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在一個微信老鄉小群裏,有人轉發了故鄉融城第一中學的校史文章,還有多篇悼念德高望重的老校長陳雲官的文章。細讀之後,閉上眼睛,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原以為去國三十多年,早已經與故鄉相忘於江湖,但實際上隻要是感動過,就永遠不會遺忘,許多刻骨銘心的往事仿佛點亮的篝火,火焰瞬間呼啦竄向天空,燃燒得那麽紅火,那麽淋漓盡致!
老校長陳雲官是真正的儒雅書生小城名流,我小時候曾到他家去玩過幾次,我們兩家多年深交結通家之好。陳雲官老師字蔚雲,生於辛亥革命前夕的1911年,卒於1986年。他生於融城的一個書香門第,11歲喪母,他頗早慧,自幼承父教攻讀經書,後就讀本地小學初中,皆名列前茅。1928年考入福建省立高級中學,他勤奮好學,成績優秀,尤以文章詩詞書法見長。1931年他考入廈門大學文學係,學業優異,畢業後婉拒留校當助教的機會,回家鄉任教。1937年他就聯合當地學界和鄉賢,在艱難困苦的境地創辦縣城中學,四十年代中期,擔任縣立初級中學校長直至中共奪取政權的解放後。其間小城幾個中學並來並去,但他由於業務拔尖眾望所歸,始終擔任中學校長職務直至五十年代中葉。陳校長身材瘦弱,臉色白皙,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文質彬彬,典型文弱書生模樣,為人低調與人為善,許多學生都對他敬仰無比,稱他為學界泰鬥,隻要聽過他的課就永不忘懷。他本人也以為校長這碗飯能吃到老,不料噩夢在1957年來臨了,他與全國五十五萬具有真知灼見的知識分子一樣被劃為“右派分子”, 1958年又被打成“曆史反革命分子”,1959年下放農村勞動改造。1961年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後,又調回一中,讓他去教初中實驗班的語文課,但在階級鬥爭要天天講的1964年後就被剝奪了上講台教學的權利,貶去圖書館當職員。隨後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免不了被批鬥、被抄家、被罰洗廁所、被迫鑽墓地撿骸骨、下放農場幹種地養豬等髒活勞動改造……直到1979年,在胡耀邦主政期間,陳雲官先生的 “右派分子”“曆史反革命分子”才得到改正和平反,二十二年來背在身上的沉重“枷鎖”才終於得以解脫,獲得了政治上的新生。之後還擔任小城政協第四屆、第五屆常務委員。他在晚年熱心文化教育事業,廣泛聯絡海外學生,以其崇高的威望,獲得海外學生與僑胞捐資總金額人民幣2300多萬元,均用於興辦家鄉的文教衛生事業。看了網上能搜到的這麽多有關陳校長的生平和經曆,我不禁思緒萬千,活脫脫正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裏,一個正直正常、聰慧有為的中國知識分子所遭受的一生坎坷命運多舛的寫照!
我並沒有上過陳校長的課,我入學時他早就被趕下講台了,學校裏倒是多了許多複員退伍軍人來加強教師隊伍,再後來是工宣隊老師傳進駐學校。但不少陳校長的學生都很懷念他,稱讚他的道德文章一流,上起課來神釆飛揚,他的微笑和從容令學生永生難忘。陳老師不愧是當地的頂級名師,雖然教語文對他來講如吃豆腐一樣容易,但他為了上好每一堂課,卻經常在油燈下備課直到深夜。他視教書育人為人生最大的快樂,他講課時字字珠璣而又娓娓動聽扣人心弦,語言機智又幽默,講解問題深入淺出妙語連珠,學生們都特別愛上他的課,很多同學都說 “聽君一堂課,終生常回味!”。陳老師愛生如子有教無類,也有許多動人故事在小城傳頌。並且陳老師的古詩文造詣深厚,我還查到了他24歲時的傑作以饗讀者:
“西園賦” 邑西之有小園兮,慕“西園翰墨”之名。地雖小而得勢兮,位附廓之西域。可聽西溪之流水兮,可望“五馬”與“雙旌”。鄰“一拂”之賢兮,似聞流民之哀聲。連農夫之白屋兮,難溫飽而寄情。羨荷蓮之不染兮,願宦海之澄清。倚東籬而賞菊兮,寧固乏而堅貞。登亭榭而騁懷兮,望久雨而放晴。悲漫漫之長夜兮,仰長空之啟明。聽書聲之琅琅兮,盼桃李之晶瑩。為神聖之華夏兮,倚長劍而斬鯨。掃萬千之荊棘兮,展萬裏之前程。
拜讀好文,驚見文采風流今猶佳,竟然毫無過時違和感!
