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男兒不深情?
聖誕節早上,我一睜眼打開手機,就看到了發小、好朋友明堂從北京發來的照片。他帶著兩個上高中的孩子,日前又從美國飛回中國,去與北京的兩位老人團聚。我知道他們幾乎年年聚,但這是我這麽第一次看到相聚的照片。
看著照片,我有一種“猝然暗驚”的感覺。我與明堂打12歲的時候就認識,近年更是交流頻繁,對他的很多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然而,這件二十年如一日回國探望老人的事情,其實很不尋常。因為這兩位老人,既不是明堂的父母,也不是嶽父母,而是他過去的女朋友的父母。
我跟明堂相識已經有40餘年。幾十年來,我們的關係越走越近。小時候,我們的父母都是一家國有大型企業的職工。這個企業掛靠在南方三線城市Y城的邊上。最早我是廠二小的,他是一小的。在我見到他之前就聽到過他的名字。有一個轉到我們班的同學提到這個不尋常的家夥,說他不僅成績好,而且打架厲害,好像“會武術”。後來我們一起進了廠初中的重點班,又一同考上了省重點中學。我從沒有見過他打架,但領教了他身體結實,籃球打得好。他是家中兄弟5人中的老小,用它後來的話說,很多事情都是“打”出來的。所以他比我們這些書生要rough許多。
明堂在大學裏學經濟學專業,畢業以後也分到了北京。他工作的那所學院在東郊,離我的單位很遠,騎車也超過一個小時。但畢竟老同學在北京的不多,所以隔三岔五要聚一下。記得有一次我們臨時到他那裏的自由市場去買肉,回來以後用他的電爐燉了一小鍋,真香!這段時間,我和明堂的關係近了很多,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畢業兩年後的一天,明堂來電話告訴我, UT Austin商學院錄取了他,他將去讀MBA。他走得急、待辦的事情很多,沒有抽出時間與我再見一麵。此後我們就斷了聯係。
又過了3年,明堂回到了北京,這一次,它是作為希望打入中國市場的W公司駐中國總經理,被公司派駐回來的。他讀MBA時就在這家公司實習,畢業後又在公司裏幹了一年,得到這家中型機械公司的極大信任。公司給他在昆侖飯店長租了一個suite。這個大套房除了臥室和生活部分之外,還有辦公部分。他要在那裏麵試人,建立一個小團隊。
這時候,我這個每月掙兩、三百元工資的教書匠,已經跟他不在一個社會階層上了。不過明堂對我並沒有絲毫的傲慢,我們還能有時聚一聚。他來我這裏,不在乎我們食堂裏5毛錢一份的菜。在他那裏有兩次的經曆,盡管過去了30年,至今記憶猶新。一次是我在哪兒的時候,來了他的一個香港朋友,三人一起出去吃午飯。這人基本上不能說普通話,所以他們倆用英文說。說到興頭上我是完全跟不上,隻聽懂一大堆F- k和Sh-t。我感覺自己真是個局外人。另一次,我在他套房的外間辦公室跟他閑聊,突然間臥室門開了,一位睡眼惺忪女子從裏麵走出來。她見到我毫無表情,跟明堂要了個什麽東西,拿到手後就徑直出了房門。明堂略顯尷尬地笑笑,不解釋。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我知道,若是為尊者諱,這段應該不寫。)
假如我是個自卑、抑鬱的人,看著老同學這般的風光,而自己北漂數年,業無所立、家無所成,我便會退縮,不再交往了。我即便不是這種個性,心中豈能無感。在過去的博文中,我兩次提到過,1990年代頭幾年是我的一段蹉跎、惶恐不安的歲月,這與自己同明堂的反差是有關係的。
大約在1993年的一個夏日,我在城裏北京的一條商業街上,碰見明堂與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迎麵走過來。那女孩見到我就叫“老師”,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堂在一旁哈哈大笑 — 這是我的女朋友小晴。當我得知她是你們學校畢業的,就向她問起你,果然你在幾年前教過她。
在回去的路上,我心想,明堂啊,你好好善待我這個學生吧 。認識他這麽久,我們沒有深入交流過對婚戀、女人的看法。當年像他這種有綠卡、掙美元的人,女孩子趨之若鶩,他可以閱人無數的。
打那以後,我們有好長時間沒有聯係。那時候還沒有手機和email,頻繁聯係不太方便。就在此時,我的事業和生活也開始發生變化,變得繁忙起來。大約一年多以後,明堂電話打到教研室,約我見麵。他說他要再次去美國了,沒準兒就在那裏定居了。見麵以後,我發現明堂相當落魄和憂鬱。原來小晴年初發現患了白血病,幾個月人就走了。看得出,明堂失去了真愛。他說,我真的很遺憾啊,居然沒有能夠帶小晴去美國玩一趟。小晴是獨生女,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是難以言狀的。他說自己會常回來看他們。
