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會信守諾言
中秋節後第二天的晚自習,我照例到關門了才走,走出樓發現歐陽飛宇站在那裏朝樓裏張望,看見我出來很高興的迎上來,他好像已經等了很久。
“你上自習怎麽也不拿書包?” 看他兩手空空的,我奇怪的問。
“今天沒上自習。” 歐陽飛宇坦然的說,“我是特意過來等你的。”
我的腦袋頓時“嗡”了一下,心裏隨之一陣緊張,我感覺到他一定是想跟我說點什麽。穩了穩神,我仍舊故裝鎮定的看著他嬉笑的說:“哦,你找我有什麽事?”
歐陽飛宇臉上掠過一絲羞赧,他溫柔的看著我說:“昨天我一直都在唱歌,沒機會跟你說上話,我們去走走好嗎?”
我心不在焉的輕輕 “嗯”了一聲,跟著他往前走,腦子裏卻飛馳電掣的思索著如果他挑破窗戶紙我該如何應對。
這時也有不少同學才剛離開自習室,有的三三兩兩邊走邊說話,有的蹬了自行車飛馳而去,待走出幾十米後周圍才漸漸安靜下來。初秋的傍晚已經有一絲涼意,螢火蟲早就躲了起來,隻剩下星星伴著圓月無聲的穿過幾縷薄如紗翼的雲層。八月十六的月亮又大又圓,亮堂堂的灑在地上如積水空明。
跟歐陽飛宇默不作聲的並肩走在路上讓我尷尬無比,我不自覺地拉開我們間的距離,同時腦子裏不停的琢磨著該說些什麽話能緩解這尷尬氣氛,又不會讓自己陷入不易回答的麻煩裏。
好在這時歐陽飛宇終於開口了:“你的編程學習得怎麽樣了?”
我暫時舒了口氣,說:“還不錯吧,我能自己寫一些小程序來分析數據了。”
“你聰明,學什麽都快。” 歐陽飛宇對我笑了笑,左邊腮旁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記得以前哪本書裏說過,有酒窩的男人通常都心地善良。這結論雖然經不起嚴格的數據分析,但有酒窩的人會比較討喜倒是不假。歐陽飛宇的笑沒有像譚天那樣會讓人暈眩,但是和善可親,容易跟人拉近距離。
不過這會兒我不知道該怎麽接他話,心裏不敢有絲毫放鬆,隻得回笑了一下,因為這聽上去應該隻是他的開場白。
這是歐陽飛宇第一次單獨和我說話。那次他跟譚天說要來追我,可之後他除了打過一次電話,並沒有單獨約我出去過。他製造各種集體活動的機會來接近我,小心翼翼的一點點靠近。就好像小時候去捉蝴蝶,要輕輕的慢慢的,靠得太近太突然蝴蝶就會一下子飛走。他大概也很怕我像蝴蝶一樣飛走再也不理他。
歐陽飛宇撩了一下前額短短的並不帶來任何妨礙的頭發,貌似輕鬆自然的說:“跟你講講我中學裏的事吧,還沒機會跟你說過。” 他的語速比平時快一點,仿佛是要把已經演練了很多遍的台詞快點說完。
“好啊。”我原本緊繃得如滿弓的心鬆弛回了半圓,隻要他不跟我挑明,說什麽都可以。
“高二那年我打球摔傷了右腿,膝關節開放性骨折。送到醫院的時候整條腿腫得像大象腿,全部都是血。” 歐陽飛宇完全沒有過渡直接切入主題。
我毫無防備的被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麵嚇了一大跳:“啊?這麽嚴重!你現在腿完全好了嗎?”
“反反複複治療了很久,那時膝關節不斷反複化膿,醫生拿小手臂這麽粗的針筒來抽膿血,每天都能抽出一大管。” 歐陽飛宇起初沒有注意到我的反應,很平靜的說。
我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驚懼得一時不知該做何回應。
這時歐陽飛宇發現我瞪大了眼睛驚恐的樣子,連忙抱歉的說,“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搖搖頭說:“沒有,隻是有點突然。你當時一定很疼吧?”