我深深緬懷這位小城學界名士,寫下這篇小文不光是由於景仰他的文學造詣,以及感慨一介書生的蹉跎人生,更由於我自小就認識陳老師,我稱陳太太楊瑞英為楊阿姨,她和我媽媽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福州華南女子大學的同學。小時候常聽母親說起楊阿姨年青時聰明美麗活潑大方,是大學校花,還擔任過學生會會長,思想進步十分活躍,常組織同學們與男校聯歡,還帶頭抵製日貨。當時學費昂貴,全縣隻有三四個女孩子能到福州上大學,我母親和夏美瓊、薛德英都是在華南女大上醫預科,她們三人為了省錢,常常結伴徒步60多公裏從家鄉走到福州去上學。而楊瑞英家道富足,是富商的千金大小姐,從小嬌生慣養,她上學就常常坐豪華馬車。媽媽常說:“楊瑞英那時好敗家,出手很闊綽,常請同學吃飯。上家政課時她從家裏開的綢緞店裏拿了一匹上好絲綢來學做衣服,先是剪裁成旗袍,覺得不好,就改成上衣,又不行就縫內衣,又嫌剪壞了,就裁成洋娃娃的衣服,最後變成一大堆碎綢片!” 我媽媽講那時候一般家境的女生都隻穿粗布衣服,看到色彩鮮豔的絲綢成了碎片都心疼了,但楊瑞英不在乎。而且她快二十歲了還在玩洋娃娃!帶了好幾個漂亮妖媚價格昂貴的洋娃娃到宿舍裏。母親還談起楊很慧喆,才智超群蘭質慧心,不死讀書,但考試成績卻不錯。還很調皮巧思,教會學校裏天天要跟修女祈禱,她常常會半睜鳳眼做鬼臉,還會象男孩子一樣翻過學校圍牆去農家果園裏買柚子來分給大家吃……我媽媽還不止一次對我講:“楊瑞英變得最多,她上大學那會兒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啊!要風得風 要雨得雨,又那麽嬌媚動人,可是畢業不久嫁給陳雲官後,居然不間斷生一大窩子女,還辭了教師工作,一輩子做家庭婦女。雲官又一直不順家道中落,她太苦了!我們同學都成名成家了,她活得太窩囊了,太可惜她的才華了!可是這麽多年了,我就沒聽見她說過一句後悔的話,服了她了”!
原來楊瑞英二十四歲時,由親戚介紹認識了陳雲官老師,她十分仰慕陳的為人與才華,而陳雲官也早已風聞她的美貌和才情。傳說兩人初見麵時,楊端茶給陳雲官,陳被她的美貌震動了,居然隻顧呆看而忘了接茶,真正的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呀!他們很快就結婚了,陳後來常對子女講“你們母親當年身材苗條、麵如桃花,眼似秋水,真是大美女啊!” 他還不無惋惜的歎道七個女兒沒有一個遺傳到母親的湛藍眼睛,女兒們往往揶揄他:“是哦,沒有媽媽的藍色眼睛,卻個個遺傳了爸爸的尖頭尖腦!”一家人再苦都是歡聲笑語。
當時我媽媽是醫院主任醫師,她是廣州暨南醫學院(中山醫學院前身)畢業的,論學曆論業務水平都是小城首屈一指的。她的學姐夏美瓊成了省婦幼保健院的院長,另一學姐加摯友薛德英是福州巿二醫院的婦產科主任。當年小城女孩們都成名成家了,但楊瑞英卻無怨無悔地嫁給了愛情,一心一意經營婚姻和家庭,拉扯一大窩孩子,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為一家人洗刷縫補,完全成了家庭婦女而毫無怨言。更有甚者,因為陳的右派問題,在各種運動中不斷被批被貶,被降工資甚至停發,家裏人口眾多入不敷出,也怪那個年代不興節育,他們又都喜歡孩子,當作上天送來的安琪兒,接二連三地生了七女一男,堪稱英雄母親。孩子太多了,開頭她還上班當教師,但家裏雖然雇了保母,還是顧此失彼忙亂不堪。在一幼女不幸夭折後,楊瑞英決定辭職在家撫養兒女。嬌生慣養的楊家大小姐,嫁為人婦當全職媽媽後居然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一門心思撫養著八個兒女,每日一睜眼就忙得焦頭爛額,買菜做飯、縫縫補補、 甚至和泥灰修牆上房補漏樣樣都行,還要照顧年邁多病的公公,繁累無比但從無怨言。