流景區,遙相呼應。
除了高度,外祖母家的山還有另外幾個令我仰慕的地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我小時候,進山采摘各種野果子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我最喜愛的果子,依次排名是:覆盆子(我們老家叫”大米托盤兒")、栗子、葡萄、梅子、獼猴桃、野櫻桃。有一次,我摘了一大捧覆盆子,向母親炫耀;她看都不看一眼,悠悠地說: 我小時候,每次到山上,都摘回來一大盆呢!我羨慕得口水直流。
在我們村,家家都有耕牛;而放牛幾乎是一個全職工作:大清早起來要把牛趕到山上,放牛人中間要回家匆匆吃完早飯再回山上,除了要清點牛群,還要阻止耕牛到山下的田地裏糟蹋莊稼;中午牛群要回牛圈休息,下午再把牛群趕到山上或者河邊吃草;直到夜幕降臨,牛群才會歸家。
我外祖母家放牛,完全是另外一個放法:大人們把牛群趕到深山裏,當天就可以回家了;以後十天半月才進山清點一下。我發現這個驚人的事實後,不僅感慨山外有山,牛和放牛人也可以有另一種活法。
第四節 有誌不在年高
童年時期,我特別害怕去外祖母家。這並不是因為去她家需要走十裏土路、跨八道河,也不是外祖母不待見我這個河南來的外鄉人。外祖母不僅慈眉善目,做飯的手藝也比母親高;對於她們家的湯圓、年糕、糖果子,我也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兒時怕去外祖母家,往往是因為自尊心作祟。
首先,外祖母家算是書香門第,家裏的平均文化水平比我家高。外祖母和外祖父全家人,包括我母親,都生得白白淨淨;正所謂一白遮百醜,在我印象裏,我的表兄弟姐妹個個都繼承了外祖母和外祖父的白皮膚基因。不僅皮膚白,表姐妹們個個貌似天仙,表兄弟們個個氣宇軒昂。我運氣不好,繼承了父親的深色皮膚基因;加上小時候發育緩慢,個子又矮。因此,每次到外祖母家,站在表兄弟姐妹們群裏,我隻能自慚形穢。
而最讓我出醜的,還是我的“河南話"。隨州市當地的方言,婉轉柔和;而我說的河南口音,直來直去,說起來也算鏗鏘有力。但是,外祖母家的人,根本不吃我這一套,常常當著麵嘲笑我的外鄉口音;更有不懂事的小孩子,還一個勁兒地模仿我,往往引起哄堂大笑。每每到這個時候,我都覺得受了奇恥大辱而無地自容。
湖北人叫我們河南人“台子”,或者“台瓜兒”;我們叫他們“蠻子”。這種南北方彼此之間的“蔑稱”,據說從夏商時代就開始了,曆史悠久。
在我記憶裏,有很多次,母親各種威逼利誘讓我陪她回外祖母家省親。我當然不願意自取其辱,所以能躲就躲、能藏就藏,母親也是一籌莫展;最後她往往孑身一人,獨自前往。
第五節 小腳女人
外祖母出身大家閨秀,纏得一雙小腳;她的布鞋,長不過半尺。她走起路來總是小心翼翼,而這也不影響她辛勤持家並撫養了兩代人:大舅母很早過世,外祖母又把大舅家的三個孩子帶大。到了晚年,她就需要拄著拐杖走路了。
母親是外祖母的第一個孩子;母女之間,感情極深。每年母親都會把外祖母接過來住上一段時間;老太太一進門,我們全家都必須恭恭順順。每到這時,母親都會親自下廚施展渾身解數,做出各種我們平常很少見到的美味佳肴,孝敬外祖母。在我的印象裏,外祖母在我家從來不去廚房幫忙。我母親也延續這個家風:她到我姐姐家做客,隻負責吃喝聊天,絕對不伸手幹活兒。
後來我嶽母每次到我家小住,總是沒等沙發暖熱就開始站起來四處找事情做。我不止一次勸她:按照我們家的規矩,姥姥進門是貴客,是絕對不能動手幹活兒的。她根本不理會我的”胡言亂語”,繼續忙碌。
在外祖母古稀之年,母親先她而去。
又過了十餘年,走路顫顫巍巍的小腳女人“家家”永遠走了;她活了將近九十歲,在我的一眾親人裏,無人能及。
我的外婆也是小腳,估計是最後一批小腳了! 我奶奶聽說是不願裹腳,比較反抗,所以是大腳!在村裏我家附近有兩個小腳奶奶,她們的年齡又年長一些,也是都很勤快,洗衣做飯樣樣都做,雖然走起來慢又點搖晃!她們也都很長壽,90好幾歲!她們穿老式衣服,民國那種衣領和邊扣!
我們各地的語言都有它的趣味性,“相公”都把我讀樂了:)
居士的膚色到了歐美占便宜了,不用曬,天然健康魅力的膚色,多好啊:)
男孩小時候也在意自己的膚色嗎?也想白一些嗎?膚白不是說女孩的嗎?咦,原來男孩小時候就在意自己的外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