與此同時,W公司那邊也有重大調整。幾年之內,公司的大部分產品,中國私營企業都能生產了,而且價格低得多。因此公司的產品在中國已經賣不動了。公司新方針是美國那邊限產裁人,同時與中國合資建廠。(美國的鐵鏽帶,就是因為這種“全球化”而導致的。)明堂在這個行當做了幾年,已經門兒清,對中國這邊心中有數,對美國那邊的用戶也了解。於是他準備辭去在W公司的工作,自己開一家公司,從中國進口產品。至今,明堂的公司開了至少25年了,規模不大,但有穩定的客戶。
由於小晴去世的陰霾和公司創業初期的繁忙,明堂到美國後好多年,都沒有把心思放在婚戀上。他頭些年常去中國跑業務,有機會探望小晴的父母,給他們帶去不少安慰。在2000年代中期的一次朋友聚會上,他認識了Liz。她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商貿公司工作。她是來自香港的華裔,有著完全不同的背景。她也是經曆過不小的感情波折以後遇見明堂的。兩位三十大幾的人墜入愛河,很快結婚。我見過Liz兩、三次,感覺他們夫妻二人琴瑟和諧,很為明堂高興。
婚後不久,夫妻二人就把小晴的父母請到美國來住了幾個月,期間陪他們玩了美國的不少地方。明堂說,你們就把Liz當成自己的女兒。將來我們有孩子了,就是你們的孫子輩。(順便說一句,明堂的兄長比他大很多,所以他的父母早已去世。)明堂說到做到。他們的兩個孩子在2000年代後期出生以後,孩子一兩歲就被帶回國讓老人看。兩個老人別提多欣慰了。
在後來的十幾年裏麵,他們幾乎每年都帶孩子回去看爺爺奶奶,有的年份夏天、冬天都去。Liz在公司裏比較忙,經常是兩三周後先回美國。明堂利用這個機會,常去中國各處去見生產廠家。兩個小家夥就跟北京的爺爺奶奶在一起。
當孩子稍大一點,老人就給孩子在北京報了與其年齡一致的各種暑期班,把孩子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的。因為幾乎年年回國,在兩個小家夥的中文是我所認識的華二代中最好的。不僅聽說沒問題,而且能讀寫。於是在美國這邊,他們這些年一直做中文私教。他們輔導學生,比去中文學校強得多。
新冠這幾年對老兩口是個困難的時間。2020年初他們在一起過的春節,明堂一家剛回美國,中國就開始封控了。於是20和21年兩個夏天都不可能回去。2022年初,老太太生了一場大病。因為封控,治療和住院都無法及時。病榻上的老太太在視頻上流著眼淚說: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老太太沒有死,但身體大不如前了。於是明堂決定22年夏天在中國封控之下全家去看老人。他們買了高價的機票,遵守提供核酸檢測報告等繁雜規定,從香港入境。然而Liz在深圳開始發燒,她不知緣何染上了新冠。好在明堂的朋友條件好,提供了另一個隔離之處並照顧。明堂帶著兩個孩子居然沒事。他們經種種波折,來到北京,見到了兩位老人。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天,但對老人意義重大。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封控到猴年馬月。
2023年封控解除了,明堂鬆了一口氣。他早些時候跟我說,一方麵是老人身體愈發不如前,一方麵是孩子上高中以後暑期的活動包括打工、實習都多,25年老大就申請大學了。一旦進了大學,他們將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有些事情恐怕就不一樣了。我用這最後一兩年,帶他們多去看看老人吧…… 於是,他們今年夏、冬兩次去北京。
在二十多年時間裏,明堂幾十次越洋去探望他前女友的父母,包括最近十幾年帶著全家前往。而且還請老人過來小住,陪他們遊覽美國各地,這究竟是為什麽呢?若有人猜測為了老人的遺產之類,這是可笑的。小晴的父母不過是普通知識分子。上麵照片中間一欄下邊那張照片,攝於明堂家,可以從房子看出財力。明堂做工業產品,二十多年來客戶穩定,輕車熟路;Liz做到她公司分部的高層。用WXC投壇“財務自由”的標準,他們早就綽綽有餘了。
明堂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有著深重的情誼和深厚的情感。所以我由衷地感歎 — “兄弟仗義!”
我希望將來有機會把你們的讚賞轉達給明堂。
謝謝您臨讀、評論。
其實我也沒有表達什麽觀點,我隻是突然覺得我的朋友不尋常,寫個故事。
男人和女人究竟是不是在感情上那樣截然不同,我不能肯定。但有一點肯定,那就是不論男女,在感情和性方麵,有非常大的個體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