初時陳雲官是創校校長,整日為辦學教學而忙碌,幾乎不管任何家務事。而且每逢學生哭訴沒錢註冊時,他就從自己工資裏扣錢資助學生, 導致經常無餉可開。後來又因 “右派反革命”雙料罪名被降職降薪,但楊瑞英從不指責陳無錢養家,也從未嫌棄過陳是政治賤民。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尤其是每年九月初給眾兒女注冊交學費,她先是變賣了嫁妝,然後又賣光了家中名貴傢俱乃至金銀細軟,賴此度過難關。她不但操持家務,還抽空檢查每個孩子功課,把自己的才藝學識教給孩子,非常重視兒女的教育,常陪兒女識字算數吟詩作畫彈琴唱歌。所以七個女兒個個都長相清麗、知書識禮,都頗有母親超凡脫俗的風範。雖然在那種年代,因為爸爸持續受迫害,不免在社會上遭到歧視,但女兒們個個都努力上進,都做到自己的最好,有父母的相儒以沫舉案齊眉的婚姻做榜樣,女兒們的婚姻家庭生活也大都平順幸福。不知道倆老是否也入俗套非要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他們有個寶貝兒子,是我的小學同學,但或許由於父親在政治上被迫害落魄,兒子生性懦弱又敏感,不如姐妹們那麽自信自強,他瘦高個子,臉色蒼白,眼神悲戚而畏縮,學習成績也不大好,個子比他矮小的孩子們都敢欺負他,給他起外號“白麵書生”,有時追他給他使絆潑髒水,甚至叫罵“你爸是右派”,孩子邪惡起來也是很可惡的!班主任女老師教語文也是勢利眼,常叫他起來罰站,給他很多不及格,罵他“你爸文章那麽好,你這兒子給他丟臉了……”雲雲,好像他連少先隊員也不是!多年後我到了美國,才知道這叫bully霸淩,後來他留級了,估計是家庭變故和校園霸淩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以至於影響學業。但在父母姐妹們的關懷和愛護鼓勵下,他後來生活也還平順,娶妻生子其樂融融。
雖然在那個年代講究“政治掛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雙料“右派加反革命”不蒂是賤民的代名詞,人人避而遠之,媽媽單位也有領導告誡過她“要與右派劃清界限,不要喪失立場”,但媽媽回答:“楊瑞英是我的同學,她不是右派,我們幾十年像姐妹一樣往來,我不問政治”,由於媽媽是小城最出色的良醫,沒有因此受到什麽麻煩。她也成了陳家的保健醫生,全家十幾口人的大病小病都由她診治,而陳老師又成了我媽媽的各種文稿(工作總結,思想匯報和決心書等)的修改定稿人。因為他家臨近農貿市場,我媽有時買菜累了,什麽事也沒有,就是去歇一腳聊個天。也帶我去過幾次。倆老同學見麵還是像少女時代一樣親熱地互呼名字,楊阿姨見到老同學從來都是滿麵笑容,一邊喊小女兒倒茶讓座,一邊自己忙著去煮小點心招待我們。她當時五十歲不到,卻由於生育過頻操勞過度,已是滿頭白發牙齒脫落身材走樣,鄰居都喊她“白毛女”,但是她雖是麵色滄桑卻平靜淡雅,眼神慈祥又睿智,麵對仍是滿頭青絲的名醫老同學,她從無一絲一毫自慚自憐,與老同學親密交談打趣,絲毫沒有對自己選擇的生活後悔和怨怒。尤其對丈夫還總是在人前讚揚他的才華,他的體貼和對兒女的愛,真是一對在逆境裏仍舊相親相愛,琴瑟和鳴,相濡以沫把生活過得美滿幸福紅紅火火的好夫妻!我也特別佩服楊阿姨,她在六七十年前就已經有為了家庭和眾子女放棄自己的事業做全職媽媽的觀念,就是在當今社會上有高知女性辭職當全職媽媽還會招來異議。其實如果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父母是孩子的最佳最早的老師,那多子女家庭中由知識分子母親親自撫養培育子女是最好的選擇,社會要敬重讚美偉大的母愛偉大的母親!