“身體上的疼倒還在其次,我能忍得了。那時候最擔心兩個問題,一個是腿會不會落下殘疾,另一個更擔心的是高考。大家都在緊張的學習備戰高考,我卻不能去上學。” 歐陽飛宇大概怕再嚇到我,沒有再具體描述傷勢,語氣也盡量更輕鬆,但是我看見他往日笑嗬嗬的臉上這會兒眉頭微蹙。
“你休學了嗎?後來治療了多久?” 我急切的問。
“我的腿治了將近一年多才好,期間我就自己自學,在家在醫院,隻要沒有疼得太厲害就看書學習,到高三下學期的時候才回學校。本以為可以專心備戰高考,可是因為治療期間用了很多激素的藥物,結果考前體檢查出來乙肝大三陽,體檢不合格,學校不讓我參加高考。” 歐陽飛宇回憶起往事感概萬千,他的眼圈有些紅,眼睛裏閃著細碎的光。
不過我看出來他在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不想把我過多的帶入他曾經的波折裏。雖然歐陽飛宇已經在大學校園裏跟我站在一起,但聽到他一波三折的高考經曆還是不免揪心。
“那後來呢,你的乙肝治好了嗎?” 我提心吊膽的問。一帆風順的人生經曆讓我對很多痛苦都一無所知,問的問題也特別天真。
“後來我家裏人找了給我治腿的主治醫生,那一年多裏他最知道我一直有多努力的想要參加高考。他得知我的困境後,主動出麵聯係了他醫學界的同事,又托關係找了熟人到高考體檢辦,多方麵證明我這極大可能是藥物引起的乙肝大三陽。最後他們終於同意讓我先考試,等入學前再做一次檢查,如果陰性了才可以上學。” 歐陽飛宇說完這番話就好像翻過了一座山似的氣喘籲籲,
“後來我按時跟原來的同班同學一起參加高考,到八月下的時候體檢,所有指標終於全部陰性了,我拿著體檢證明在開學前的最後一天換回了我的錄取通知書。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當時的心情,我以為我會特別高興,但沒有。我隻是覺得我終於把這條路走通了,我終於走到了。” 歐陽飛宇的聲音裏帶著一點哽咽,他別過頭去,伸手抹了把臉。
聽到這裏我終於鬆了口氣,有點動容的看著歐陽飛宇,心裏感歎著他一路走到這裏來的艱辛。回想自己高考那會兒,基本就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家裏人為我張羅好了一切,我除了考試什麽也不用操心。而歐陽飛宇不光要擔心腿能不能複原,還要擔心體檢能不能過關,而且不能上課得自己自學,這三座大山壓在他身上他還能順利完成高考,這份毅力和堅強著實讓我欽佩。
他平時總是一副寬厚親和,笑容滿麵的樣子,我以為他也像我一樣從小事事順利沒有經過波折。我倆都很愛笑,但我現在知道這笑容背後是不一樣的。他的笑容是磨難後的堅毅,我嘛,純屬蜜罐裏泡大的單純傻樂。
“我很佩服你!” 我發自內心的說,“落了一年的課還可以按時參加高考,而且還能考到這裏來。你不光學習厲害,還很頑強。”
歐陽飛宇沒有特別在意我的誇獎,隻是淺淺的扯動了一下嘴角。他恢複了平靜的聲音說:“當時家裏人都勸我休學一年,不要這麽緊逼著自己,把身體養好再說。可是我不想白白的浪費一年時間,我覺得一定要試一試。”
說到這裏他突然轉頭問我:“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雖然按時高考這條路很艱難,但我跟你一樣也會選擇走這條路。人生本來就會麵對各種困難的,遇到困難的時候鬆一鬆,當下確實會舒服很多,但舒服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無限的惆悵和無法彌補的遺憾。我特別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喜歡在困難的時候逼迫一下自己,拚一拚,全力以赴的努力。如果之後還是沒有好的結果,我才會停止。但通常當你這麽勇往直前的時候,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
歐陽飛宇突然停下腳步,欣喜滿意的看著我說:“林溪,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做的,你柔弱的外表下有顆剛強的心。當時我周圍全部都是反對的聲音,我特別希望有人能支持我一下,哪怕隻是不反對也好。”
我沒有留意他微妙變化的表情,自顧自的說:“你才是有顆剛強的心,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是親身經曆過的。你看當你無所畏懼堅持的時候,你的家人後來不是就讓步支持你了嗎?你的醫生也是看你這麽堅持才會支持你的。”
“你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上次手指傷得這麽厲害,還不顧一切的要去考試,我當時聽說的時候就覺得你很不一般。而且你還考了滿分,你這臨危不亂的風度絕不輸須眉,就跟我想象的一樣。” 歐陽飛宇說著用飽含深情的目光看著我,他插在褲兜裏的一隻手拿出來似乎想要伸向我,但是抬到半空中停了一會又放了回去。
我被他看得有點慌亂,這才意識到剛才過於陷入他曲折的經曆裏了,流露出了太多情緒,惹出了他對我的這番感歎。
我連忙挪開眼睛,含混的吱唔了一句:“我那點小傷,跟你的怎麽能比,不值一提。”
歐陽飛宇看我驚閃躲避的樣子像隻隨時準備飛走的蝴蝶,他沒有再難為我,收回了剛才的眼神,溫和的笑了一下。這回那個酒窩淺得像蜻蜓點水般沒有蕩起任何波紋。
他繼續一邊走一邊說:“我中途也是好幾次差點放棄,如果當時認識你,你肯定會支持我鼓勵我的,對吧?”
“當然啊,” 他又把話題茬回他自己的事情讓我心裏又放鬆了一點,毫不猶豫的說,“如果我是你同學,我肯定會給你送上課筆記,我初中時候給生病的同桌送過一學期的筆記。那個同學說整天在家養病,見不到同學朋友心情很鬱悶,每周就盼望我過去給她送筆記然後講講學校裏的事情。她本來學習不是很用功的,但那段時間反而特別努力,她說得對得起我的筆記。而且我覺得心裏有寄托,情緒也會改善,有助於身體康複。”
“那以後如果我再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可不可以像你說的這樣支持我鼓勵我?” 歐陽飛宇認真的凝視著我,懇切的等待我的回答。
“ 當然可以。” 我沒有猶豫,笑著對他承諾說,“我會的,你放心,我記性很好,而且很守信用。”
歐陽飛宇今天的一席話贏得了我的敬重,我在心裏對他說:歐陽飛宇,將來你如果有困難,我不僅會鼓勵你支持你,還會盡我最大努力去幫你的。
歐陽飛宇聽我這麽爽快的答應了,神情舒展開來,眉眼裏滿是笑意,他的酒窩像是湖心裏投了一顆小石子,波紋久久散不去。
他含笑的看著我,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的猶豫著,臉上微微有些紅暈,好像還想再說點什麽。我的心跟著又不安起來,不過躊躇了片刻後他隻說:“時間不早了,你快點回去吧。”
我不知道歐陽飛宇今天來隻是純粹為了跟我聊聊天,還是原本想說點別的,無論如何我很慶幸他沒有非要把話說得一清二楚,劃個楚河漢界,給彼此都留了餘地。
我鬆了口氣,朝他微微一笑,道了別快步跑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