在讚歎楊阿姨為了家庭奉獻一生的同時,我最欽佩的是她平和的性格,不論境遇如何變遷,她都無我地把全部愛給了丈夫和孩子們,這個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很不容易,尤其在五十年中天天如此,尤其是丈夫被迫害落魄,每日幹粗活被批鬥,滿身酸臭衣衫襤褸回家來,妻子照樣和顏悅色關懷備至噓寒問暖,愛和溫暖撫慰了丈夫使他堅強麵對噩運。要知道文革中老舍先生要不是被批鬥回家又遭妻子冷落羞辱,斷不會去投湖自盡的。楊阿姨的家在她的努力下以愛和溫暖構築,堪稱完美家庭楷模。
他們的家也是小城裏最有文人雅士韻味的。我至今記得他們家一進門廊,有倆個淡黃色鼓肚的大魚缸,魚缸裏的水是深綠色的,漂著許多翠綠的水草,遊弋著許多品種的五彩繽紛的大金魚,有的眼睛鼓起很高,有的尾巴婀娜多姿,我都趴在缸沿看呆了。有二次陳老師在家裏,就撈出幾隻給我帶回家養。楊阿姨悄悄告訴我“老頭子今天大方了肯送心肝寶貝給你,對你最好了!” 是啊,我好幸運好開心!門廊矮牆上低垂著三角梅,正盛放著深紫色的花兒。魚缸後種著一棵枇杷樹和一株桂花樹,倆樹頂端合抱如傘,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整個前院籠罩在綠萌下。枇杷結出的果實又大又甜,楊阿姨摘過幾回送給我們吃,桂花亦香溢四鄰。進得門去。陳老師的書房就在迴廊上,正對著桂花樹,除了幾大排書櫃上擺滿書籍外,還有張可以折合的書桌,結構很是奇妙:書桌當中部分為正方形,兩側是可拆卸的半圓型。平時把兩個半圓型拚成圓桌使用,中間方桌保持原樣。需要練書法寫長幅時,就把圓桌分開拚在方桌兩旁,就成為橢圓形長桌,以便揮毫潑墨。桌上堆著字帖以及文房四寶,幾次見到陳老師在練書法,他頭發已經花白但更添儒雅深沉氣質,眼睛由於專注揮筆寫意而神釆奕奕,真可謂風流倜儻,他的書法墨寶是我見過最好的。書房後麵有一狹窄小院,種著竹子和石榴樹,竹子靑翠搖曳,紅豔豔的石榴花正在姿意綻放!我想這院子要是更大,他肯定要種上鬆樹,文人都青睞以種鬆竹梅明誌。但石榴樹、三角梅和竹子,也妥妥表明了主人向往堅韌頑強和堅貞的氣質。樹旁還有兩個金魚缸,一個極大,陳老師打破了三堵牆才放進去的!“瘋子做的事!” 楊阿姨滿臉寵溺又得意地笑道。另一個魚缸小些,二個魚缸裏麵都養著遊姿優雅花團錦簇的金魚們,還下了許多小魚兒,前後院四個金魚缸養許多名貴金魚,對當年生活拮據的他們或許需要更精打細算,但我想一定是深入骨髓的文人情結使他如蘇東坡講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天棚魚缸石榴樹”是中國名士標配,而且養金魚還諧音“吉慶有餘”,陳老師的家居環境是真名士的範兒!魚缸上還有一架葡萄樹,每到夏季便碩果累累。這麽有情調的小院,這麽精心經營的家,雖然外麵的世界對這家人風刀霜劍緊相逼,二十多年政治迫害不斷,但陳老師楊阿姨卻把自己的家變成了不但給兒女遮風避雨,而且是具有中國文化精髄的美麗樂園!雖然小了點,但我每次都留連忘返,還滿載而歸。
兩家的交往斷斷續續,到我結婚的時候頻繁了些,陳老師揮毫寫下長幅書法“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作為賀禮送來,我們如獲至寶裱後掛在新房,別致的結婚對聯頓使蓬蓽生輝。三年後女兒出世,我媽媽請陳老師起名字,記得那天他興衝衝地跑來,拿了一迭宣紙,密密麻麻地寫了五六十個女孩的名字,可惜我和先生那時或者年輕氣盛,自認新潮,覺得那些名字多是精致的淑女氣質缺乏時代感,就辜負了陳老師的一片心意,也許這就是代溝吧!有時候想想還挺內疚的。
1986年10月中旬的一天,彼時我在省城醫院工作,很意外地收到母親寫來的一封厚厚的信,因為離老家才個把小時車程,我們很少通信,有事打電話或幹脆跑去。在長信中,母親告訴我陳老師和楊阿姨已經於一周前,雙雙仙逝了,前幾天家人把倆老一起出殯共葬於同一墓穴。原來86年10月10日,雲官老師逝世了。他因得鼻咽癌晚期奄奄一息,醫院已經回天無力。在他重病期間楊阿姨忍著悲痛,天天衣不解帶奉伺左右,自己卻忘了服用高血壓藥,不幸於10月4日晚上8點多毫無征兆轟然倒地,腦溢血搶救無效走到了丈夫的前頭,兒女一大家人突然失恃,捶胸頓足嚎啕大哭,個個都自責隻顧圍著重病的父親團團轉而忽略了媽媽,媽媽太累了,而且一定是怕書呆子爸爸上天堂找不著路,決定先期去向上帝報到,探路安排去了!眾兒女強忍悲痛,把母親停靈在廳堂。陳老師神誌依然清醒,沒看到妻子在照顧自己,馬上意識到太太已經撒手人寰了。因為他們婚後沒有分開過一天,每天太太都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他,正是“天長地久有時盡 此愛綿綿無絕期”,陳老師悲淚長流不止,拖了幾天也終於追隨他的仙女去了,前後相差不到六天,至此這一對神仙眷侶五十多年舉案齊眉不離不棄的幸福婚姻在人間畫上句號。海內外學生聞此噩耗蜂擁而至,其中不乏國內外知名人士,市領導主持開了隆重的追悼會,愐懷和追思陳老師和楊阿姨平凡而傳奇的一生。翌日送殯之日,小城萬人空巷,送殯隊伍蜿蜒數裏,倆人的靈柩所到街巷馬路,沿途群眾自發加入送行隊伍,不僅有知識分子還有無數素昧謀麵的民眾,大家都送尊敬的校長夫婦最後一程,人人都為本城教育泰鬥的逝世而惋惜、默哀、痛哭! 更多的人是讚歎這對一輩子你儂我儂形影不離的夫妻,連死亡都不能分開他們,先後逝世同時出殯,在小城春秋裏非常罕見,絕對應該載入小城史冊!我媽媽的長信裏還談到,在陳楊伉儷病重及臨終期間,她都盡量參加醫治和搶救,也出席了追悼會和送殯。“倆個好人就這麽一塊兒走了……” 媽媽在信裏表述得無限悲傷和懷念,我看完信,眼淚慢慢打濕了信紙……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起了西方的結婚誓詞“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他,照顧她/他,尊重她/他,接納她/他,永遠對她/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不知道陳老師和楊阿姨結婚時是否在教堂裏跟著主婚人這樣發誓,但他們真正做到了相儒以沫不離不棄,榮辱與共一生一世!
(本文參考“不了了之”悼父網文和陳老師學生們的悼文,特此感謝)
2023年1月寫於洛杉磯
文章描述細膩,觀察入微,讀來猶如行雲流水。校長夫婦一生恩愛,患難與共,鶼鰈情深,相信所有認真閱讀的朋友,都會不禁為之動容。大讚!